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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子华总说民国二虎穿一条裤衩长大,这话倒还真不算夸张。二虎的父母早年便跟了工友一起赴粤,在建筑工地上出卖气力,以为谋生之计,是以当年小小的二虎便成了留守儿童,只在家跟着年迈的爷爷过日子。虽说每月都有父母按时寄回来的生活费零花钱,并不愁吃穿用度,只是到底没有父母在旁,终究零落孤单。至于民国,在父亲出事隐匿无踪,母亲出走之后,和奶奶妹妹一起相依为命,同样也是自小没了父母的陪伴,难免便要与发小生出同病相怜之感来。
陈、阳两家皆在村子里头,离得又近,只隔着一条小溪相望,平日里自家做饭,亦可见对面炊烟升腾,本来就是鸡犬互闻的人家。又民国在历经变故之后,已由幼年的跳脱变得寡言少语,偏巧这又和二虎憨厚的性子久处不厌,如此岁月情长,两个发小的感情也如陈年老酒,愈发醇厚。
是以在二虎看到民国被恼羞成怒的魏佳推倒之后,他可不管你是不是什么七河乡的扛把子,手下又有多少蚁附跟随的兄弟,冲上去劈头盖脸就是一拳,先帮发小讨回点公道再说。
这个高大的男孩向来憨厚可掬,不与人争,谁知此时却浑然不是往日的模样,便如温顺的大象转眼成为了一头张牙舞爪的雄狮,站在那里威风凛凛,斜目睥睨。这样的转变让作为多年球友的袁德旺等人也非常意外,各自心下惴惴,十分震惊。只是球友归球友,如今这小子敢往大哥的脸上挥拳头,那便是公然与己为敌,更没什么解释可谈,几年来攒下的球友交情到了此刻,也可以说是用完了。
众人叫着骂着一拥而上,团团围住这个壮实的男孩,准备发动群殴。
陈民国见状,咬着牙站起身来,似乎是想要过去支援,却被刘子玉拉住了。这个小姑娘蹙着眉拉着同村大哥哥的手,指了指他手臂上的伤痕,可还在淌着鲜血呢。
几个花里胡哨的小妹看在眼里,浪荡一笑,有些冷嘲热讽的道:“泥菩萨自己都难保了,还想着要挺兄弟呢!也不掂量掂量。”边说边和几个少年将陈民国堵在角落。既然二虎主动发起了挑衅,这位作为引发冲突的导火索,自然也要好好要照顾一下。
眼看一场球赛就要演变为斗殴,刘子华心急如焚,一方是他熟识的朋友,另一方更是自己的发小,为不使冲突扩大,他赶紧过去扶起了倒地的魏佳,想要劝慰缓和几句。
魏佳被搀着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草末,接着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不过出人意料的,这位大哥的脸上并没有看到恼怒狠厉的颜色,相反,竟还有着淡淡微微的笑意,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样一个想法。只见他朝刘子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眼神却转向了此时真正的战场。
那边二虎一夫当关,站在众人面前瞋目而视,听他冷冷说道:“你们这是要以多打少啊,好,很好,只管来。”这孩子虎头虎脑,不动手则已,一旦动起手来,可也是位不顾死活的主儿,他体格本来就大,这会儿立在那八面威风,眼里哪里能看到丝毫的惧色。
倒是袁德旺这边几个人推推搡搡,似乎有些被他的气势给吓到了,嘴上虽然骂的厉害,身体却很诚实,越骂脚步越往后,都不愿做那出头之鸟。这会儿也不知哪个心黑的使了绊子,把那黑皮推了出来。瘦瘦的少年一个踉跄对峙到二虎身前,他往后看了一眼,心下骂娘,却是有苦难说。眼下形势已然箭在弦上,再要缩退回去,只怕要被笑掉大牙,往后跟着大哥的日子,恐怕也不好混了。无奈之下,黑皮只能咬紧钢牙,硬着头皮挥起一拳捣去。
谁知二虎不闪不躲,右肘向后微曲,接着便是一拳迎上,竟然是以拳打拳的刚猛招式。黑皮出拳在先,这时招式已老,加上他气力本就远远不如二虎,两相碰撞之下,顿听一声惨叫。看时,那黑皮跌跌撞撞往后倒在一群兄弟怀里,左手握住右腕,几个指头在那颤颤巍巍的发抖,眼见是被打的折了。
袁德旺怒骂一声怂包,这位黑壮的少年号称七河第一打手,眼瞅着证明自己的机会来了,哪肯放过?于是揉身欺上,右手拳快如闪电,直击二虎左肋。这袁德旺锅盖圆脸,看着人畜无害,但可千万别被这副喜感的外表所蒙骗,他能在残酷的街斗中混出一丝名堂,绝非浪得虚名。惯于摸爬滚打的德旺看出来二虎的力量怕还远在自己之上,与其硬碰断非良策,是以出手就是一记极其凶狠的耕手冲拳,意图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二虎向来知道这家伙身手狠辣,不敢大意,但他块头太大,对方速度又实在太快,现在闪躲或者截击都已经来不及了,无奈之下只能挥出一记后摆往袁德旺的脸上招呼,乃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玩命招术。
袁德旺眼看就要打中对手,却感觉耳畔骤然刮起劲风,暗呼不妙,慌忙转攻为守,曲臂格挡。只听见砰的一声,二虎这一拳虽说是打在胳膊之上,由于力道太大,还是打得袁德旺晃了晃身子。这一攻一防,本来袁德旺占尽先机,只是怯于与对方换血,猝然回防之下,显然落了下风。
魏佳竟然又悠悠闲闲在旁抽起烟来,这时笑着点评道:“围魏救赵,好招!”
