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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霸王别姬》并没有在大论战中起到一槌定音的效果,反倒更像是火上浇油。
方言作为寻根派的开山祖师和箭头人物,《霸王别姬》作为寻根文学的扛鼎之作,自然而然地引起文学界多方的关注和讨论,彻底地把整场大论战推向了最高潮。
《文艺报》在头版位置,刊登了名为《霸王今犹在,无觅程蝶衣》标题的大篇幅评论文章。
《文学报》、《文汇报》,甚至于《戏剧月》等曲艺类报纸也开足马力,正面宣传。
“《霸王别姬》通过一对京剧演员半个世纪的命运沉浮,揭示了封建传统陋习对人性的扭曲和抹杀,是非颠倒,黑白不分,辱没斯文,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
“里,有一种不闻呼号,却自有一股骇人心魄的力量。”
虽然一批又一批的文艺评论家,里面还包括不少的泰山北斗,对《霸王别姬》不吝赞美之词,偏偏仍然有一群反对派,揪着程蝶衣和段小楼隐晦而复杂的同性问题,口诛笔伐,强烈抨击。
毕竟,这年头的社会风气尽管渐渐从保守走向开明,但是同性依然是个不可明说的大禁忌。
就像80年代初的文坛里,一直视爱情题材为洪水猛兽一样,“同性”可是个不能越界的雷池。
连一向追求前卫先锋的激进派,竟然也觉得方言和《霸王别姬》太激进了!太不保守了!
在如此的舆论形势之下,全国第四届文代会在大会堂里如期召开。
方言作为燕京作协的专业作家,自然担任代表,跟王朦、吕书友、于德利等人出席参加。
距离正式开会还有20分钟左右,陆陆续续地有人来到会场。
三三两两,聚在一块,交头接耳,话题毫无例外地都是最近沸沸扬扬的“寻根文学”大论战。
以致于方言一现身,立刻就成了万众的焦点,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于他。
章光年招了招手,把王朦和方言喊了过来。
面对万佳宝、丁铃等文坛大佬们,方言规规矩矩地打着招呼。
丁铃笑道:“小方,你现在可是孙猴子大闹天空,把天都快捅破了。”
“您抬举了。”
方言说:“我没孙悟空的本事,倒是跟孙悟空一样惨,现在是十万天兵天将来围剿,还有一堆说不上名字的牛鬼蛇神,就差如来佛的五指山把我镇压了。”
章光年道:“岂止是如来佛,可是有不少的老同志找我反映,希望让我好好地管一管你。”
“我这里也有,意思都差不多。”万佳宝说,“要让你走正道。”
“我就不明白了,寻根文学又不是现在才提出。”
方言耸了耸肩,“整场文学寻根思潮从上半年开始,持续了将近一年,如果再往前追溯,追溯到民族文学和地域文学的时候,恐怕至少有两年半了,明明这么长的时间里,一直都好好的。”
疑惑地环顾四周,“怎么开一场会议,创一个流派,发一篇,反而现在像犯了大错似的?”
“因为现在的环境跟以前不一样了,西方文学思潮大举登陆了,先锋文学也成长起来了……”
章光年说:“再加上什么‘现代性’、‘后现代主义’,把整个文坛的思想都搞乱了。”
“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在今年开这个大会,也不会把‘创作自由’定为这届大会的基调。”
万佳宝拍了下方言的肩,“可惜巴兄身体抱恙,不能亲自主持这场会议。”
丁铃颔首,“小方,听小琳说,老巴很欣赏你这篇《霸王别姬》是吗?”
方言咧嘴发笑说:“巴公说我写到了人性上的最深处。”
“但就算这样,报纸上还是有不少批评《霸王别姬》是‘逆历史潮流’,开文学创作的倒车。”
王朦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好在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
方言说,在自己的建议下,这一期的《当代》专门为《霸王别姬》设置了读者问卷调查。
从目前收集的反馈情况来看,并没有因为同性问题,而影响到《霸王别姬》的人气和好评度。
“怪不得我说《当代》怎么与时俱进起来,跟着你们《人民文学》也学起读者调查问卷。”
丁铃打趣道:“原来又是小方你支的招啊。”
“这不是都在一个社里嘛。”方言嘿然一笑。
王朦解释说:“他也是担心有别有用心的人拿同性的问题攻击《霸王别姬》,又拿着《霸王别姬》批评寻根文学,提前做了手准备,可结果呢,没想到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我们理解这么做的良苦用心。”
章光年道:“的确不能因为一些超前的题材问题,就彻底地否定了一部优秀作品的可能性。”
“尤其是像《霸王别姬》这种毫不逊色于世界文学作品、有着华夏文化基因的!”
