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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缴费的事情有了秋英姐去操心,倒省了民国不少麻烦,心里顿时也感觉轻松了许多,接下来,便得去教室那边找老师报到了。所在的82班在B幢教学楼,位置则在学校西北方向,关于这些信息,细心热忱的秋英姐都早已为他查明。

    陈民国离开缴费大楼的密密人群,提着行李走了一段,途经转角的宣传栏时,看到几个学生低着头在那儿打量,走近一看,原来橱里有副学校的地图,上面标明了主要的径道建筑,这些初来乍到的学生如要迅速了解大概布局,这副图无疑就是最为有效的工具。

    陈民国也停下看了几眼,正要走时,却听到后面一个声音响起:“嗯,箱子不错。”

    陈民国回过头,果然看到一个男孩的目光直直的看着自己的箱子,这位老兄搭了个二郎腿,却是坐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黄色木箱之上,原来他也有一个,只是木质成色相比自己的似乎要逊色不少。如今外出装行李都流行皮箱,而笨重的木箱正在退出历史舞台,已鲜少看见,所以两口木箱的相遇,终究还是有些亲近情分在的。民国有些疑惑的问道:“你,是在跟我说话?”

    “不错,”脸色黑里透红的男孩站起身来,弯腰走近又细细看了几眼,却带着恳求的语气问道:“不知能否让在下摸上一摸?”

    这样的要求虽然很奇怪,但民国觉得也并无过分之处,便说可以。

    于是男孩的手掌放到箱子的边沿轻轻摩挲,看了又看,这会儿啧啧赞道:“色泽紫润而内敛,纹理斑斓似虎皮,如无猜错,应该是口黄花梨木,而且还是二十年以上的黄花梨木,啧啧,再看这祥云浮雕,不多不少不深不浅,也是恰到好处,颇添雅致之意,嗯,高级,高级。在下打一个赌,这口箱子必是兄台家传,对也不对?”

    这口黄花梨木箱其实是妈妈当年随嫁的嫁妆,据说是外公久藏的木料,特意请了匠人精心打造的,妈妈说当时可养眼极了,只是在摆放了近二十年后,再养眼的玩意儿也成了老古董,变得土里土气,跟不上潮流了。

    不过现在,眼前的这个家伙却对它爱不释手,口中不乏溢美之词,虽然这人说话的调调有些奇怪,但箱子的确算是家传,他倒是说对了。

    民国礼貌性的点了下头,算是肯定了他的猜测,转身便要走,没想到这男孩并没有打算结束对话,又接着道:“兄台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猜出来的么?”

    陈民国皱起了眉,他这个人一来沉闷,二来慢热,所以对于陌生人这样奇奇怪怪的搭讪,他是没有什么兴趣回答的。不过民国的冷淡并没有浇退对方的热情,这个黑黝却英气的男孩继续笑道:“不好奇也不打紧,不过既然兄台接下来要去B幢,我也要去B幢,且等我一等,大家都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结个伴总是好的。”

    在下?兄台?这家伙怎么满口说话都透着浓浓的古风?陈民国觉得实在有些好笑,便接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要去B幢?”心里在想着这个怪人又要说出怎样的高论,没想到他只是嘿嘿一笑,说了句:“不瞒兄台,在下猜的。”

    说这话时男孩已经拎起了自己的行李,民国看他本来穿的旧西装长裤,却将一根裤管卷到膝盖,露出了结实的小腿,再搭配上脚底的解放胶鞋,造型属实别具一格,倒与他那气质是极搭了。

    “在下82班,敢问兄台几班?”

    陈民国听见了,忍不住轻咳了一声,什么鬼,同班同学?

