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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谢斯令,你去送牛,拿这么多个老钱儿干啥?这加在一起得有一斤重了吧。”韩红兵坐在谢虎山房间的炕沿上,手里掂量了一下谢虎山装了二三百个在水库挖出来的老钱的小包袱,纳闷的问道。
谢虎山在地上正收拾几件换洗衣服,此时扭头看了一眼:
“我准备用这些老钱儿跟港岛人做点小买卖,卖给他们。”
韩红兵听到谢虎山的话,好奇的打开包袱皮又看了看,虽然谢虎山简单用水冲洗了一下,但韩红兵确定这些破玩意就是之前在水库捡的那一堆死人钱。
这玩意哪个农村家庭没有?扔地里去,可能一般人都不会特意去拣,不过听谢虎山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韩红兵开口说道:
“你是说这老钱儿在港岛那边值钱?那我回家把家里那几十个也收拾收拾一块拿着?”
他家里还有大几十個铜钱,没什么用,最大的用处可能就是结婚放定的时候铺柜底,或者韩老三做鸡毛毽子时拿几个当垫片,这要是港岛人喜欢这玩意,韩红兵都准备多跑几家,把三队的铜钱划拉一堆,卖给港岛人。
“我哪知道这些铜钱值不值钱,应该不值啥钱,所以你也不用特意回家再找,咱俩谁拿都是一回事。”谢虎山起身去堂屋拿出两双奶奶给刷干净晒干的布鞋,回来对韩红兵说道。
听完这话,韩红兵的表情愈发疑惑:“这玩意不值钱,人家凭啥跟你做买卖?”
谢虎山把那把打不响的破五四和锋刃雪亮的军刺别在腰里,朝韩红兵拍了拍:
“就凭这两样。”
“卧槽,你这不是抢吗?你谢斯令去一趟港岛,就是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浭阳县的土匪?别给国家丢人现眼,行吗?”韩红兵以为谢虎山在扯淡,笑着骂道。
谢虎山摸出烟盒,自己叼了一支,把烟盒甩给韩红兵:
“憋瞎说,我是咱生产队的民兵排长,青年队长,我的人品那在咱们三队是有目共睹,我能干明抢的事吗?”
“左手拿一个老钱儿,右手举着枪,非要一块钱一个卖给人家,这还不算抢?”韩红兵接过烟盒说道。
“多少钱?一块钱一个?”谢虎山叼着烟,听到韩红兵的话,忍不住瞪起了眼睛:
“老子费劲巴拉把这些铜钱弄过去,就为了一块钱一个卖给他们?我他妈是做买卖去了,还是送温暖去了?港岛的钱,最大面值一千块一张票,我也不恶意卖高价,一张大票,一个老钱儿。”
“最多可能就是对方买的时候有点不情愿,心理有点抵触情绪,我用这两样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应该也就能想通了。”
韩红兵听得直撇嘴:
“你真不是人,大爷都说了,那边的人连菜都吃不起,要不为啥让咱们去送,结果你去了还要干这事儿?”
“屁,我说卖给老百姓了?我是要卖给那边会道门的余孽,港岛那边有很多青红帮余孽,都是解放那会儿从咱这边跑过去的,在那边抢男霸女,无恶不作,自诩黑社会,跟咱们这边刚好对着干,手里都是民脂民膏。”谢虎山满脸正气,大义凛然的说道:
“这些封建反动分子,咱们有义务让他们把搜刮的黑钱吐出来,然后拿回来建设咱们中坪,把钱花在应该花的地方。”
“那要这帮封建反动分子敢不买,就这么做思想工作……”韩红兵这才意识到谢虎山这犊子没有开玩笑,马上也收起笑容,握了握拳头。
谢虎山满意的点点头:
“伱看,韩参谋长你还是了解我的,要不为啥我让你陪我一起去,能明辨是非,对嘛,好人咱不欺负,坏人你还惯着他们干蛋呐?”
韩红兵靠着墙划着火柴点烟:
“我说,年前你就说学习港岛知识,大爷到底从哪给你找的学习资料,你连那边有反动分子都掌握了,资料怎么没给我一份呢?”
