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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的集市以土货居多,偶尔也会穿插流动的商贾,卖些新奇的玩意儿。玲儿好奇的东瞧瞧西望望,无论走到哪里,她眼中总是充满了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哪怕她曾也参加过比稷门镇更新奇更繁华的集市,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走在一旁的临姐姐瞧着前方声音却对着玲儿,说道:“玲儿方才瞧见那白首少年,却故意说成瞧狮子来引起大家的注意。玲儿眼光伶俐又冰雪聪明,只是那些陌生的干系还是莫要多招惹的好。”她的声音温和而且特别,虽有隐约的责备,却更多充满了爱惜与关心。
这位临姐姐的妆扮十分简单,行装也并不花哨。她的衣服裁剪得很合身,单色没有花纹,也看不到任何的污渍,硬说是她女扮男装也不竟然。因为她那高起的胸脯已经透露出了她天生丽质;而非如此,恐怕天底下所有的媒婆见了,都会问一问是哪一家的翩翩公子,并争着要给他说媒。临姐姐有一束天底下所有女人都羡慕的乌黑长发,她却不屑于展示,总喜欢将它们高跷的拴在后首,与她坐下的赤红马儿的马尾一样,齐顺而灵动。她望了一眼玲儿,又望着前方。她总能在玲儿身上找到一些儿时熟悉的感觉,她打心眼里真心爱惜这个小妹姊。
听到临姐姐一说,玲儿的小脸扑通一红,她犹豫了一下,轻声回道:“怎样也逃不过临姐姐眼睛。”她抿了一下嘴接着道:“姐姐是知道那白首少年么,能否讲给我听?”她眼神忽闪不定,对临姐姐有一股天生对长辈的敬畏。她瞧临姐姐没有回应,自己对那白首少年的事又十分好奇,她鼓足勇气,微微把头垂低,又道:“他是否就是那个带有瘟疫的少年?”她终于将自己刚才不应该做的事说了出来,她知道临姐姐不愿意自己去关心一些可能会招来晦气的事情。玲儿担心临姐姐的责备,偷偷瞧了她一眼,又道:“就在刚才,我无意间看见他的胸口处有块紫深的烙印,那一定很痛,真是可怜。我还听说他是一名孤儿,从大海里来!”关于这些事情,她也是无意间从哥哥口中听说的。恐怕任何人都会好奇,一个人怎么能来自大海?
临姐姐仍然没有说话,她对那来自大海一头白发奇异少年的故事自然是听过一些的,但她并不喜欢在背后议论别人,何况是一个陌生之人。临姐姐始终平视着前方的街道,她不愿去看玲儿的眼睛,她怕看了以后就必须回答,因为她无论任何时候也难以拒绝玲儿的任何事情。
一直行在她们后方的黑骑少年突然道:“没错,那就是少年疾,他就是那个妖怪!”
玲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回首好奇的望着哥哥,心中想:“没想到哥哥之前就见过少年疾!难道他们俩个认识?哥哥是在哪里见过他的呢?是父亲带他出来赶集的时候?可是我听叔伯说过,父亲从不出学院半步。就连这一次……他都没来接我。”
黑骑少年却兀自看着前方而没再说话,他对这个大大咧咧、无忧无虑的妹妹始终有些顾虑。他从不吐露心声,没有人明白他的性格。玲儿只好转回首来低着头兀自低语道:“真的是他,是谁取给他了这个样一个奇怪的名字?真是一个坏人尼。”此番已没有人再跟她的好奇搭话。仿佛一提到少年疾,所有人就沉默了。那名猿者始终平静如水,默默地牵着马前行。威威老者骑在马上,他看着前方道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其实街不算长,被交错的行人挡住了远方,看似很长。
走着走着,一股海鲜的香气扑鼻而来,给最先闻到的玲儿馋出一口大大口水,咕嘟咽下。正好给行在右后方的威威老者看见了,他眼角似笑了一下。玲儿也正好转过身来向着威威老者说道:“临伯伯,此番我们去聚星楼吧。我就记得小时候那里的鱼最好吃了,玲儿好久没吃过了,说的玲儿都有些馋了尼。”她转念一想又道:“临伯伯也爱吃鱼,您一定会喜欢的。”她仰着红扑扑的小脸和水晶一般的双眼,笑容就像阳光。
威威老者眼角的笑容更加明显了些,他微笑道:“看来小机灵鬼也会有记错的时候,你说的小时候不正是四年前我这把老骨头带你来尝的吗!”说完他呵呵呵的捋了一把胡子。