    这家伙看人辨色,极是聪明,马上就猜到了,又道:“哎哟,原来是同班同学呀,幸会幸会,我说怎么一见到兄台,便顿生倾盖如故之感,如此甚好、甚好。”说着竟然哈哈大笑几声,又道:“在下姓张,张良的张,名国泉,司门前人氏,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这几句语声并不小,落入路人耳里,立马招来不少眼球,民国略觉尴尬,只低声告知了自己的名字,来自七河乡。要知司门前和七河都在北面,中间又只隔了个羊古坳,距离很近,可算是近邻了,那男孩听了眼里亮出光来,笑道:“陈兄原来与我相隔如此之近,竟等到今日方能相识,真是造化弄人,相逢恨晚啊。”

    碰到这么个奇葩搭档,陈民国也是哭笑不得,两个人提上行李,继续沿着林荫路往北走。行百米左右,便看到左手边一幢嵌着红色瓷砖的马蹄形大楼威风矗立,侧面高墙上一个大写的“B”字在阳光下金光闪闪,看上去很有几分气派。在这所有着近百年历史的学校里,建筑整体已倾向古旧,但这一栋六层的教学楼却格外新潮,外观来看明亮鲜艳、大气恢弘,估摸着也就三五年的样子,恐怕是当下学校最具现代化的楼房了。

    二人从林荫道下了台阶,穿过一个小花坛来到楼下,看到张国泉开始站在那昂首叉腰,一本正经的视察了,口中赞道:“嗯,好,是要比我那司门前中学气派一点点,倒不算辜负在下的风华正茂。”

    几个正好经过的女生听见了,打量一眼他卷起的裤腿和扎眼的解放鞋,尤其看到他那斜眼睥睨自诩大才的滑稽浪荡劲儿,都忍不住笑出声来。确实好一个风华正茂。不过国泉置若罔闻。

    两人提着行李爬到三楼,见前面尚有几个同学堵在办公室前的回廊里排队,便索性歇上一歇,国泉看到民国流汗喘气的样子,突然叹道:“蠢材,蠢材。”

    陈民国一脸懵逼,不知他又开始发起了什么神经。张国泉嘿嘿笑道:“抱歉,陈兄,蠢材说的是我自己,哦,当然,可能也顺带说一下你。你说我们把行李放在楼下不好么,现在费力的拎上来,等会儿又得费力的拎下去,两个大男人尽做些无用功,不是蠢材是什么?”

    陈民国这才明白过来,只道:“我怕丢。”

    张国泉笑道:“诶,陈兄此言差矣,金钱百万尚属身外之物,几件破衣败絮又何足挂齿,你我倒像个大宝贝一样随身携带,为些许鸡毛蒜皮如此忧心戚戚,可不是大丈夫本色。”陈民国被他逗乐了,笑道:“一来我也不是大丈夫,二来我的生活也就是这些鸡毛蒜皮,不忧心这个,我忧心什么?”

    张国泉一听,似有所悟的深吸一口气,仿佛陈民国随口一句话倒藏了大道理似的,想了一会儿,方叹道:“不想陈兄竟是个极有慧根之人,高见,高见,确实是要比我高出一层了。”

    陈民国一时哪里能理解他的脑回路,不过反正也不十分关心,只笑道:“好了,别傻愣在这儿了,倒是做做准备,快轮到你了。”

    张国泉正要回话,这时迎面看到一个女生正从办公室里出来,头发松松散散的,神态慵懒之间可见眉目清丽至极,又长腿十分吸睛,顿时引得国泉一双小眼睛立马瞪的老大,随口说出一声:“哇塞,不错哦。”

    这女孩正是先前民国在国道上见过的女孩,秋英姐称她为容容,只是当时坐在车里,竟不知体态如此之美,随处一站,恐怕也能吸引不少目光,倒不能怪国泉没见过世面,只是他随口的说辞可也未免轻浮了些,纵使沉闷的陈民国听了,都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这容容近在咫尺,张国泉说些什么,她可每一个字都听的清清楚楚,因瞪了他一眼,便擦身而过了。国泉只看着女孩背影,喃喃自语道:“嗯,如要配我,够是够了,只是貌似脾气不大好,可惜的很,便不是我的菜了。”

    陈民国叹了口气,说道:“你进不进去,你不进去我先进去了。”国泉这才回过神来,笑道:“进去,自然是要进去的,嘿嘿。”

    于是国泉踏着大步进去,看到有着黑亮头发的老师正低头坐在那拿笔勾勾弄弄,竟然只有三十出头,十分年轻。国泉喊了声老师好,这位叫做余斌的班主任方抬起头,朝他笑了笑,招呼他坐,因没看到陪同之人,便问道:“就你一个人来的?”

