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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金河之内打捞上来一具尸体,此人正是前段时日高调批判文氏独揽文教的一名清流文士,昨日里听闻与三两友人同聚,几人提起了近日有人欲以钱财封口之事,皆不屑地一笑置之,次日他的尸体便被赶早的货商发现漂浮在金河之上。经衙内审查,死因是溺亡。据与其相约的友人所说,此人离别之时神思清明,他们几人不过小酌几杯,并未到醉的地步,更不用说醉酒失足了。经查证,这名清流文士与友人相聚的当日收到了一笔钱财,正是因此才约人出来挥霍。嘴里批判着欲以钱财收买文人心志,背地里却又是另一番做派。
此事被爆出来之后,坊间对于清流文士的风评大打折扣。而清流一派为了自证清白,在府衙门前高呼鸣冤,他们将此事算作收买之人的蓄意谋划,称对方欲以此事诬害清流文士的名节,为防事情败露才灭的口。他们一下子集结了上百人在晋城府衙门前,要求彻查。
此事是文氏门下的谋士也未想到的发展,因为他们并没有派人去害人性命。而另一方,经府衙查证,那溺水之人是因路过河阶之上时踩上了绿苔,一脚踩滑,将脑袋磕撞到后掉入水中溺死,这事大概率没什么阴谋在。
但府衙的调查毕竟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之内,这群清流文士已将这件事闹到了上京城。
文氏之事本就流言满天飞,如今又参合进了人命,更无法简单收场。朝堂之上,言官再奏此事,但这一次言官却并未将文氏放在上奏的中心,而是认为清流一派虽行事有些许激进,但有一事却未妄言,大渊文史悠久,文教学识当百花齐放,百子同堂,而非让文渊阁一家独大。文之一道当为天下学士立命立心,应该给寒门学士更多机会,让学问成为他们立命的又一条途径。
接言官三奏,按礼制皇帝须得回应。当日,皇帝集结学士府、功职司、文史司等一众官员于风华殿小朝会期间秘谈,具体内容,却无他人知晓。
三日之后,文史副司冼九黎家宴,为其母贺寿,冼九黎前身为东宫文辅,乃是皇帝一手提拔,众人亦想探知皇帝口风,因此这场家宴倒是贵人齐聚。
冼母高座上位,看着这如流水一般的贺寿之人一时有些疑惑。日前,冼九黎忽然提出要给她办寿宴,但她的寿辰还有一月有余,此时办寿宴,未免早了些。但冼九黎神情莫测,只道这寿宴今日办了,您老人家的寿礼会大许多。
寿宴席面之上,众人多番打听风华殿内皇帝究竟说了些什么,但冼九黎哪里会那么容易交待,一直打着哈哈,最后受不住众人轮番灌酒,方才在醉言中莫名地道了几句。
“家族之大,多是累赘,又有多少传承后人能得先人半分之能,多是附骨之蛆,若不刮骨疗伤,躯当废矣。”
这说的便是大渊氏族,多少大族后人难以有大作为,不过是因为有着祖上荫封,吃着这份荣光,便不思进取,待三代之后沦为草芥。而这也是如今大多氏族所苦恼之事。
有人又问,“如何刮骨?”
冼九黎脚步虚浮,左右摇摆着身子,指了半响找不到提问之人,又被人抓着手,复问:“如何?”
