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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舟星决定再试一次。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他已经被砸下来两次了,还有第三次吗?如果有第三次,那就换一种上楼方式。他离楼顶越来越近,他看到了那两人的目光。
他们的眼神像光、像雪、像石头、像云彩,其中不包含一丝情绪?不带有人类的意志?
这种感觉太反常了。
彩色的帷幕铺开,无边无际的噪音涌入脑海,秦舟星仿佛听到了大楼崩塌的声音。
海啸携带着死亡汹涌而来,一万座大楼崩塌,十万座小楼崩塌,一百万个逃亡的人踩着他的耳朵经过,脚步声、哀嚎声清晰可闻,震彻心扉。
当他坠地时,那些嘈杂的声音纷纷散去。强烈的刺痛从每一个细胞传来,他觉得自己的神经被惊恐和疼痛压得几乎断裂,这种经历大概比千刀万剐还要痛苦。
感知力有非常深刻的用法,这一点顾庭昼是知道的,那股力量曾经在他身上存在过,哪怕他没有使用感知力,他也知道这种力量绝非人畜无害、绝非让人看清一些肉眼看不到的现象那么简单。
“他还有上楼的力气吗?”
顾庭昼想让他上来,他上来不代表解脱,而是要面临更重的处罚。假如他上不来,只需让站长折断他的四肢就好,但如果他上来了,赵妤曦便会引导他去做一些事情,让他主动走入死局。在临死之前,还能帮赵妤曦做一些事,这会让他的人生更有价值。
“有。但他要是再选错一次,恐怕就没有力气了。”
赵妤曦让他保持清醒,也让他保持体力,他的身体并没有再受到大的损伤,比起被烈火炙烤,脆弱的身躯和地面激烈碰撞,这一次,他仅仅是被彩色帷幕轻轻压下,仅此而已。但这不意味着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站起来,他要克服的是恐惧、是疼痛,他要忍受的是疑虑、是迷茫。
秦舟星看到了一些带有声音的画面。
赵妤曦能决定让对方看到什么、看不到什么。操纵二阶渐近者的感知,对她来说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你不好好学习,以后长大了能干什么?”
这是一位母亲对一个孩子说的话。说话时她还挥动手中的拖鞋,狠狠拍那人的后背上。那人挨打后又挺直了后背,乍一看,他还保持着原有的姿势,甚至可以说纹丝不动。紧接着,年长的人再次挥动拖鞋,年幼的人的身体晃了晃,再次回到原位。
赵妤曦不确定秦舟星看到这些事、这些人之后会怎么想。也许他早已麻木,毫无想法,因为这样的事、这样的人太多了,几乎每个人都会犯类似的错误,只是程度有轻有重而已。
秦舟星作为一个曾经犯过这样的错误、曾经引导他人挥舞拖鞋的人,他看到这样的画面是感到兴奋还是感到愧疚都尚未可知,指望他改邪归正,太强人所难。
指望这个画面能起到大的作用,无异于异想天开。让他俯首称臣的,只有可能是更强大的力量,而不是正确的道理。
在这个画面中,他注意到的不是谁对谁错,他惊诧的是那种能改变人眼中所见的力量。令他悔恨的,不是他做过的事,令他心悦诚服的,不是良知和道德。他曾经别人引诱出卖这些,而在此之前,他早就把自己的良知卖掉了。
一切正如赵妤曦所想。
秦舟星看到一个人用拖鞋打另一个人,他觉得自己的后背似乎被什么人重重地踩了一脚。当拖鞋第二次落下,他感到有一阵深沉的压力穿过他的衣服,穿过他的皮肤,并从身体的另一侧传出,被肋骨包裹的东西,碎了。
“因为有这种人的存在,世界变得越来越复杂。但如果这种人能反过来使用力量,世界说不定会变得简单一点。顾庭昼院长,你想让他帮我们消灭哪类人、哪些人?”
在古园市里,曾经发生过一起举世震惊的爆炸案。聚江市也是一座大城,这里也有发生类似案件的条件。地点、人物、力量,都凑齐了,只需他一声令下,不,无需下令,只需说出一个地址,便会有成千上万人的欲望从世间消失、成千上万人的罪孽从世间消失。
但是,他能说出那个地址吗?倘若在聚江市里也发生一起类似的案件,便又会引得举世震惊。从此,研究院里便会有不少人知道,顾庭昼院长也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
顾庭昼不想成为“很有想法的人”。一个家庭,夫妻之间,有一个有很想法的人就足够了,如果两个人都很有想法,两个人在一起天天琢磨着怎样做出更大的事迹,迟早会犯下更大的错误。
“消灭普通人吧。那些很大很大的人物,先放过他们一次。”顾庭昼并非否认赵妤曦的做法,但他不想与她做同样的事。
“那么,是哪些普通人呢?顾庭昼院长。”
“像秦舟星一样,让世界变得复杂、浑浊的普通人。”
赵妤曦也想到了这个答案,但这个答案是她不想听到的。中了秦舟星的诡计,主动放弃尊严、放弃自我的那些人,其实都是让世界变得复杂、浑浊的普通人。他说出这个答案,那就说明,他在一定程度上赞同秦舟星做的那些事。
他面前有一个很浅很浅的脚印,若是不用心观察,也许根本看不出来。当人们踩上去之后,他才会发现为什么这一块地方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这块地方带着一些人类的温度,甚至是人情味儿。
当下一个人的脚步与上一个人的脚步重叠时,当两个人的步伐重叠的越来越多的时候,一个人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成了另一个人重蹈覆辙的“机会”。
“顾庭昼同学,自愿放弃尊严的人有很多,不自愿放弃尊严的人也有很多。这两种人的结果是相同的。他们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他们的选择、他们的想法让世界变得更加浑浊,但是,我们不能对他们苛责太多,我们不能对普通人要求太多。如果我们是中古者,如果我们被上古者一次次压下,我们说不定也会和秦舟星做出一样的事。我们没有这么做,我希望我们没有这么做的理由,不是因为我们拥有不同的力量,而是……接下来的话,你帮我说吧。”
赵妤曦铺垫这么久,就是为了引出“和秦舟星做出一样的事”。如果她直接说出这句话,顾庭昼不一定能接受。他比较年幼,他看到的是世间万象的一小部分,他坚守的也只是他认可的那一小部分,还有很多人是他没有看到的,还有很多事是他不明白的。忽然有个人对他说,“你和秦舟星做的是一样的事”,他是否开心?他是否能认同?答案显然都是“否”。
“我们不能对普通人要求太多”“我们说不定也会和秦舟星做出一样的事”,顾庭昼回想着这些话,陡然警觉。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也“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而是我们的心和他的心不同。赵妤曦姐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蒋孟汐喊你赵老师,我也想喊你赵老师。”
“她喊我老师,但她没把我当老师。你已经把我当做老师了。你想喊就喊吧。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啊。下次你还是喊同学比较好。”
“是是是。赵老师。赵妤曦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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