    张国泉笑道:“是。”一面递过自己的录取通知书,上面“张国泉”三个大字熠熠生辉,映入老师的眼帘。余老师眼睛一亮,饶有兴味的再度打量一下眼前的学生,他心里记得清楚,叫做“张国泉”的学生中考分数在自己班上排名第一,学校第二,老师还记得,这个学生出自于司门前中学。

    余斌老师虽说并非来自北面,可他素来知道北边的山路崎岖难行,又十分遥远,从司门前到这里,少说也得三个小时,看到学生又是孤身一人,想必也拖背了许多行李,报到求学实属不易,遂说了声辛苦了,问:“学费都交好了?”

    张国泉回道:“交好了。”又摸出缴费的单据交给老师,老师接过看了看,做了登记,又还回给他,道:“书本文具到时候会统一在教室发放,倒不必单独去领了,只是军训用的鞋帽衣服需要拿着这张单据自己去学校器物存储室领取,所以单据可得收好,别弄丢了。”

    张国泉笑着回声晓得,这个家伙怕也只有在班主任面前才能表现的正常拘谨些,实属难得。接下来余老师又在一张类似寝室学生分派表的纸头上看了看,对他说道:“五栋308,是你接下来的寝室。”国泉把头凑过去瞟了一眼,却看到“陈民国”三个字赫然排在自己旁边,于是笑着问道:“老师,这陈民国也跟我在一个寝室?”

    余老师好奇问道:“怎么,你认识他?”张国泉拍腿一笑,道:“认识,我们好兄弟,今天一起来的,他现在人就在外头呢,跟我一样,也是一个人来的。”这家伙言之凿凿,语气之中仿佛陈民国果然是他多年熟识的兄弟一样。

    余老师哦了一声,心想这倒巧了,这个叫陈民国的学生之前庞秋英老师有跟自己打过招呼,说是她的弟弟,于是对国泉说道:“既然你们一起来的,那叫他一起进来,左右我两事做一事说,也省些功夫。”

    张国泉正有此意,遂兴冲冲朝外头喊道:“陈兄,那个陈民国,老师叫你进来呢。”

    外头的陈民国听到声音,推开门进来,跟老师打了招呼,便依言坐在了张国泉的旁边。余老师见这个学生倒生了张好看面孔,只是似乎有些少年老成,不像张国泉,能立时让人生出亲近之感来。聊了几句之后,余老师把两张学生证分发到二人手里,说道:“这学生证是出入寝室的凭证,接下来你们先把行李物品放到寝室安顿好,再去食堂的一楼去买饭票,学校的食堂都是凭饭票吃饭,除了三楼是不收现金的,另外,记得把军训用品领了,这两天你们先熟悉一下环境,明天晚上七点准时来教室,会有个开学晚会,不要迟到。”两个人一一答应,方别过余老师,自往宿舍去。

    余老师说五栋在学校的东北角,沿着最外圈的林荫大道一直走便可走到宿舍门口。现在才知道原来这条林荫道就是依着学校的围墙修建的,近似一道外环线,所以无论去往学校里边的任意一个地点,都可以选择走这条道,虽说有时候不如走小道来的省力,但对于初来乍到的陈民国二人来说,这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因为从教室到宿舍尚有一段距离,两人又都提着行李,磨磨蹭蹭,倒也颇费些时间,于是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天来。

    “陈兄,我很担心,”离开了老师的办公室,张国泉的说话便又开始变得有些无厘头起来,:“自从见到我们年轻帅气的余老师之后,不瞒陈兄,我的心里就很有些忐忑,甚至于焦虑,呃,具体描述起来,大概便如临阵的士兵,马上就要浴血沙场了,但对于他们的将军,却仍是一知半解。”

    陈民国淡淡笑道:“你在质疑老师的能力?”

