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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竟然是真的羊肉,你们这样赈济灾民,怎么可能?”堵胤锡惊讶道。他真的是非常怀疑,一个小小的安南地方军阀,怎么会有如此的实力,这是做到了大明都做不到的事情,这不可能。
从他怀疑的眼光中,陆涛读到了别样的意思,堵胤锡肯定是怀疑这是不是故意做给他看的,以体现兴华军的实力。陆涛道:“大人,大人以为赈济灾民最重要的是什么?”
堵胤锡立刻回答道:“财力、粮食,没有钱,没有粮,谈何赈济?”
陆涛摇摇头道:“大人,非也,大帅曾经说过,赈济灾民,最重要的是用心。”
“用心?”堵胤锡问道。
陆涛点点头,“不错,就是用心,大人一定奇怪,我们这个地方理论上应当是穷乡僻壤,毕竟安南是什么环境,大家应该都有所了解,蕞尔小国,偏安一隅,一直以来也是以小中华自居,大明初年,明军就曾征伐安南,更不用说古代安南称为交趾,明摆着就是华夏的一部分。这地方诞生的势力,怎么会有如此的财力。”
陆涛这一番话说到堵胤锡的心坎里了,不错,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只听陆涛又道:“但是事在人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用心,一件事情肯定能做好。就比如这肉饼,大人肯定觉得奇怪,我们怎么会有如此财力。其实不是我们有这样的财力,实际上大明若想做到,易如反掌,只是看你愿不愿意做。我兴华军上下,从来不搞什么火耗羡余这一套。比如一石粮食,从仓库里出来是一石,运到地方,除了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损失之外,到地方应该还是一石,甚至如果运送的时候密封做得好,应该一点都不损失才对。”
他顿了顿道:“而大明呢?一石粮食出来,仓库先拿一分,火耗去掉一分,上面的官员再分去一分,下面运送的又分掉一分,到了地方发粮的官员再分去一分,到了地方,一石就剩下半石,这还是绝好的情况,我曾在大明当过兵,我们的军饷是怎么没的,我想,大人应该比我清楚吧,这种情况下,当然是发不出赈灾粮的。可我们这里却能发出肉饼,想必,大人应该也明白其中关节。”
“这?实数?”堵胤锡着实是震惊了,同时也深感惭愧,脸涨得通红。没想到这个陆将军竟然在大明当过兵,那么他来到这里讨生活也就不足为奇了,大明军饷是什么状态,别人不清楚,堵胤锡还能不清楚吗?
陆涛杀人诛心,又道:“大人,你知不知道为何建虏如此强大,不说满洲八旗,就算是附庸的蒙古八旗或者汉军八旗,一个个都很能打,为何在明军中一盘散沙,去了清军那里就如狼似虎。这南橘北枳的道理,难道大人不明白吗?”
堵胤锡蠕动着嘴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陆涛这一句话,直接把事情的本质给透露出来的。怪不得边关一直流行一句话,边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战。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怎么大家就是不明白,或者说是大家都明白,只是没有人愿意舍弃自己的利益罢了。
堵胤锡憋了半天,拱手道:“陆将军大才,本官受教了。”
陆涛摇摇头道:“这些大道理都不是我说的,而是大帅说的,大人若想请教,不妨去谅山府,和大帅当面聊聊,想必会有新的感受。”
陆涛这么一说,堵胤锡更是好奇万分,这高衡究竟是怎样的人物,自己一定要会会他。
两人来到渊县城下,按照原先的计划,陆涛应该带着堵胤锡参观一下渊县,但是现在堵胤锡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高衡,所以提出直接去谅山府。陆涛只能派人飞马报信,随即带着堵胤锡往谅山府赶。
“军号嘹亮步伐整齐,兴华铁军有铁的纪律,服从命令是天职,条令条例要牢记,令必行禁必止,自觉凝聚成战斗集体。纪律中有我,纪律中有你,纪律中有无穷的战斗力,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得胜利!”过了渊县,堵胤锡就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渊县到谅山府的官道是一如既往的宽阔,但是跟方才不同的是,这里简直是人声鼎沸。
道路上全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道路两边有大量的手推车,实际上就是一个个小商店,很多店家在叫卖自己的商品。还有简易的雨棚搭成的茶馆,以及一些提供饭食的店面。
而官道上,一支大约两百人的队伍正在行进,他们穿着看起来轻薄的罩甲,扛着火铳,在一名军官的带领下,唱着嘹亮的军歌。歌词堵胤锡听得非常清楚,他不禁愣住了。
堵胤锡看见了这样一幕,一个正推着推车卖炊饼的老汉,可能是因为炊饼炉子太重,在官道上推得非常吃力,特别是经过有坡度的地段的时候,几乎是咬着牙往上推。可那正在行进的士兵们看见之后,长官立刻命令麾下几人脱离队伍,冲上去帮助老汉推车,老汉感动不已,非要拿出几个炊饼给战士们吃,士兵们坚持不受。待到士兵们走出老远,老汉还在原地作揖,感谢他们的帮助。
