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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姑姑连忙应声,下人进来把炭火都移了出去,外面的寒风顿时灌进来,谢明蕴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似乎有些能感受到昨晚容淮安冒雪回去的样子。“公主冷么?”
容淮安轻笑了一声,明知故问。
“怎会冷?”
谢明蕴觉得自己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看着容淮安的样子只恨不能现在就甩袖离开,她怎么从来不知道容淮安还是这么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然而身边还站着兄长,前面一大堆下人也看着,她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还得笑着咽。
“太傅辛劳,又担本宫一句先生,为您做点什么,自然是应该的。”
容淮安这才慢吞吞地看向谢明则。
“殿下方才问什么?
臣与公主……自然是不曾认识的。”
谢明则眼中闪过几分狐疑,但两个人都这么说,他自然也不能再逼问,点点头道。
“孤借你小书房一用。”
张尚书禀了急事需现在处置,他来不及回东宫,便打算在公主府的小书房处理。
“皇兄去吧。”
谢明蕴恭顺点头。
前脚谢明则离开,她脸上的笑也缓缓撤了下来。
“公主请,便先练一个时辰的琴吧。”
容淮安一拂衣袖落座。
“既然是教习,太傅为何不教本宫?”
眼见着他坐在那阖眼似乎打算睡去,谢明蕴又怎么会让他如此舒服?
自己受冻练琴,他自然也不能好过了。
“公主的琴术不是很好么?”
他睁开眼。
她的琴术好不好,谢明则不一定知道,帝后不一定知道。
但容淮安知道。
容淮安是如今上京唯一一个,与她那前十七年有牵扯羁绊的“故人。”
“如今不好了。”
谢明蕴把手揣在衣袖里,懒洋洋往后一倚,大有他不教就不学之意。
不就是耗时间吗,她不能把炭火搬进来,还不能故意跟容淮安耗时间么?
她心中如是想着,片刻后,容淮安也猜到她心中所想,撩了衣袍站起来道。
“公主确定要教?
那待会可别后悔才是。”
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谢明蕴细想,容淮安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他低下头,深邃的眉眼泛出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高大的身形将垂落的光亮都遮住,谢明蕴骤然觉得有些冷,她心头一跳垂下眼,手不自觉地搅在一起。
她坐着,他站着,这场景一时让她想起半年前在江南的时候,正逢盛夏,她时常喜欢窝在躺椅上睡觉,每每容淮安忙完回来,总是走到躺椅前,也是这样一个站着的姿势,弯了腰扣在椅子的两边,低垂下头看她,或吻她,或逗弄她。
蝉鸣的声音嘶哑悠长,却比不上她被容淮安吻住的时候心头的燥意与喉间要溢出来的喘息,他身上清雅的气息无孔不入地侵过来,每每这时她在躺椅上软的身子都直不起来,便用一双水润的眸子去瞪他,再被他抱起来,掐着腰抵在一旁的窗台前。
往昔静雅温和的嗓音也在动情的时候显得尤其惑人,他一遍遍拢过她的手,唤她。
“阿蕴——”
“公主。”
清冷的声音与记忆中的重叠在一起,不合时宜地打断她的思绪。
她回过神,恰好对上容淮安一双浅淡的几乎没什么情绪的眼。
他不知何时弯了腰,是一个从她身后半环绕的姿势,一手覆在了琴弦上。
骤然一个激灵,她缓过神,下意识地喊。
“你干什么?”
“公主不是要我教么?”
容淮安并未在意她一时走神,或者说他根本不关心她此时在想什么,一手抚在琴弦上,道。
“臣只再教一遍,公主看好。”
如玉修长的手落在琴上,指尖一动,便是一首《梅花三弄》流畅地涌出。
他站在她身后,身上的冷梅香随之扑面而来,二人离得太近,甚至她的手还搭在琴弦旁,偶尔他抚琴时也会有些触碰。
她一偏头就能瞧见容淮安一张惊为天人的脸,深邃的眉目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他目光一直落在琴弦上,似乎压根没注意,她不知何时看入了神。
一首曲子极快地弹完,他收了手,不甚在意地问。
“公主听清楚了?”
谢明蕴被他的声音喊回了神,清了清嗓子道。
“若没听清呢?”
能折腾一会是一会。
容淮安笑。
“若公主还没听清,臣只能请太子殿下为臣解惑,为何在江南时候琴术那么好的人,到了上京却连梅花三弄也弹不出了。”
“你威胁本宫?”
