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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姐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好半晌才开口,“何小姐昨夜喝得醉醺醺,她不在家,在哪呀?大公子叮嘱我了,不允许她下床。”梁迟徽拨开烟盒盖,牙齿叼出一支,右手点燃,左手操控方向盘,驶出车流,靠边停。
“你让她接电话,我问她想吃什么。”
芳姐懵了,“何小姐...”
“睡一天了,已经醒酒了,她是犯懒,你叫醒吧。”梁迟徽坚决要通话。
芳姐明白兜不住了,“何小姐出门了。”
道旁一排排的树,洒下连绵不绝的荫蔽,窗口灌入的风衬得他脸上皆是寒意。
苍茫混沌的白霜席卷而起,漫过他胸腔,呼啸着冻住。
梁迟徽捏紧了车钥匙,捏得指节嘎吱响,薄唇也泛白。
她是非要他输,要他败,甚至要他亡。
不扳倒他,誓不罢休。
梁迟徽关机,一踩油门,宾利犹如离弦之箭,冲进空旷的胡同,在距离一堵墙半米之遥的地方,惊险刹车。
没有人烟,朱墙灰瓦,清静又寂寥。
车顶是一块长方形的天空,京郊的野鸽子飞过,嘶鸣了一声,他气息一抖。
副驾驶的皮椅被甩掉的烟头烫出一个不规则的黑洞。
也在他心口烫出一个洞。
越烧越大,深不见底。
......
二丫的父亲炒了一桌菜,招待何桑和梁纪深。
酒过三巡,提起佟大,老李头稀里糊涂全讲了。
“佟大啊...他和小蓉是09年元旦结婚,当年回门儿,春节,岳父母的大寿日,他陪媳妇儿来过李家村,后来再没露面了,这人懦弱,相貌丑,金钱上斤斤计较,他家境差,亲弟弟佟二是先天的左眼失明,在工地干活儿又轧了腿,严重跛脚,外号是‘瞎瘸子’,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佟二?佟大玩命的攒钱啊,据说去甘南一带买过媳妇,那段日子风头紧,警察挨家挨户上门查户口,佟大担心捅娄子,没敢买。”
“他对媳妇好吗。”
“好!”老李头竖大拇指,“他在工地吃馍馍泡白开水,工资邮寄到家里,广和集团的包头儿很大方,工程竣工后发奖金,他花五千给小蓉买了金项链,自己的鞋破了缝缝补补,不肯买新鞋。所以佟家穷是穷,小蓉死心塌地跟着他。”
老李头拍了拍二丫的肩膀,“我告诉二丫了,咱家积蓄多,县里有婚房,我陪嫁十头猪,十只羊,男人疼二丫就行。”
何桑望了一眼二丫,二丫羞得面红耳赤。
梁纪深心不在焉夹菜,老李头唠唠叨叨又讲别的,村里的家长里短。
“老李帮女儿说亲呢。”何桑手肘捅他。
他回过神,“说什么亲?”
“和你的亲事。”
梁纪深胳膊绕到背后,惩罚掐她的腰窝。
何桑痒,咯咯笑,扭动身体。
膝盖撞了桌沿,“砰”地一颤悠,汤碗倒了,梁纪深拽开她,拿起抹布擦拭桌上的汤汁。
“李老伯,有佟大的相片吗?”
老李头翻抽屉,摸索出一张陈旧发黄的老相片,梁纪深接过,一边审视一边皱眉,“这是佟大?”
“是他啊,我参加过他和小蓉的婚宴,十二桌流水席,是小蓉姑姑操办的,我记不错。”
何桑看着相片里的男人,一米七出头,格子T恤,牛仔裤,剃了板寸,小眼大鼻子,外形条件属于中等偏下。
“他也是老北京布鞋。”她又看着梁纪深,“你们是同款,这款挺经典,十三年没停产。”
梁纪深将相片还给老李头,“多谢您了。”
这顿饭黄昏时分结束,何桑趁着老李头没注意,撂在电视柜上一沓钱,算作饭钱。
二丫站在院门外,目送梁纪深离开,直到他背影窄小虚无,慢慢消失在玉米地的尽头,还依依不舍留恋。
穿过茂盛的玉米地,是村口的石板桥。
这会儿村民在午休,桥上安安静静的,偶尔拂过一股风,是青草和田野的味道。
梁纪深心里有数了,要查出佟大的藏身处,必须二十四小时监视李小蓉。
佟大夫妇情深意切,李小蓉并不会为了自保,出卖丈夫。
相反,她会不惜代价掩护佟大。
即使是堂妹李小慧出面,哀求她交代佟大的下落,也撬不开她的嘴。
佟大染了血,背负了孽债,可是在妻子李小蓉的心中,他是一个勤劳体贴的好丈夫,李小蓉不在乎外界的眼光,不在乎法律,她是死脑筋,只在乎丈夫的安危。
坐牢,偿命。
对于一个朴实无华,向往家庭温情的农村妇女而言,是天崩地裂的结局。
“你想什么呢?”
梁纪深抬起头,何桑踮着脚尖,顺着小溪岸边的石阶一步步朝前走。
“老实一些。”他脾气严肃,“摔下去淹了你。”
“你不是会游泳吗?你救我。”
“我不救。”他迈开长腿,踏过石板,“你二哥救。”
何桑笑得眯起眼,“我是梁家人,你替你二哥救了,回家以后,你二哥亲自感谢你。”
梁纪深蹲下,手捞起一抔水,侧身泼向她。
她尖叫,本能挡住脸,梁纪深大掌宽厚,水捞得多,溅湿她领口,晕开一大片水渍。
“再胡说八道,把你丢水里。”他刚直起腰,何桑双手推他后背,男人猝不及防,猛地一踉跄,坠入小溪。
“何桑——”他个子高,溪水仅仅盖过他腹部,倒是浮力大,他一时上不来。
她拖了岸边的竹筏,滑进水面。
是村民捕鱼用的,不是什么专业工具,十棵粗木桩捆绑扎结,承受一两个成年人的重量。
这条小溪边缘浅,中央有漩涡,深度足够吞没一米八的汉子,有胆大的村民去洗澡,抓鱼,嬉戏,没力气游了,躺在竹筏上,一点点飘回。
何桑小心翼翼踩住一根木桩,整个人摇摇晃晃,划水荡。
竹筏淌过水流,起起伏伏,她纤弱,禁不住颠簸,在梁纪深眼里,每一下都惊心动魄。
“你横着坐,扶住筏头和筏尾。”他一贯镇定,却也含了微不可察的颤音。
“它歪...”
“左腿往回收。”
何桑一厘厘挪,挪到中途,船底一震,大鱼游过,跃起,她四肢发僵,生怕竹筏漏了,余光随着那条鱼,“这鱼能吃吗?”
梁纪深落水之际,下意识举起了手,手机完好无恙,他精准一抛,扔在竹筏上,何桑摁住。
她四周是粼粼的波浪,细碎的夕阳折射出银光,笼罩她面庞,灵动的眉眼,稠白的肌肤,她是淡的,温温吞吞的,又极度的热烈,仿佛一团炙烤的浓艳的火焰,在焚燃这里的一切。
梁纪深展开双臂,接应她,“何桑。”
她滑不动了,乡野间的叶子卷起劲风,水波开始变方向,又逆流,何桑越飘越远,飘回原来。
“如果一个人有办法解决广和集团的所有问题,他要求我娶别的女人,你答应不答应。”
何桑知道他想听什么答案,故意气他,“我答应啊。”
梁纪深太阳穴暴起一缕缕青筋,“何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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