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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一句话都没有听懂,但确实欣喜若狂,忙不迭地收拾了全部的家当,跟房东结算了房费,就跟着阿夏走了。连去哪儿都不知道。只要能跟着她,去哪里我都不在乎。我们逃到了海城,那个时代,这里遍地是黄金,我们在这里安了家。
来的路上,阿夏才告诉我,她的父母联系阿夏,说她父亲病重,让阿夏回家见他最后一面。结果回到家,阿夏才知道,他们用几万块的彩礼把她卖给了村里的首富。——段野,你又笑什么笑?你的牙也不想要了!
村里的首富,听起来挺可笑的,但在当时,确实能够决定阿夏的一生。那个暴发户那年四十多了,据阿夏说,离了一次婚,脸上的褶子多得能把人夹死,癞头像一个月球,肚子挺起半个地球。卖掉阿夏的钱被用来给她弟弟当彩礼,盖大房子。阿夏被关在房间里,换上婚服,她的家里人怕她逃跑,还把她的鞋子拿走了。阿夏一直在等待机会逃走,终于,在她弟弟来给她送饭的时候,阿夏打晕了她弟弟,穿上她弟弟的鞋逃走了。
怎么不笑了?段野?你这时候知道生气了?早就说过,你连你母亲一根头发都比不上。她比你还小的时候就能打晕她弟弟了,而你,每次打架只能挂一脸彩,让我和你哥替你去赔钱。
阿夏快被气死了,发下宏愿,说她要战胜村首富,成为县首富。回村之后把百元大钞换成冥币,甩她父母和弟弟一脸。
后来我们到了海城,海城真大啊,我们两个的故乡和这里一比,就像大海中飘着的一片浮萍。阿夏又改了心愿,觉得县首富不够气派,要做就做海城的市首富。结果那两年海城的市首富被以四大家族为首的世家们联手搞破产了,一气之下跳了黄金海。阿夏吓得不轻,说市首富还是保守了,要做就做世界首富……”
段鸿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段成放留意着父亲的神情,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对方脸上的表情已经全部消失了。
这些事情,父亲从未对他们说起过。
不知为何,段成放心中忽然升起了某种巨大的恐慌,仿佛今天的谈话是某种不祥的征兆似的。
段野皱了皱脸:“老头子,这些事你从前怎么没跟我们说过?”
段鸿迹顿了顿,垂下眼睛,含混不清的说道:“因为……快了。”
什么快了?快了什么?
段成放忍不住站了起来,刚想问出口,便听到了“桄榔”一声!
段成放愕然回首,只见段野的房间玄关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个人。
江绘伊睁着一双大眼睛,眼圈已经红了。她的脚下,躺着一个可爱的胖乎乎的保温桶。刚刚那声巨响,就是保温桶落在地上的声音。
江绘伊怎么会在这里?
段鸿迹看了一眼江绘伊,竟然没有发脾气,只是淡淡道:“你怎么来了?”
江绘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听继之说你受伤了,就、就煲了汤来看看你……对不起,弄脏你……弄脏……”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忽然捂住了嘴,剧烈地呜咽了一声,背过身跑了出去。
胖乎乎的保温桶呆呆躺在地上,像个可爱的嘲笑。
段成放一时间坐立难安,顶着尬得脚趾抓地的痛苦,上前去,硬着头皮捡起了保温桶。
保温桶质量不错,丝毫没磕碰坏。里面的汤也没洒出来。段成放将汤放在床头柜上,打开了盖子。
浓郁的香气在房间中荡开,桶中的汤色泽清润,汤汁清鲜,还浮动着一些看着就很名贵的药材和食材。只是那些食材被切得大小薄厚不均匀,一看就出自一位蹩脚的厨师之手。
段成放这些日子也在医药网站上看了不少补身体、尤其是骨折的病人应该食用的药材和食材,一下子就认出了这锅汤的份量。他沉默了一息,转头看向段鸿迹:“父亲……”
这东西对段鸿迹真的有好处。
段鸿迹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好像从没见过江绘伊似的:“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段野着急自己的情感进度,连忙道:“我妈要当首富!哎呀老头子,你俩怎么当上首富这些事,就不要讲给我听了,反正我也听不懂!你刚刚不是说要教我怎么追赵、照葫芦画瓢吗?”