“嗯?是这样吗?”她偏起头,努力在记忆中寻找四年以前究竟是什么时候?圆圆的眼珠一转,很快又笑道:“嗯,玲儿没有记错,是四年前,玲儿催着店家点了一桌的鱼,有红烧带鱼、清蒸鲈鱼、爆葱鱼片、香煎鳕鱼……嗯……还有烤鳗鱼,啊呀,总之吃都吃不完。”她又咽了一口口水:“可能是碎叶城有太多的好玩意儿,玲儿都差点忘了尼!”最后还不忘掩饰忽然没想起那些美味的缘由。话刚说完,临姐姐却用食指给了她一个“嘘声”的手势。
玲儿忙一手捂嘴屏住了口。这一趟他们一行六人从碎叶城而来,走走停停快有一个多月了,出发的时候临伯伯嘱咐过不让提来自碎叶城的事。玲儿一高兴,就给说漏了嘴,索幸并无旁人听到。
临伯伯没有生气。他知道此番来到稷下,总算没有太多可以担心的了。他心道:“真想不到,短短四年,这聚星楼已成了长安城内赫赫有名聚仙楼的分店。当真是时过境迁,今非昔比了。”他一念想着,嘴角不由得念出了声:“……没错,是聚仙楼。”声音虽小,却叫玲儿那小机灵听了去。玲儿发现临伯伯似乎想得出了神,她故意说道:“错了!错了!临伯伯。玲儿说的是聚星楼,聚——星楼!”她特意将聚星楼又拖长了一遍,深怕临伯伯没有听清。然后脸上又露出顽皮的微笑,像一颗红色的苹果。
威威老者呵呵笑道:“呦!又记错了,原来是聚——星楼!”他的手在灰白胡须间一滑,故意模仿玲儿的语气,然后笑得像个孩子——威威的顽童!
玲儿嘟起了小嘴。
临伯伯昂首笑道:“玲儿说了便算,我们就去聚星楼。”他那双睿亮的眼睛似乎也跟着笑了。
他们一行六人依着马和马车向着集市中央的聚星楼行去。那名猿者始终平静不语。本与他齐头并进的黑骑少年时而跑到最前时而又落到最后,都很少去关心别人说了什么。他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匹黑色的神驹身上。他看那马儿的时候总是露出满意的笑容,不难看出,他非常的喜欢它。队伍的最后,那名着青衣的高大男子偶尔也会对上几句,但大多是别人问他他回答。他背着一件巨大且奇怪的器物,他身躯本就健硕,再加上后面背着的巨圆形状的东西,使他看起来犹如磐石一般。少年疾第一眼看见的时候,认为那青布包着的一定是一口黑色的大铁锅,可是谁会将大铁锅背着远行呢?
少年疾握着白银站在南门下,他的心情奇怪而复杂,不知道这样的滋味叫做怜悯。他从别人门前捡剩饭填饱肚子的时候并没有这种感觉,他从未尝过这种滋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其实那种滋味又不全是怜悯,少年疾并不明白。
布帽间白色的发丝轻轻的飘摇,少年疾站在风里感受那复杂的滋味良久。他心头涌起一股想知道送他银子主人是谁的冲动,他清晰的感到心脏在跳动,如同引燃了深藏在体内已久的热血一般,饥饿的滋味似乎一扫而空。很多不确定的原因或可能就在前方,唯有追将上去,那心中的答案才会浮出水面。少年疾将白银放入怀中,大步而行。
清晰的巷口,熟悉的辅道,少年疾一面跑一面抬头寻找,以能确定马队的方向。突然地一个低头瞬间他停顿了一下,好像眼前闪过了什么奇异的东西——在墙上或是墙角,那东西闪烁着奇异的光泽,可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却又不见了。他好奇的停下来去寻找有什么异常?任他再怎么寻找,却什么也没有发现,那东西他在稷门镇从来没有见过,怎样也想不起来它的样子。心想:“难道是跑得太快,眼花了?”无奈他停留了片刻,又继续往前赶去。边跑边想:“那究竟是什么?刚才明明看到的……”一股奇怪异样的感觉莫名的涌上心头,他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预感,预感像有事要将发生。
穿过辅道。
稷门镇的中央。
那里很早就设有一个亭台,说书的台子。此台子原本已是老旧而没有生趣,不知最近怎的换了涂彩,斑斓若新。半年以来,几乎每两次集市就有一位说书先生站在台上,他一身淡墨长袍,眉毛好似一笔浓墨所画,宽正的脸庞,薄薄的嘴唇,似乎总有说不完的故事。
此次,他又再讲聚星楼。
案拍其一。
墨袍先生脆亮的声音朗朗响起。道:“要说这“聚星楼”的名气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令它越兴声旺的,除了是它的美酒和菜肴,恐怕就是他店内的那件千金也买不到宝贝了!于是乎,这是怎样的一件稀世珍宝呢?”他控制着语速,微微停顿,继续道:“那就得嘚从两年前长安城的一桩,惊古奇案说起!”他又一停顿,故意疑声:“又说,谁若能解开此件珍宝之奥秘,就自得解开这桩奇案背后——长安城内最大的秘密!”说完他长长的停顿。