阳梨蹙起眉,一向肤浅的这个家伙,竟然会知道围魏救赵?
大哥对于外人的夸奖显然激起了袁德旺的斗志,他看着二虎冷冷笑道:“二虎,第一招就跟我玩命,用不着这么狠吧?”二虎回道:“你拳头这么快,我又截不住,总不能叫我干挨打吧?”袁德旺嘿嘿冷笑,道:“好,看的出来你也是个练家子,我袁德旺倒要瞧瞧你到底有几斤几两,敢对我大哥动手。”说罢马步沉桥单指手,已然摆好了进攻的架势。
二虎玄机开门,静候对手。袁德旺再不客气,一个垫步纵身往前,左手拳竟还是跟上回一样,袭击二虎肋下。这会儿有些不明就里的观众便唏嘘起来,所谓招不用老,这袁德旺接连两拳用的却是重复招术,怕是又要吃亏了。
殊不知形似而神非,此回情形早已大相迥异,倘若二虎依样画葫芦,仍以攻代守以摆拳还击,那样就正好中了袁德旺的算计。要知前面一拳袁德旺几乎倾力而出,意在重创对手,来不及做太多的变化,但这一回,前手拳只用了三分力道,倘若二虎照旧,袁德旺极有可能一个快速的摇闪近身,接下来的右手重拳二虎就很难防守了。
只不过二虎并非善茬,这个大块头男孩平日里没事便在家与民国拆拳玩,日积月累下来的经验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上当,只见他后撤一步,轻松躲过前手。但见袁德旺如影随形,紧接着右手重拳直击二虎下颚。这本应是一个下勾拳,只是由于德旺矮了太多,反倒成了一记由下往上的冲天拳了。这连续两拳说来话长,可实际却只在毫厘火石之间,德旺动作快如脱兔,根本不给二虎喘息之力。
二虎不敢托大,叠起双掌阻挡。袁德旺道声好,进攻却并没有停止,在拳头受阻后,瞬间抬起右脚鞭腿高扫二虎左肩,继而收腿再扫左肋,快速的两连踢被勉强防住后,右脚刚落地,左脚又是迅猛的秋风落叶,低扫二虎下盘,这回二虎避无可避,硬生生受了这一脚,庞大的躯体后退两步,显然这一脚很是吃痛。
这三脚行云流水,一脚快似一脚,潇洒至极,看的观众大声呼好,有摇旗呐喊助威的架势。
二虎伸展了一下被踢的右小腿,咧嘴道:“好腿法。”袁德旺得意道:“还有更好的。”说罢垫步又是一记侧踹。不过这次二虎早有准备,前面几招都是袁德旺快速发动拳脚致使自己极为被动,几乎只有接招挨打的份儿,这次料敌以先,侧闪过后如雄鹰扑兔,蓄力的后手重拳带着劲风直扑德旺左肩。
这一拳朴实无华,在没有任何诱招的前提下单发出来显得有些简单粗暴,若论观赏性,比之德旺先前几招远远不如。但也就是这一拳,竟然逼得袁德旺无暇躲闪,无奈之下只能斜过右掌,想要在身前增筑起一道防线。但显然这个选择并不见得高明,二虎势大力沉的拳劲已然直透德旺手掌,震的他整个肩膀一片酸麻,而作为迎矛之盾,右掌连心剧痛,几乎要没了知觉,唬的德旺慌忙跳开,把颤抖失态的右手藏在了背后。
黑壮的少年拉下脸来,喘一口气,还要再上时,那魏佳却在一旁拍掌笑了起来,道:“好了,德旺,他一拳你一脚,也算是平分秋色了,不用再打了,”说着人已走到二虎身前,见到对方双拳紧握,眼神里仍怀着愤懑,便指了指自己已然肿胀的脸颊,笑道:“打也打过了,怎么,还不解恨么?”