    张国泉道:“不错,虽说年轻的老师里面也有能才堪大任的,不过我始终认为,老成方能持重,见多方能识广,余老师要担负起咱实验班班主任的大任,依我看,还是太年轻了些。”说完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这家伙还真是什么都能想,什么都敢说,历来只有老师担心学生的,这下倒好,他倒是为老师操起心来,陈民国听了,笑道:“你会不会想太多了。”

    张国泉道:“我也不想想太多,只是一想到你们的命运前途皆系之老师一手,干系重大,所以才不得不发愁。”

    陈民国笑道:“读多少书,识多少字,说到底,还是要看我们自己吧?”

    张国泉道:“要说陈兄这话嘛原也没错,自古学习这事三分靠老师,七分靠自己,天分高的,无师自通也不是没有可能,比如我这种,哪怕不在实验班,哪怕不在二中,哪怕就呆在家中煮煮酒煎煎茶,闲来时翻上一两页,那将来金榜题名也是板上钉钉,无可奈何的事情,逃也逃不了的,之所以愁,担心的是诸如陈兄这种天赋平平的,老师紧上一紧,他日银鞍白马,或许也能在考场上春风得意,可要是碰上个松散的嘛,就不大好说了。这么说,陈兄你应该不会生气吧?”

    陈民国便只能摇头了,说实话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能将这么一堆油腻的话语说得如此清新脱俗,顺理成章,让人觉得他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的事实,并不带任何矜夸捧踩的色彩。

    两人绕着圈儿总算找到了五栋楼下,宿舍的铁门刷着红漆,已被拉开到墙角,秃了头的宿管正倚在门边抽着香烟,眼珠子随着学生的出出进进不断转动,试图去记起每一个菜鸟学生的模样。

    当终于提着行李来到308寝室,两人大半天的奔波便总算能告一段落。已有先来的几个同学坐在那边聊天吃东西,舍友们初次见面,各各打了招呼。几个家长又拿出吃食来叫两人吃,都笑着婉拒了。

    这边都是八人宿舍,左右各两张床,分为上下铺,民国和国泉都是左上铺,民国在外,国泉在里。两人铺开被子,跪在床上拍拍打打,倒也能干,没费多少时间便已铺整妥当。

    因为和秋英姐约好了十二点钟在79班碰头,民国便即要出去,这张国泉眼瞅着别人都是孩子和爸妈一起,自己留在寝室也不知和他们聊啥,倒有些尴尬,便黏着民国要一块出去。陈民国自无不可。

    先前早有注意到79班就在B幢二楼靠近楼梯的位置,是在82班的斜下面,这下由宿舍回转教学楼,倒成了熟门熟路,又没了行李在身,校园漫步,倒颇有些悠然惬意了。

    只是张国泉一路喊饿,跟在后面苦着脸道:“我说陈兄,要不咱先去找找食堂在哪里好不好,一大早扒了两口饭,现在可还水米不沾呢。”陈民国好笑道:“我又不拉着你,你自己饿了去吃就是,跟着我干啥?”张国泉道:“一个人吃饭形单影只又有什么乐趣,两个人吃吃说说那就不一样了,比方说看见美女,想要做些品头论足,好歹可以跟你交流交流心得,不过提到美女嘛,先前在咱教室回廊碰到的那位倒是…”

    陈民国知道如不打断他,接下来便没完没了,也不知他还要发表多少关于姑娘的评论,只好笑道:“好了好了,反正你要跟着就跟着,只是不要再喊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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