“长安城内最大的秘密!”“什么是长安城内最大的秘密?”台下纷纷议论,墨袍先生的这一引子吊足了观众们的胃口。更多的观众也在慢慢的聚拢。
少年疾停顿在一处巷口,他不停的四处搜寻,“玲儿?好好的一批马队,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完全没有留意墨袍先生的故事内容。直到墨袍先生的声音再次响起,道:“民间有传,陇西成纪有一奇才少年。说他聪慧过人,才夸八斗是为天星文曲下凡。又说这少年五岁可通六甲,十岁观而百家,观奇书、游奇山,已是早有流传。传闻此少年十几岁便中得高榜,乃千古荣光。”少年疾这才发现,台上所讲的正是他最爱听的“聚星楼”的故事。可是他此间并未心思去听,仍然在人群中不断的寻找。任由墨袍先生的声音在街道间闯荡开去。
“那正是两年前,玄宗皇帝继位,爱才乃天下皆知。当朝正是用人之际,恰逢天降奇人助佑大唐。玄宗皇帝龙颜大悦,宣告要亲迎这旷世奇才。如此盛兴隆昌的好事,岂不叫人大快人心?”墨袍先生语气高昂,声势高涨,台下纷纷有所回应。他一顿,转而疑声道:“怎料召见之日,派出的千人倚队找遍了成纪城上下,最终却得来一个家中无人!”
台下默然。
忽有一明亮的声音问道:“状元郎跑了?”又一疑声道:“是准状元郎才对,公主还没答应呢!”台下哈哈声起。
墨袍先生接道:“所言没错,准状元郎!”继续又道:“龙颜大怒。如此可算是欺君杀头之罪?玄宗帝亲自下令大理寺、刑部,势必要查出此人下落,死要见尸!”
台下忽有一些惊奇的目光看着台上。不就是找不到人吗,怎么成“死要见尸”了,难道玄宗皇帝要杀这天才不成?有的人在窃窃私语,有的还未知其意,仍声声叫好。
人群中忽然有人问道:“如此奇才,杀之岂非有违天理,就不怕遭天下黎明非议?”
墨袍先生胸有成竹,应声而缓缓地道:“没错!玄宗皇帝曾许下龙言,称‘此人年少懵幼,若能有回头向上之心,可免其杀头之罪,继奉翰林修撰。’此言之权缓,是何等的宽宏、何等的无量!”说到此处,墨袍先生面放疑容,台下也掌声响起。他拟眼台下,又接着道:“可是,大理寺与刑部足足查了两年。除了查出此人科举之时用得乃是佚名,其它便再没半点收获,此人竟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凭空的消失了!后有榜文称,此人已病故它地。轰动京城的状元郎奇案就此结束,可谓也惊古、泣神一番。”
此刻台下陷入了惊讶与疑惑当中。
没过多久,人群中又有声音喊道:“如此结案未免太过潦草。堂堂一大活人怎能说病故他就病故?”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又道:“先生方才说这聚星楼里有千金之宝,难道与此奇案有什关系吗?”众人一听也都议论纷纷。
墨袍先生只是闭目,他故作疑思,像是很难回答的样子。同时,台下已多出两名小童端着盘子在人群中谦收银两。这吃饭要钱,穿衣要钱,听人说话银两也不能少的!只半盏茶功夫,罗盘装满,墨袍先生终于笑而揖道:“在下不才,先谢过列位的衣食赏钱。还请继续接耳!”
墨袍先生案拍其二,继续说道:“要说这聚星楼里的宝贝究竟是为何物?就得从半年前,这聚星楼间的一壶好酒说起!”所有人的目光俨然已投向彩亭中央。
少年疾避隐在巷口,他的目光却一直凝望着聚星三楼——因为玲儿就坐在那里,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她。
“是她吗?玲儿?”
此刻的稷门镇已完全沐浴在阳光之下,稷门镇的天空似乎也从未如此的晴朗过。是因为她,她将樱樱小手伸在楼栏外,似去接那阳光,她的手却比阳光更加晶莹、明亮。
少年疾远远地看着她,心里忽然奇异的微微一动,这样的奇异、这样的感觉他从未有过。此刻,他似乎已忘却了周围的一切。也正是此刻,那三楼间的“阳光”,似也在聪灵的望着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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