“那是我亲大爷,而且你级别不够,不过没关系,我掌握情报就等于你掌握了,照我说的干就完了。”谢虎山笑着把布鞋塞进包里。
刚好这时候,谢启茂和大妈从外面拎着大包小包走进来,两人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炕上,大妈对谢虎山韩红兵说道:
“你大爷亲自去给你俩挑的干粮,留着你俩路上吃,还有几个咸菜疙瘩。”
看谢启茂没说话,大妈拽他一下:“嘱咐嘱咐俩孩子,好几千里地呢!我去看看妈。”
等大妈挑帘出去,谢启茂这才回过神来,对谢虎山韩红兵开口说道:
“呃……买了点儿干烧饼和老饼干,这些干透的东西放的住,放一礼拜也坏不了,留着你俩路上吃。”
“谢谢大爷。”韩红兵开口说道:“回头补贴发下来,我把钱还你。”
谢启茂摆摆手:“没事儿,先听我说,你俩这一路,走走停停,啥时候到不清楚,半路要是能跟蔬菜啥怕放坏的物资编成一趟车,还能快点,大概十天,要是一趟火车都是猪牛羊之类,那都得十三四天,这些干粮也就够你俩吃三四天。”
“两天肯定最少停一次车,最多那就不知道了,火车有时候是在站内停,有时候是停在荒郊野外,所以你俩自己把握好,剩下的吃食得自己在停靠时,花钱买,最好是买些扛饿的窝头馒头啥的,就着自带的咸菜,能省点儿是点儿。”
“完了明天呢,我没办法送你俩去县城,咱兽医站里明天还有三个牲口等着我开刀呢,你俩明天早上让队里的车把式送过去,不用害怕,到了畜牧局就找焦副局长,这事是他帮你俩办的,他肯定等着你俩,到时候人家咋说,你俩就咋听着,明白没?”
谢虎山和韩红兵连连点头,大声回应:“明白,明天早上到了找焦副局长。”
“嗯。”谢启茂点点头,想了想又说道:
“还有,现在想说不去都晚了,我不知道这活辛苦不辛苦,但人家给补助给的多,那苦也是应该的,所以多苦你俩都得给我撑着,把差事给我办漂亮,不能打退堂鼓,更不能把差事办砸,这不光影响我,主要是会影响人家焦副局长的前程,人家看我面子才办的这件事,要是没办好,回来我打折你俩小王八蛋的狗腿。”
只是他恐吓时脸上都挂着笑,没啥威慑力,当然,他也相信这俩犊子不是那种吃不了苦熬不住累的孩子。
“放心,大爷,砖场这么苦我俩都干了一个多月了,不也撑下来了嘛!”韩红兵在旁边拍着胸脯保证。
谢虎山也点点头,在旁边补充:
“韩老二要是敢偷懒,大爷你放心,我肯定先替你打折他一条腿,让他拄拐从港岛走回来。”
大妈趁大爷说话的功夫,去东屋看了一眼,这会儿走回来对谢虎山问道:
“都快傍晚了,你奶呢,不说晚上一块儿包饺子吗?”
“大秀刚放学,奶就让她跟着出去了,说是去换点菜帮我包饺子。”谢虎山说道。
韩红兵此时也起身告辞,倒不是他不好意思在谢虎山家里吃饭,主要是明天去县里培训住三天,之后就出发港岛,按照风俗,他家今晚也得给他包饺子践行。
没一会儿,奶奶和大秀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家拿来的菜回来了,二婶,二叔带着小宝也都过来,大伙一起包饺子说着话,又过了一会儿,六爷也从牲口棚来了这院,蹲院子里和孙女大秀说着话,等着吃饺子。
让谢虎山意外的是,饺子下锅时,除了六爷这一大家子之外,住邻村南郑庄的谢二爷居然也特意赶来了,而且吃饭上桌坐的还是主位,谢老六和谢启茂在他两边陪坐说话。
谢虎山对这位二爷爷没啥印象,好像解放前就从中坪村搬去了南郑庄,虽然才两里路,但除了过年自己过去给对方拜年或者是婚丧嫁娶之类的事务,基本平日如果没事,极少来往走动。
“老二啊。”等谢二爷坐上了桌,奶奶亲自给谢二爷倒了一盅酒,在旁边开口念叨:
“今儿喊你来,是老四家的虎三儿要出远门,还得麻烦你,跟当年大茂出远门去东北一样,也嘱咐他几句。”
坐在主位上的谢二爷没什么架子,对奶奶连连点点,笑着说道:
“嫂子,我明白你特意喊我来吃饺子的意思,不用特意提虎山是老四这房的,甭管他是哪房的,都是咱谢家的孙子。”
谢二爷和奶奶的对话,让谢虎山颇为好奇,什么意思?自己出趟远门还得嘱咐嘱咐,还必须谢二爷嘱咐?