冼九黎憨笑不止,忽而定于一处,指着皓月苍穹,道:“那便该与人斗,与天斗,以他人之利磨自身的锋芒。”
说着又拱手,道:“君上曾言,氏族子弟与寒门子弟皆是大渊子弟,他不偏袒任何一方,他只愿在盛世之下,寒门有路可走的同时,氏族亦能维护自身的繁荣,那样的大渊才是他想要的盛世。”
冼九黎说完这番话便倒地不起,然他今日之话,却准确地传到了张南巷众府门之内,众人对冼九黎的话各有揣测,无论皇帝之后会怎么做,冼九黎这番话却传递出了一个信息,无论皇帝怎么做,他不会动氏族的根基,而这是他们想要听到的。
月余,朝廷正式颁布文教改革,推行科考制,设专门的考功司,无论寒门还是氏族子弟皆可通过三级大考入朝为官,废除学士府以及文渊阁对选官的干预。
对于寒门子弟而言,科考会成为他们改变自身命运的途径,而对于氏族子弟而言,他们中的能者自可与众学子一同竞技,争夺科考名额,若不能者依旧可以靠着荫封当一个富贵闲人,对他们无任何的损失,更甚者,科考制的推行,能让氏族以优胜劣汰的方式择选族中传承之人。正如冼九黎在宴席之上所言,此法可让他们刮去附骨之蛆。
同时,大渊朝廷专门拨出一笔钱财,召集文教学士为师,并在各地设立百子堂,分三级学堂,针对不同的年纪,初级学堂只需年纪符合即可入学。由此将文氏在文教一道上一家独大的局面反转,让大渊子民皆可接受上等教育。
这一系列政策一出,大渊上下哗然,清流文士为自己此战的胜利欣喜若狂。一时大渊上下皆在谈此事,君上亦亲自给冼老夫人送去了一份寿礼,为其封了品阶。唯余文氏之人如乌云盖顶,对此并不多置一言。
原本文氏之人认为,皇帝此举定然会遭到氏族的反对,毕竟若科考制推行,那么那些末流之人便有可能与他们同坐一堂,但没想到,氏族对于此事却毫无反应。他们当然不知,冼九黎借家宴为契机,已然将皇帝的想法与氏族通了气,复才有新政的顺利推行。
坊间对文氏的讨伐尚无机会澄清,而皇帝新政一出,仿似坐实了清流赋予文氏的污名,对此文老太傅十分不满,亦上书请求皇帝严惩污蔑文氏清誉之人,但却得来皇帝一句“文氏为礼教楷模,当以身作则,身正不怕影子斜”。
文老太傅看着皇帝的批文,却没有旁人想的那般不满,皇帝在此文中是肯定了文氏的地位,其次,亦提出了解决之法。如今民间的悠悠众口,文氏尝试过,哪里堵得了,皇帝亦不可能为了三两句话派人将人抓起来,因此还需文氏自身做出一些功绩来才行。
深夜,立国边关处,一辆马车缓缓驶入立国边境。一月之后,立国坊间多了一则传言,有一名身份不明之人,任其文仆一月之内连挑三位立国文学大家,众人都说文无第一,学无止崖,自然所谓的挑战未见有高下之分,但这三位文学大家却对挑战之人赞不绝口。从其文仆口中得知,自己所学不过主人皮毛。
众人翘首以盼之下,这文仆之主在立国的荟山海广邀各路文学大士相聚,说是要以文会友。
众人皆好奇其身份,纷纷前往,到了才发现那文仆的主人是一中年之人,自称时飞白,乃是曾经中州文豪时子安的子嗣。
时子安曾是中州一大文化瑰宝,彼时大渊尚无文氏之名,时人谈及时子安皆道其文史第一,时子安生前注解过不少古经典籍,对后世文坛的贡献巨大。时家当年在大渊也曾有过不少名噪一时的族人,但终究没能再有时子安那般的成就。
此番时家之人再次出世,又连挑立国三大文豪,众人皆在猜测,这是时家之人要重返文坛的第一步。于是便有人猜测,这位时飞白,究竟其能是在于文还是在于史,但令人没想到的时,时飞白精通的是与其先辈相同的古经典籍。
承德大陆曾经历过一段乱战的时期,那个时候无数古经典籍被烧毁,一时造成了一个文化的断层,后来大渊曾联合诸国四方寻求这些典籍的拓本,历经数十载,方才有所收获,但古经文难懂,彼时的文人学子虽也通史,但却不精通古文,也是当年时子安等人的出现,方才弥补了这一缺憾。
但古经典籍毕竟晦涩,其内多讲神思遨游,内守于心等难以为文辞辩说之事,因此至今专研之人甚少。
荟山海相聚之后,时飞白每月都会举行一次文辩,邀众人辩说古经典籍内容,胜者或赠大家山水之画,或赠南海明珠这类珍惜宝物。
当世之中亦有不少沽名钓誉之辈,以各种噱头为自身造势,原本众人只当这时飞白是一时兴起,耗空了那点银子便会作罢了,却不曾想他这文辩,一办便是数月未停,且次次都盛况空前,未见有停歇之势。渐渐,这时飞白的名声便在立国传扬开来,并被不少游商带回了大渊之内。
风华殿内,立国的这则趣事被言官在闲暇时说与新帝听,苏瓷敛了敛眉目,淡笑不语。文氏因清流一事一时萎靡不振,急需一个契机能够重拾家族光环,便有这时家后人在立国设了文辩的擂台,当真有这般巧么?
