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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口打招呼的是中坪公社公安特派员冯春来,三十六岁,穿着的确良白衬衫和一条藏蓝长裤,蹬着一辆漆皮掉了大半的自行车。1978年,浭阳县农村地区还没有设立派出所,只在公社这一级安排了县公安局驻派的公安特派员。
一般距离县城路程有些远,交通不便的公社会派驻两名特派员。
而像中坪公社这种产粮高,距离县城又不远的地方,只有冯春来一名特派员,而且不配发制服,就配一把“五四”式手枪。
因为人手极度匮乏,所以除非是那种需要向上级正式申请打报告寻求支援的重大案件,不然一般有点鸡毛蒜皮的事,冯春来就要请求中坪大队的民兵们协助配合。
农忙时,谢虎山等人经常会被老冯喊去协助调解两个生产队之间的抢水浇地纠纷,避免矛盾激化。
农闲时,总有手痒的生产队社员偷偷摸摸耍钱赌几把,生产队长劝说无效,告诉老冯,老冯也会带民兵们把赌钱的人批评教育一番。
跟我玩儿去,就是老冯和谢虎山他们一些民兵之间的暗号,意思是晚上老冯遇到了需要民兵帮忙的事儿。
“没空儿,找别人去吧,没看我五叔正和我讲本队发展计划呢!”谢虎山看到老冯喊他晚上帮忙,以为又有哪个大队的人偷偷赌钱,被生产队长告诉了老冯,让老冯带人去吓唬吓唬,管教一番。
说实话,这种事老冯带不带人去都无所谓,就是批评教育,基本不会动手抓人带走。
马老五站起来朝冯春来露出笑脸:“小冯,别听虎三儿瞎说,你赶紧去,公社领导找你,那都是大事!别跟人耽误喽,啥发展计划能比公社事大?”
“甭管冯叔,他总是回回白使我们这些傻小子,再说他晚上才有事,五叔你先说寡妇的事,我爱听。”谢虎山对马老五继续说道。
“五哥,我刚从韩书记那听说了,你现在在中坪可是一号人物,好家伙,让虎三儿带着一群小孩儿去县城机关骗大粪?”冯春来推着自行车走过来,和马老五笑着打招呼:
“咱大队小学所有孩子都托你的福坐过大汽车了,这是好事,不丢人,别害怕,不是公社让我来抓你。”
马老五脸上的笑容一滞,张张嘴,指了指冯春来,一跺脚转身走了:“唉,小冯啊,你也学坏了,拿你五哥我寻开心。”
冯春来生得个子矮小,精瘦,还有些娃娃脸,一笑起来非常讨喜,常年在农忙时游走在各村的田间地头,时刻关注各生产队可能因为生产材料产生的矛盾,所以基本中坪公社下面的所有生产队队长,他都熟悉。
不过千万别因为老冯看起来笑容可掬,就觉得他人畜无害,老好人一个,公社武装部长张诚喜欢在民兵面前吹吹自己参军时的风光事迹,可每次老冯一出现,张诚要么闭嘴,要么转移话题。
最开始谢虎山这些民兵还没注意,后来有次张诚组织民兵训练,老冯在旁边凑热闹,说要教民兵们两手擒敌技巧,给张诚吓一跳,连忙把他轰走了。
事后民兵们不解张诚为啥不让大伙跟老冯学两招,张诚才说是怕年轻民兵们正是下手不知道轻重的岁数,学完他那些技巧容易出事。
谢虎山他们这才知道,冯春来别看乐呵呵的,那是真正的笑面虎,陆军特务连的王牌捕俘手,当年战场上,夜间奉命单人独骑去敌方抓舌头,亲手掐死过印度兵。
用张诚的话说,你们以为县公安局为什么敢让他一个人管这么大的中坪公社?能当上开枪前不用打报告的特派员的人,那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独当一面的人尖子。
“虎三儿,你小子长能耐了?敢跟我说没空了?”冯春来看到马老五走开,伸手指头哈了口气,弹了谢虎山一个脑瓜嘣,笑吟吟的说道:
“不是当初求着我,死活要断绝和老张的师徒关系,拜我当师傅,求我教你几招的时候了?”