谢二爷好像一辈子都没出过浭阳县,他能嘱咐自己啥话?
随后谢二爷看向谢启茂,唏嘘一笑:
“我和六哥也都七老八十了,大茂岁数都不小了,嫂子,这样吧,等大茂哪天不忙,去我那一趟,我给他念叨念叨,以后谢家大事小情,大茂出面吧,他是干部,说出去谢家也风光。”
“不行,你身子骨挺好,我知道每回这事你心里都难受,但老爷子当年订的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坏了,大茂干不了你这活儿。”奶奶很认真的对谢二爷说道。
随后看向谢虎山,示意自己倒好的那盅酒由他递给谢二爷:“虎山,给你二爷敬杯酒。”
“哎,二爷,我敬您老。”谢虎山端起酒盅,站起身给谢二爷敬酒。
谢二爷接过酒盅一饮而尽,随后哈了口酒气,打量着谢虎山:
“虎三儿啊,你奶说你要出远门,可能一走就是几千上万里,跟你大爷当年去高丽一样。”
“她怕你到地方举目无亲,所以让我给你念叨念叨咱家的家谱排字,祖籍来历,这样真遇到事兴许能管点儿用,万一那边也有姓谢的本家呢。”
“咱们中坪这支谢,是鄂北省来的,当年咸丰当皇上那会儿,你老太爷在鄂北活不下去,来燕京投亲,给人当小伙计,后来混到浭阳分号的大掌柜,这才落在了如今的中坪……”
谢二爷由大爷和六爷陪着喝着酒,吃着菜,嘴里跟谢虎山念叨起了中坪谢家早年在中坪落户的来历。
关于这事,谢虎山还真是今天第一次听说。
在谢二爷口中,谢家的老太爷本是鄂北省郧阳府人,咸丰年间因家乡疫病,父亲染病身亡,七岁随着寡母来燕京投靠远嫁给一个七品京官的姐姐,因为头脑机灵,被介绍给一个同乡商行做学徒,主做布料生意,因为踏实肯干,后来被派往渔阳的直隶州分号当二掌柜,后又派往下属浭阳县分号任大掌柜,至此落户浭阳,后在浭阳县南的交通干道中坪镇置地落户,娶妻生子。
谢姓初来乍到,在中坪本地是孤姓,受本地人欺负,这位老太爷又想方设法与邻县的玉水县谢姓连了宗。
其实两个谢不是一家,人家玉水县谢家那一支是祖籍豫南,他是祖籍鄂北。
但好在他记得自家的谱名和堂号,族联也记得几个,自己谱名字辈和对方能叙的上关系,再加上他当过大掌柜,那时候在乡下这已经算是了不得的人物,所以人家玉水谢家才点头同意连宗,算是承认他中坪谢家是玉水谢家的本家,是亲戚。
再遇到事,人家子孙兴旺的玉水谢家能给中坪谢家出头,站脚助威。
老太爷年年给人家族里交香火钱,请了玉水谢家的先祖牌位和自己父亲的牌位一起供奉在家里,又把自己女儿和中坪镇大户韩家结了亲,再加上儿子多,也都慢慢长了起来,这才算是在中坪站稳了脚跟。
谢虎山听得这段历史津津有味,原来中坪谢家其实是拼盘谢家。
外来谢家孤姓当年为了在中坪站稳脚跟,与附近姓谢的认了亲戚,又跟大姓联姻,搞不好六个爷爷还得因为欺生常年跟人开片打架,这才有了谢家的今天。
“其实你奶让我念叨这些,我都觉得没啥用,如今日子好了,有火车,有电话,还能丢了?旧社会那时候,记这些东西有用,毕竟来到个两眼一抹黑的地方,举目无亲,没有亲族帮衬站不稳脚,能让别家挤兑死。”
“很多亲戚从生到死都没见过面,只能靠叙字辈连同宗的那些玩意来确认是自家人,现在记这个没用了,有事找政府,受了欺负,甭管你姓啥,政府都帮你出头。”谢二爷笑着对谢虎山说道:
“但还是那句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记着。”
“你记住谢家族谱排字的十六个字,崇文怀仁,勋耀鸿昌,克启京正,贤益德光。”
“如果真走丢了,举目无亲,先打听附近有没有姓谢的,用这十六个字去跟人家叙辈分,叙得上,就是谢家的本家,人家说不定就能帮你。”
“你是京字辈,在咱家谱上早给你写好了,谱名京墨。”
谢虎山整个人身体一震,猛然抬头看向犹自不觉仍然继续念叨的谢二爷,谢二爷继续说着:
“还有就是,得记住,玉水谢家的堂号是陈留堂,族联是:陈留世德,东晋名家。你老太爷老家的堂号是宝树堂,族联是:宝树家声远,东山世泽长。这玩意叙辈分叙本家也用得上,人家能知道你祖宗是哪个谢……”
他虽然嘴里还在叮嘱谢虎山,但谢虎山的耳朵已经完全无法再听进去。
自从谢二爷说出“你是京字辈,咱家谱上早给你写好了,谱名京墨。”这句话,告诉他,他谱名谢京墨之后,他的脑袋轰的一声。
谢虎山忽然就想明白了,自己一个港岛出生的南方人,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穿越到这么一个之前从没来过的浭阳县。
艹他大爷的谢京墨!
他谢虎山跟浭阳县中坪村这些谢家人,在上一世时,就是实打实,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
上一世的谢京墨,你真他妈不是人啊,借着三趟快车跑去港岛再也没回来,坑了这边的亲人,难怪一辈子都不敢来北方,你他妈心里有愧!你他妈对不起中坪村的这些亲戚!
还告诉自己孩子,自己一家都是港岛本地人,艹你大爷的!什么玩意儿!
还好,那是上一世的事儿了,还好,这一世,他谢虎山没有这么不是人的爹。
谢二爷此时已经叮嘱完了,一群人热络的喝酒吃饭,大秀在旁边念叨:
“谢京墨,谢京墨,哎,哥,这名也不好听,对了,二爷,我谱上叫啥……”
二爷只是呵呵笑,没说话,大妈瞪了女儿一眼,姑娘哪有谱,那得嫁了人,才能被登记进男方的家谱。
谢虎山笑着看向大秀:
“大秀说得对,是不怎么好听,可能第一次听,总感觉不习惯,以后不准喊这个名字,我不爱听。”
“那名是家谱上的名,赶上啥算啥,平时本来就不用,你二爷告诉你,是怕万一有啥情况,需要跟人叙辈分,叙本家,你告诉对方,你有谱名,人家好知道你排在哪一辈,该跟你平辈论交还是把你当晚辈儿。”奶奶在旁边笑着说道:
“虎山这名字,才是你的大号,你爷给你取的。”
“我才不提那名呢,真有事,我就找政府。”谢虎山笑着说道。
大秀在旁边问道:“哥,那要找不着政府帮忙呢?”
“那你哥我上山当土匪,行了吧?你盼我点好。”谢虎山弹了一下大秀的脑袋,笑着说道。
看着桌前对自己殷殷叮嘱的亲人,谢虎山面带微笑,不住点头。
上一世的谢京墨去了港岛,再没有回来,但这一世的谢虎山去了港岛,肯定会回来。
这里才是他的家。
他去港岛是送牛,顺便做做思想工作,把铜钱卖给封建反动分子,然后带着钱和洋货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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