见苏瓷的唇边染起了笑意,仿若和煦的暖阳照进深秋的寒凉,众人只当他今日心情还算不错。
“我国文士可有参与?”
言官闻此笑道:“早就闻风去了一些,有一个进了三甲,其余的都铩羽而归。”
“没人得头筹?”
说到此,言官倒有些羞于启齿,道:“去的都是些小辈,对古经典籍不算精通。”
“是么。”
苏瓷不过随意问了问,但却被有心之人记住了,将今日之言传到了文永昌的耳中。文永昌认为,若能替大渊拿下这文辩,文氏文教之首的名号便能再次回归。
因此,文永昌在族中择选了几名精通古史的门人,前往立国挑战,美其名曰,以文会友。
怡和殿内,太后刚小憩起身,女官为其细细梳妆,这些时日日子过得顺心了许多,因此庄氏也日益显得有些圆润了些,女官见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由夸赞道她如今的气色更好过从前。
似乎想起了什么,庄太后问道:“文氏那丫头近日如何?”
前段时日,架不住谢氏恳求,庄太后答应让文书意暂入怡和殿做殿前女使,主要也就是替太后传唤通讯。庄太后不看文氏的面子,也不能再拂谢氏的面子,因此才将留其在外殿就职,按照谢氏的话,文书意暂留怡和殿也不过是希望借太后的光,为其装点一二,此后发放出宫,也好为其婚配。
“她做事倒是个不错的,心思很细,礼仪教养皆不愧于大家之女。”
这女官自然不知文书意前事,只知她是文氏之女,当然尽是夸赞的话。
庄太后闻此稍显放心,其实她并非没有怀疑过文氏的用心,但念及文氏毕竟是大家,有自己的底线,又闻文书意办事妥帖,入怡和殿这半月以来行事规矩,这才放下心来。
“若是如此,倒也不必随时盯着了。”
“是。”
殿外,文书意正好从外面归来交差事,无意于此听到了殿内的半分谈话,不由脚下一滞,往角落里躲了躲。
果然,庄太后对她有防备之心。新帝上任,立后之事须提上日程,不过因前事繁杂,皇帝疲于收拾残局,因此内务府才将此事一拖再拖。但太后如今定下了谢氏的女儿,便不希望在那之前事情出现任何的变故。
自桑宁丧生之后,庄氏虽也痛心过一段时日,但终究她需要为自己和家族的前程做打算,如阿宁这般之人再难得,因此她便也再无扶持侧妃的想法。毕竟如今没了厉帝的忌惮,庄氏也能喘一口气。新帝孝顺,对她十分恭敬,因此这后宫之主的位置,庄氏须得为其把握好了。
念及此,文书意的神色淡了三分,她想起了那个有着珠玉一般双瞳的女子,曾经她以为桑宁会是她稳定后宫最大的障碍,但却没想到,她会这般轻易死在一场刺杀当中,如今就连尸身都不得安葬。皇帝虽有一些出格的举动,但时隔一年,却再未提起她,如今太后也将她抛之脑后。
这样的人怎配为她的对手。
待里面没了声响,文书意估摸着时间,低身入殿,将女官交待的差事回禀了一番。
文书意自小学习礼法,她的礼数向来周到,有时更甚于宫中的女官,庄氏对她这一点很是满意,不由多嘱咐了她几句。言谈间提及京中的诗会,是由谢氏嫡女谢亦舒亲自举办,庄太后念及此事,让文书意选几个礼品,带去诗会,权当对青年才俊的赏赐。
从前文氏学会的门前也是往来无白丁,多是富贵人。如今这做东的换成了谢氏,而她文书意却成了皇家的奴仆,这个念头在文书意的脑海中疯狂滋长,直到她的指甲掐入了掌心,方才将自己疼得清醒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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