王朦情绪激动,话语中带着几分夸张。
“关键人民群众还喜闻乐见。”
方言有底气地补充了一句,毕竟有读者调查问卷的统计结果可查。
“你啊你,不要以为读者调查问卷就能代表了广大读者的看法。”
章光年提醒道:“这个最多只能作为决策的参考,而不是绝对的结果。”
“是是是,师兄教训的是。”
方言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紧接着,就被章光年拉去串门,拜见了沈丛文、朱穆芝、汪曾其、冯木、陈荒煤等大佬,互相交流之际,字里行间,都透着对《霸王别姬》、对寻根文学的包容、欣赏,甚至是公开的支持。
这一下,方司令的底气越来越足,纵然文坛里的反对声浪再大,又有何惧!
就算在人群中不经意地碰到几个“不开眼”的,也有理有据有节地予以回击。
“方老师!”
正当方言舌战群儒之时,背后忽然传来一个陌生但亲切的声音。
回头一看,似曾相识,明明有些面熟,但就是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
索性来人自报起家门,“我叫‘郑渊杰’,是专门写儿童文学的作者。”
“郑渊杰?你好你好!”
方言眼前一亮,上下打量,好家伙,怪不得认不出来,合着是留着一头飘逸的头发。
倘若再蓄得长一些,不说跟郭东临有七八分像,但也至少和林俊洁有四五分的形似。
“打从看了您的《人工智能》以后,我就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能见到您。”
郑渊杰兴奋与之握手,“今天终于是如愿了。”
方言笑了笑,“哪里哪里,这也是我的荣幸。”
就在两人寒暄之际,眼见被插队打断的于德利他们心生不满,语气里透着一丝不屑:
“没想到这届文代会还请了这么多儿童文学的作者。”
“是啊,确实少见,往届也只是请了氷心几位先生。”
“………”
“不好意思啊,渊洁同志,我们对儿童文学领域知之甚少,能不能讲一讲你所写的佳作?
听到他们一个个存心刁难郑渊杰,方言皱了皱眉。
果然,儿童文学是文学鄙视链的最底层,纵使是氷心,在民国时期的文坛里也不受待见。
郑渊杰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轻视,因为有作品傍身,说话自然硬气:
“不多,只有《皮皮鲁和鲁西西》、《黑黑在诚实岛》十几篇而已。”
“没听说过。”
于德利撇了撇嘴,和在场的一部分人一样,仍然没有给与应有的尊重。
此情此景,恰如彼情彼景,方言越看越觉得眼熟——
什么齐天大圣,没听说过,小小的弼马温,一个管桃园的猴头,妄想去瑶池赴会,真是做梦!
郑渊杰仿佛深有同感,面色阴沉,已经萌生出离开的冲动。
但好在方老师脸上洋溢着热情,表示自己的妹妹爱看《皮皮鲁和鲁西西》:
“我虽然没看全,不过里面的各种充满童趣的奇思妙想,我觉得非常适合启蒙孩子们的想象。”
“方老师,您过奖了,跟您的《人工智能》一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郑渊杰喜笑颜开,仿佛只有得到方言的认可就心满意足了。
瞧着两人聊得热火朝天,被晾在一旁的众人颇为不悦,有人立马站了出来:
“我们非常欢迎渊杰同志加入我们的讨论,不知道你对西方文学有多少了解?”
“不是很了解。”
郑渊杰摇了摇头。
又有一个提问:“你知道萨特、加缪的存在主义文学吗?”
郑渊杰依然是一头雾水,一问三不知。
于德利追问:“那你读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吗?”
得到的回答始终是“不知道”,不少人的眼里难以掩饰鄙夷之色:
“你竟然连他的书都没看过?”
“你们……”
不等方言开口,郑渊杰笑着摆了摆手,反问了一句:“你们看过北方大国当红女作家库斯卡娅的作品吗?我最近看了她的书,颇受启发。”
“库斯卡娅?”