谢虎山捂着脑袋吸着冷气:“嘶……那会儿小,以为练一身本领能有机会当兵报国,谁知道人家部队不让农村独生子参军。”
“没空也得去,今晚该我在公社值班,走不开,你带你傻小子突击队的几个人帮我出个勤,我和老张,韩书记打过招呼,都同意了。”冯春来故意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
“会道门的余孽在咱公社似乎又死灰复燃了,必须得重视,我找你是信任你小子能处理好。”
谢虎山一听会道门,脑瓜子都觉得疼,无语的看向冯春来:
“让其他队的民兵去吧,我这有更重要的事,队里寡妇等着我帮忙卖馄饨呢,再说吧,我手下的同志们一听是封建迷信,都打退堂鼓,觉得这事有点难办……”
“必须得你带队去,我觉得你能把这事办好……”冯春来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一包刚拆开的官厅香烟,拍在谢虎山手里:“还难办吗?”
谢虎山看看四周,把香烟放进自己口袋,低下头摸着鼻子小声说道:
“有的老娘们不讲理,不听劝,爱挠人,上回大喜一句话没注意,差点就破相……”
冯春来从另一个口袋取出少半包在中坪不多见的战斗牌香烟:“老张从探望他的战友手里抢来的,又被我抢来了,还剩半包,困难能克服吗?”
“能克服,保证完成任务。”谢虎山连忙把战斗牌也装起来,一个立正站好说道。
放在2024年,哪能看到公安同志求自己帮忙还要塞烟的画面,就算协助调查或者提供线索给一定的现金奖励,也差点儿人情味,谢虎山觉得不如老冯给自己的一包半香烟有意思。
“还是老规矩,抓贼抓赃,晚上十二点,朝阳山老仙洞,以说服教育为主。”冯春来拍拍谢虎山的肩膀:
“不能激化矛盾,要是你们激化矛盾,挨挠别找我,也别把人吓坏了。”
说完之后上了自行车,扬长而去。
谢虎山叹口气,冯春来很厉害,中坪公社一有什么违法乱纪的苗头,他马上就能察觉。
什么会道门余孽,那都是忽悠傻小子的,其实就是十里八庄迷信的中年妇女或者老太太,明知道现在国家一直宣传反对封建迷信,却总想偷偷摸摸烧香求神,喝符水吃香灰。
而且属于明知故犯,知道不能在家里干这事,就半夜几个人约好组团跑去三里地外,不到六十米海拔的朝阳山去烧,那山上有个老仙洞,据说古代有个老仙在此修炼,有仙气儿。
其实有个屁的仙气儿,净是尿骚味,谢虎山小时候没少和同伴爬那小土包,山顶上面就一个最多一米五高,两米宽,延深不超过四米的石头窟窿,说洞都是抬举它。
除了斑驳石壁啥也没有,也不知道这么憋屈寒酸的洞里,能修出什么老仙。
反正他们小时候在山上玩或者割草的时候,憋不住了就把洞里当茅房,把洞里尿的都长狗尿苔了,也没见有老仙跳出来反对,当然,老仙也可能喜欢闻这味。
不过要喜欢这味儿,老仙去三队粪坑里修炼不是更尽兴?
之所以懒得去,是因为对待这些烧香的妇女,还不能翻脸,一般解决方法是在对方正磕头烧香时,民兵现身抓对方一个现行,然后说服教育,趁着抓到现行,占理的情况下,劝这些大婶大娘奶奶们别再干这种事。
同时还要担心她们一把年纪大半夜爬山不小心摔个好歹,忍着埋怨把这些老娘们平安送回家。
要不说冯春来鸡贼呢,知道这种事必须要管,因为不管的话,今天三个人烧,明天就能有十个人烧,但管吧,他出面太正式,总不能他握着枪板着脸,吓唬几个老太太,再把心脏病给人吓出来。
所以最好就是本村民兵出面,都是晚辈,对方看在和民兵的父母都是街坊邻居的份上,也不可能为难这些孩子们,最终跟着民兵乖乖下山回家。
谢虎山朝正在远处的麦茬红薯地里薅草的韩红兵喊道:“韩参谋长,小老道回来没?”
“回来了,听说在公社卫生院躺了两天。”韩红兵起身说道:“咋了?”
“没事,我想他了,好好的,咋还住院了。”
说完,谢虎山看向在夕阳下沿着乡间小道回公社的老冯背影,嘴里说道:“我才不找挠呢,让小老道跟着去,就得让真老道对付这群假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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