二虎不答,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民国,见对方笑着对自己摇了摇头,这才松开手来,卸下一身的敌意。
魏佳喝斥开堵在民国身前的几个小弟,又转头对二虎笑道:“难得,难得,如今像你这样讲义气的兄弟怕是不多了,怎么样,二虎,以后要不要跟着我混?”二虎倒没想到这个被自己痛揍的魏佳倒果然有些大哥风度,只回道:“得了吧,你们那样的潇洒日子我恐怕过不来。”
魏佳点点头,道:“好,那也不勉强,反正将来你要是想通了,来找我。”说罢转过身,走到陈民国身前,见他手臂上鲜血成片,心下微有过意不去,但也只是随口问道:“陈民国,你没事吧?”
陈民国还没说话,旁边的刘子玉显然有些不满了,插嘴说道:“还好意思问,看看地上手上的血,你说有没有事!”魏佳轻咳一声,笑道:“刚才一时失手,算我不好,现在跟你道个歉,行不?”
这个张扬的少年虽说性格上有些跋扈自傲,但也并非横蛮无理之人,刚才陈民国的惊天封盖让他在众人面前大失颜面,这倒也罢了,关键还是正好当着他最在乎的阳梨的面,所以才会失态至此,这会儿冷静下来,知道是自己不对在先,便也大大方方道了歉,倒终不失为一派大哥的风范。
魏佳所谓的的“失手”,陈民国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过他年纪虽小,心性却比同龄之人成熟宽厚许多,又懒于争斗,是以在看到对方道歉之后,便淡然一笑,只道:“可以。”
魏佳哈哈一笑,道:“那便好,我也知道你陈民国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果然没有看错,无论如何,今天算我魏佳欠你一个人情,往后你若碰上什么事,但说一声,我魏佳若能帮的上的,必定帮你。”
陈民国寻思着将来大家各奔东西,与他也难有交集,只不过看到对方诚心,也无需多言拂他好意,便说了声:“好。”
如此一来,这场因打球而起的冲突才总算是画上了句号。
这会儿魏佳扭头看了一眼阳梨,见到她一双眼眸波光闪闪,澄澈美丽,只是注意力却似乎并不在自己身上,一时心里颇有些沮丧,便也再没心思多做停留了。少年朝袁德旺等人挥了挥手,于是那些小弟摇头晃脑,便都跟着大哥离开了。
围观的群众见俨然已没了热闹可瞧,也都失去了兴致,一个个都散了。
于是球赛的最终比分定格在了九比九,而这场比赛,也成为了七河这群少年的告别演出。所有人都不曾想到他们在篮球场上的青春会以这种不欢而散的方式收场,但或许这样的不完满,往往才是青春最真实的样子。
刘子华和茉茉又开始挽手秀起了恩爱,子玉则在塞给民国一瓶汽水后跑到二虎面前嘘寒问暖,显然还在对刚才的形势心有余悸。庞安过来与民国交谈了几句,知道并无大碍之后便先行回了大高加村,原来早已到了晚饭时分,若再迟些,少不了要挨父亲老庞头的骂。
至于陈民国,此时盘在地上一坐,在所有的烟云都散去之后,终于可以舒舒服服的歇一会儿了。他半眯着眼,安心欣赏着迟暮之景,看那夕阳散散漫漫,已然走到了千山之外。干渴的少年拧开汽水,仰头咕咕噜噜喝了一大口,透心的冰凉瞬间浇灭了盛夏所有的炎热,让他不禁打了个颤,那种爽快的感觉恐怕比老庞头的烟斗还要更加强烈好几个度,因为少年此刻已经神游物外,连骨头都有些酥麻了。这时隐隐约约有个声音在旁边噗嗤一笑,接着说道:“可别坐在这喝汽水啦,你这伤口要赶紧用水洗一洗,不然细砂藏在皮肉里头,发起炎来,可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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