于德利闻所未闻,只觉陌生,但看到越来越多的人附和说自己看过,也不甘落后地点头。
看着七八成的人点头,方言强忍笑意道:“我没看过库斯卡娅的书,也从来没听过她这个人。”
然后抬起手,掩住嘴问,“渊杰,库斯卡娅是谁?哪国人?”
“方老师,您不知道就对了。”郑渊杰淡淡地说,“这名字是我瞎编的。”
一时间,鸦雀无声,方才百般刁难郑渊杰的众人一下子愣住,脸上写满了尴尬。
特别是那些不懂装懂的一个个,羞愧地低下头,心虚地回避其他人的目光。
气氛在一片死寂中,变得紧张又滑稽。
“时间也不早了,马上就要开会了,我看就散了吧。”
方言强压下嘴角的笑容,主动地给丢了脸的他们一个台阶。
望着作鸟兽散的众人,郑渊杰再也不藏着掩着,“呸,什么玩意儿!”
方言摇头失笑,“也亏你能想出这个把戏,呵呵,库斯卡娅……”
“方老师,不瞒您说,我本来想说‘库斯雕雅’,也就是‘裤子掉了’的谐音。”
郑渊杰说:“不过想到大庭广众的,可能不雅,就把词儿改成了‘库斯卡娅’。”
“你这么一折腾,恐怕他们以后见到你,都要躲得远远的。”方言调侃了句。
“那正好,省得他们将来在我面前叽叽喳喳的。”郑渊杰不屑道。
方言说:“不错,融不进的圈子,没必要强挤,反倒会委屈了自己。”
“您还别说,我最烦这些装逼的,仗着自己学了点西方文学的皮毛,就能对着别人吆五喝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拿了诺贝尔文学奖呢。”郑渊杰道,“特别是那些瞧不上我们儿童文学的。”
方言意味深长道:“改天我们约个时间,坐下好好聊一聊。”
“方老师,您也好儿童文学此道?”郑渊杰又惊又喜。
“略感兴趣。”
方言以小妹的名义,向郑渊杰索要签名,实际上心里已经开始惦记上郑渊杰的童话IP。
不管是舒克和贝塔,还是皮皮鲁和鲁西西,对儿童而言,都是核武级别的大杀器。
童装、童鞋、书包、文具等等,只要能带上这些IP,这钱还不得哗哗地往兜里流。
鲁迅先生说得好,女人跟孩子的钱最容易赚,毕竟“唯女子与小孩,难养也”。
…………
过了会儿,第四届文代会正式开幕。
胡木桥宣读了上头对大会的祝词,重点提到了“创作必须是自由的”。
“作家必须用自己的头脑来思维,有选择题材、主题和艺术表现方法的充分自由,有抒发自己感情、激情和表达自己的思想的充分自由,这样才能写出真正有感染力的能够起教育作用的作品……”
“无论是谁,都应该坚定地保证作家的这种自由!”
“啪啪啪。”
此话一出,掌声如雷。
毕竟,没有哪个作家喜欢河蟹大神,喜欢被条条框框限制自己的创作自由。
紧接着,身为方言师兄的章光年站了起来,作了个《新时期华夏文学在阔步前进》的报告。
“我们所讲的创作自由,有两个方面的涵义。”
“一方面,是指社会为作家的创作才能的自由发挥所提供的保证,也就是客观上形成的鼓励和保护创作的明朗健康的政治局面;另一方面,是指作家在创作活动中进入的自由状态,也就是作家主观上完全掌握表现对象时达到的由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的精神飞跃……”
“唰唰唰。”
方言左看看,右看看,周围的人个个埋头做着笔记,也不知道是真记,还是假记。
就在此时,章光年突然提到了“寻根文学”:
“就比如近期倍受文坛关注和议论的‘文学寻根’,在世界文学的参照下,在本土文化的滋润下,诞生出这种扎根在我们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当代文学,就是一个‘创作自由’的良好典范。”
“由惯性写作向自觉写作转化,在的叙事方式和题材立意上取得了可贵的突破!”
顷刻间,一片安静,就连“唰唰唰”的写字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针落可闻。
方言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经文代会这么一点名,寻根文学毫无疑问地得到了官方的认证和支持。
这下子,攻守彻底异形啦!
反对、质疑和否定包括《霸王别姬》在内的寻根文学的,已经不是一般的作家了,必须出重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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