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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之人见此微微拧眉,不知道这小子是什么章程,随后缓缓近前,与世子殿下并齐,虔诚跪拜。燕恂此刻竟生不出半分想要偷瞄的心思,暗骂自己在京都为质十年,处处掣肘,在自己府上被刺杀,皇宫夜宴被刁难,现在入室盗窃竟还被抓个现行,这哪有半分闲散世子该有的嚣张跋扈?
“殿下可知如何才能天下太平?”
那人声音苍劲有力,如悬崖劲松,虽已垂暮,但却不失坚韧。
燕恂猛然抬头,只见在侧的老者一袭白衣,头发尽白,胡须也白,就连双眉也白的彻底,唯有那双明亮的眸子,炯炯有神,看上去不怒自威,整体显得格外整洁精致,一看就是个极爱干净之人,比自己府上那位邋遢的酒鬼,不知强上多少倍的仙人气派。
只是在这种威严下,世子殿下还是有意无意的注意到了,对方洁白胡须上,不知被何人系上的红色蝴蝶结,以助于微微晃神的燕恂忘记如何回答对方的问题。
直至一道饱含剑意的目光看向自己,才猛然回神。
“天下太平?”燕恂不知道对方为何提此一问,不过还是郑重斟酌了片刻:“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下永远不可能一直太平。”
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的白衣老头又问:“依你的意思,这天下早晚都会大乱,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为往圣继绝学,又有那么多人于乱世之中开太平,既然这些都将化为乌有,可为什么他们还要这么做?”
“证明自己还活着。对于我来说,一杯酒,一颗青梅,或许就是活着的意义。”
说着燕恂从怀中取出一颗被内力包裹着,不至于被河水污染的半熟青梅,送入口中,接着又取出一颗,递向那名老者。
老者似乎有些洁癖,不过看见眼前这位漂亮的年轻公子还是接了下来:“殿下很喜欢吃青梅?”
燕恂犹豫了片刻,感受这味蕾中的酸涩:“说实话,不怎么喜欢,但是大姐爱吃。”
老者微微颔首:“你的回答江湖气太重,老夫认为对于天下太平,你应该有更深的见解,至少以你的身份而言,必须要有这种先于常人的见解。”
世子殿下不置可否,他怎么都没有预料到会在此处,和一个陌生人谈见解二字,因此不由得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见解跃然嘴边。
“人并不是自愿来到这个世上的,善恶美丑、贫穷富贵、出生门第,甚至连名字都无法选择,可没人在乎你想不想来到这里。前半生为别人争气,后半生让别人为你争气,永劫轮回。”
老者微微蹙眉,燕恂继续道:“生老病死,每个人都一样,无时无刻不是活在欲望和痛苦之中,从小励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这是人的可悲,明明已经活在枷锁之中,还要给自己区区几十年的人生下一个定义,十岁该干嘛,二十岁干嘛,仿佛到了三十岁不成家立业就是罪过,不孝有三无后最大,你听听,这就是人活得意义。”
“可这和天下太平没有关系。”老者眉头蹙的更紧。
燕恂则会心一笑:“天下之所以不太平,正是因为人不能随心所欲,想要的东西多了,人心就不太平了,人心不太平,天下又怎会太平?”
白衣老者豁然开朗,有些失仪的忙问道:“那怎解?”
世子殿下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已经半只脚迈进坟冢的老头,脸上怎会出现如此清澈的渴望,像极了孩童初见糖葫芦时的惊喜。
“当然是变成傻子啊。”
老者仿佛感受到了侮辱,旋即就要起身理论,可世子殿下却不慌不忙道:“老娘最大的希望便是天下太平,这是她说的。傻子才是最幸福的,他们没有爱也没有恨,是最接近道的。爱是个害人的东西,天下所有的不太平,都是因爱而起。以前的人傻乎乎的,既不爱人也不恨人,只爱自己,所以不爱也不恨,自然天下太平。可后来的人懂了爱,一旦爱上了一些人,自然也会恨一些人,再后来为了爱,人又分为三六九等,只有能力强的人,才配拥有爱,直到现在一发不可收拾,竞争变成斗争,斗争变成战争,所以天下太平的方式,就是不爱,大家统统变成傻子!这样就不会不太平了。可是却没人愿意变成傻子,本世子也不愿意。”
燕恂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甚至有些害怕对方会曲解自己的意思,因此补充道:“儒释道三家学说各不相同,我更喜欢道家的顺其自然,与其想要改变什么,不如顺其自然的好。”
“包括生老病死?”对方问道。
这下换世子殿下微微皱眉了,难道这不是最应该顺其自然的吗?
在燕恂的眼里,他看到了老者的纠结,只是不知道这种纠结来源于何处,或者一开始只是纯粹的想要得到一个如何才能天下太平的答案,却没想到这个问题的延伸竟如老树盘根般错综复杂。
他还是没有找到一个答案,最起码燕恂是这样觉得的,因为世子殿下也不知道最终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而且答案真的很重要吗?所以一切都归于顺其自然是最好的答案。
“顺其自然?”老者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有些人拼命的想要改命,由寒门入士族,由贩夫走卒到肱股之臣,便是江湖武夫都想有朝一日踏入宗师之列,可这各中的努力,竟抵不过你一句顺其自然。”
“我曾年幼上武当,与武当掌教说过道,老牛鼻子有一句话说的特别对,人再怎么努力,做出一些自认为改命的事,终归都是在道之内罢了。”
老者不解,反问何意?
“就比如我今天潜入皇宫,在这里遇到了先生,说了当下这番话,而未来的某天你会不会因为这番话而做出改变,这都已经是上天安排好的,我称之为宿命。”
老者骇然。
燕恂顿了顿:“当然我是站在山上说出这番话,如果我现在只是一个市井小民,每日为温饱而发愁,可就没心思想这些了,先生可当我是吃饱了撑得,闲来空想,自我内耗。”
白衣老者哈哈大笑:“听你这说话的口气,倒是比武当山那位老掌教还要迂腐老成,如果不是见你如此年轻,老夫倒是觉得你已是花甲之年的老怪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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