段野是段家最小的孩子,对那位母亲可谓毫无印象与感情。在他看来,母亲已经去世多年,而段鸿迹也娶了新老婆——这不就说明老头子已经彻底从回忆里走出来了吗!
既然老头子已经走了出来,那他嘴里的东西就都是过去式了,在段野听来,不过是一个没有真实感的故事。
回忆再美好,人也应该向前看。既然走出来了,那就不要再纠结了嘛!还是眼前的人更重要一些。
父母爱情固然感人,但他要是再磨蹭下去,赵若明和黄毛熊估计就真终成眷属了!
段成放:“……”
他忍不住上上下下扫了段野一遍,死活看不出来,段野这副上没脑子下没良心的样子,到底是怎么让段鸿迹另眼相待的。
段鸿迹却并未恼怒,而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段野一眼。
“你这么看我干嘛?”段野莫名其妙,“我脸上的巴掌印还没消?”
段鸿迹忽然笑了一声:“你果然是最不像我的儿子。”
这是个什么形容?段野一愣,炸毛道:“我怎么不像你了!你以为谁稀罕像你!”
“你这样就很好。”段鸿迹道,随后忽然声音转低,“她一直希望我做这样的人,我没做成,她的孩子倒是做成了……”
段野听到这段没头没脑的话,心里咯噔一声:“老头子,你说这些神神叨叨的干嘛?”
“没什么。”段鸿迹抬起头,“段野,你能不能告诉我,今天那个‘狐狸’和外国佬在一起的时候,你为什么没动手?”
段野觉得这问题古怪,就好像段鸿迹亲眼看到了那场景似的。他把这归功于父亲伟大的想象力。
段野沉默了一下,道:“我当然是想动手的。但我出手的那一瞬间,忽然觉得,赵……他可能不喜欢我动手。”
“你为什么觉得他会不喜欢?”
段野缓缓道:“从小到大,我跟人打过很多次架。打完架后,被我打的人,有的跟我疏远了,有的继续跟我做朋友。”
但是,但是。
段野看向自己的父亲:“以前那些我不在乎。唯独这一次,我不想赌这二分之一的可能。”
因为赵若明是不一样的。
赵若明与以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对段野而言,即使是一点点“赵若明疏远段野”的可能,也是灭顶之灾。
所以即使恨不得把俄国佬那张高贵而俊美的脸打碎,段野还是收起了拳头。
段野平生第一次学会了克制和忍让,选择做一个逃兵。
段鸿迹微微叹息一声,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傻东西。”段鸿迹怜爱地拍了拍小儿子的头,“好吧,我来告诉你你该怎么做。”
段成放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段鸿迹,听到这句话,忽然道:“爸,您是不是还没吃饭?要不要喝点汤?”
“不用了。”段鸿迹随口道。
保温桶分两层,上层放着一副精致的杯碗勺筷,是相当素净的白色,还绘着雅致的梨花。
餐具只有一副,段成放也是见过那些照片的,自然知道梨花意味着什么,也明白这是给谁准备的。
段成放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江绘伊卑微至此,可惜注定是做了无用功。
他正想合上盖子,就听段鸿迹道:“有餐具?段野你饿了吗?饿就去盛一碗。”
段野从来不是那等客气的人,加上确实也有点饿了,顺手扒拉过了碗和勺子,给自己盛了一碗汤。
段野牛饮了一口汤,皱了皱脸:“口感涩涩的,还有点苦味。难喝。”
“不爱喝就放下吧。”段鸿迹道,“一会儿让吴妈给你煮胡辣汤。”
段成放听到自己的内心深处传来了一声叹息。
父亲还是那个无情的父亲,只在乎自己想在乎的人。
他和江绘伊,都是段鸿迹面前的失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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