谢明蕴顿时心中一梗,眯着眼睛看他。
“臣只是提醒公主,适可而止。”
容淮安又笑了一声,落座在一旁早就准备好的软凳上。
谢明蕴死死地瞪着他片刻,拢了衣袖坐下来。
纵然门窗都关着,这化雪的天也极冷,她手一伸出来,顿时便感觉到那冷意无孔不入,冻的她打了个哆嗦。
琴弦之上更凉,手抚上去更像是摸了块寒冰一样,她嘶了一声,刚要收手,一旁的容淮安似乎有所察觉,远远地瞥了一眼过来。
“今日练琴只两个时辰,公主自行决断时间。”
一句话顿时让谢明蕴心中恼意又涌了上来,但顾念着谢明则还在隔壁,只能咬牙忍了,抬手落在琴弦上。
清脆的琴音很快响起,容淮安抬手抽了一本书,低下头前瞧了一眼一旁的沙漏。
没了炭火的书房更冷,她手上的冻疮似乎也跟着呼啸的风雪更疼了,心知这人是报复昨晚的事,就算不是练琴也必定是别的事,谢明蕴一边腹诽着,一边弹着琴。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容淮安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骤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她苦着脸,显然对这件事很是不满,容淮安只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继而目光落在了她手上。
准确地说,是看到了她手上那些冻疮。
墨玉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什么,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书,骤然又松开,抬头又看了一眼一旁的沙漏。
他昨夜走着回去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如今从她开始弹琴,却只过了一炷香。
他抿唇,须臾又低下头,眼中一瞬间的动摇散去,又变得有些漠然。
他就不该心疼这个没心没肺的人。
她就该受些教训,这才过了一炷香而已。
不然今日他从早故意提及赋税,又引太子来公主府的这些周转,岂不是都白折腾了?
容淮安又低下头去看手中的书。
只耳边呼啸的寒风似乎太刺耳,扰的他连琴声也听不进去,他一贯是有武功护体的,冬日从不用炭火,这会却又觉得屋子里有些冷。
离半个时辰还剩一炷香的时候,门外的下人来回禀说太子离开了,屋内没听见容淮安的声音,谢明蕴抬起头,就见这人倚着椅子,手中的书倒扣着,不知道何时睡了过去。
清浅的呼吸声响在屋内,她看着容淮安睡的安然心下气恼,顿时手下一重,她收的动作太急,锋利的琴弦将她手上的冻疮割开了一个口子,眨眼间鲜血从她手背上流了出来。
“啊——”
她疼的惊呼了一声,有几滴血顺着手背滴落在琴弦上,软凳上的人眼皮动了动,却没睁眼。
“公主,怎么了?”
门外云姑姑的声音很快响起。
“没事。”
谢明蕴拿了帕子将手中的血擦掉,咽下那一声惊呼,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容淮安的方向。
要是给容淮安知道了她因为弹琴受伤,只怕以这人睚眦必报的性子会更高兴吧?
谢明蕴顿时止住了喊云姑姑的想法。
这点伤在江南的时候根本不算什么,要不了两天就好,她才不要在容淮安面前丢这个面子。
将染了血的帕子丢到一旁,她没再在意这细微的伤口,但因为冬日寒风冻的受不住,又扭头去看了一眼容淮安。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却一直没睁眼。
谢明蕴心里觉得古怪,盯着他看了一会,却见他动作始终不动,似乎是……真睡着了?
“太傅?”
她眯着眼试探着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她又喊了两声。
“太傅?
容淮安?”
最后一句话落,她见容淮安还是没动静,腾的一下站起来,椅子划出一道“哗啦”的响声,又被她赶快扶稳。
生怕容淮安醒了,她蹑手蹑脚走到窗边,对着云姑姑小声道。
“把炭火移进来。”
她皇兄走了,这人又睡着了,没道理她还受冻。
谢明蕴压住心里的雀跃,看着炭盆挪进来,原本冷冰冰的屋子里也似乎温暖了下来,她把手凑近过去,温暖的炭火将寒意驱散,她才觉得冻的僵硬的指尖得以舒缓,不由得舒服地眯了眯眼。
等这寒意缓和了,她又看了一眼睡得纯熟的容淮安,才走到桌案前坐下。
容淮安都睡着了,她除非是傻子才继续受罪听话地弹琴。
她转过身的刹那,一旁软凳上的人指尖似乎动了动,又很快归于平静。
仿佛从来没察觉什么。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过了午时,谢明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走上前叫容淮安。
“太傅。”
她只喊了一声,这人就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眸子里清透无比,不见半分困意。
“怎么了?”
“到时辰了,琴也练完了。”
容淮安似有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公主倒是真老老实实弹了两个时辰的琴?”
“不然?我可不是那等喜欢背信弃义的人。”
谢明蕴哼了一声,语气不见丝毫心虚。
总之容淮安睡着了,到底是什么还不是由着她说?
容淮安跟着笑了一声,也没搭话,起身道。
“既然到了时辰,那公主着人传膳吧。”
他没问屋子里为什么会有炭火,抬步先走了出去。
用过午膳,容淮安先一步来了书房,他目光落在那琴上几滴干涸的血上,静静地看了片刻,直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才若无其事地别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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