再结合这些士兵口中唱的军歌,堵胤锡的神情有些恍惚了,没想到,在所谓化外之地,竟然还能看到军民如此和谐的场面,这在大明内地是绝对看不见的。所谓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在大明内地,军民关系一向非常紧张,民众畏惧士兵如虎。可在这里,士兵们的地位似乎非常高,不仅如此,他们跟民众好像也没有什么隔阂,大家的关系如此融洽,简直是世间奇闻。
“肉沫面,肉沫面嘞!正宗的谅山府酸汤肉沫面,一碗管饱,免费加面!”一个卖面条的老板正在叫卖。
堵胤锡不禁侧目看去,只见他的雨棚旁边竖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肉沫面,一看下面的价格,堵胤锡不禁吓了一跳,肉沫面竟然只要八文钱。要知道,如果是在寻常光景,大明境内,一碗光面大约是在两文钱,如果里面真的加了肉沫,那么八文钱还算是比较正常。可现在是什么光景,大明境内很多地方已经易子而食,一碗面条甚至要几十文上百文,就这样还是有价无市,很多地方连粮食都买不到,可这里,竟然还保持着八文钱的价格,而且可以免费加一碗面条,可以看出这里的物价有多低。
正看着,一个母亲拉着一个小孩子站在面摊前,小孩子不住咽着口水,显然是想吃面,堵胤锡作为湖广巡抚,识人的本事还是有的,这妇女和孩子身上的衣服虽然干净,可是从面相上来看,跟这身衣服根本不相符,面有菜色,分明是难民。
只见孩子站在摊位前,指着肉沫面道:“娘,我,我想吃一碗。”
那妇人咬了咬牙,显得有些为难,可是又碍于小孩子实在是想吃,并且八文钱的物价,如果是放在平常时候,确实不贵。那妇人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身上背的布包中掏出一两银子递给老板道:“那,那就给孩子来一碗吧。”
堵胤锡悄悄翻身下马,虽然弄不明白这难民样子的母子为什么会有银子和干净衣服,但想来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身上还有些银子,能帮一个是一个,如果真的有困难,自己买单又何妨。
刚走到母子身边,就听那老板道:“客官,听你的口音,是从湖广逃难来的吧。”
那妇人一愣,“正是从郴州府而来。”
老板笑道:“我是从永州来的,说起来,咱们还是老乡哩,永州离你们那里不远。”
妇人眼前一亮,真是他乡遇故知,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竟然能遇到湖广人。
堵胤锡也是一愣,他可是湖广巡抚,自己治下的百姓怎么逃难到安南了?
只听老板又道:“你这身衣服,还有这安家银,都是渊县的兴华军给的吧。”
妇人连忙点点头,老板道:“害!你肯定是觉得你们母子二人无依无靠,在这完全陌生的地方,不知道如何落脚,未来没有着落,这二两银子你也不敢动吧。”
那妇人简直是遇到知音了,不错,她本来逃难的时候是村子里十几个人一起的,可是逃难途中,各种情况都会发生,走散的,病死的,落单的,包括她自己的丈夫,也在逃难路上患病,一命呜呼。只剩下她们母子二人进入广西,可又不能进入广西的城市,被当地官府稀里糊涂给送来了这里。
到了渊县之后,两眼一抹黑,完全是陌生的土地陌生的人,可接待他们的军爷人非常好,根本没有为难他们,相反,带他们去澡堂沐浴,还发了新衣服和布包,布包里面有身份牌还有二两银子的安家费,军爷让他们继续往南,跟着人群去谅山府谋生,这才出现了现在这一幕。
老板一边给他们下了两碗面,一边道:“你啊,不用操心,到了谅山府,工作的机会多的是,你会缝衣吗?你会做饭吗?”
那妇人点点头道:“奴家会缝衣,也会做饭。”
老板浇上肉沫卤子,说道:“那就行了,你看,又会缝衣,又会做饭,听说过兴华制造局吗?那里啊,需要很多女工,缝衣娘,一个月能挣一两银子,我看你啊,也是个能吃苦的,你要是能做饭,去厨房帮佣,还能再挣个五分一两的,要是能弄个二两银子,那你一个月的薪水就跟普通兴华军将士一样啦,一年二十多两,足够你们生活了,你孩子上学,也不要钱,去统帅部登记造册就行了。”
这一番话把妇女说得是云里雾里,可一边的堵胤锡却是暗暗心惊,这谅山府竟然有如此情形?听着就跟天方夜谭一般。
老板擦了擦手,让他们坐下,随即端上来两碗面。妇人一看连忙摆手道:“老板,奴家不饿,刚才我们只要了一碗。”
堵胤锡一听,连忙从怀中掏出铜钱,递给老板道:“店家,我也是湖广人,我是长沙府的,老乡见老乡,这一碗,我来付钱。”
那老板哈哈大笑:“哈哈哈,这位先生,我看你不像是逃难的人,这情况啊,我见得多了,没事的,这一碗啊,就算是我请老乡吃了,虽然我们挣点小钱不容易,但是这一碗面啊,我还请得起。”老板笑着把堵胤锡的手推了回去,把面条放在妇女面前。小男孩大约是七八岁的模样,对大人的事情还不是特别明白,只是闻着肉香,馋虫大作,端着面就狼吞虎咽起来。
那老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慢点吃,有的是,这是大叔啊请你吃的,吃饱了啊,去谅山府的学堂上学,好好学文化,大叔家也有个儿子,比你大,下个月就要十六岁了,从学堂毕业啊,要去兴华军当兵,你啊,多吃点,长好身体,将来也去兴华军当兵,扛铳打坏人去。”
堵胤锡愣住了,站在当场,嘴唇蠕动了一下,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再放眼看去,只见官道两边顺延过去,远处有很多新开垦的田地,不少人正在田间劳作。官道上人声鼎沸,人们大声交谈着什么,军队从人群中穿插而过。有的小孩子停下来,注视着走过去的士兵,大人们也停下了脚步,自觉让开道路,人们的眼中明显带着一种崇敬的神色。
不仅如此,人们的脸上完全没有内地民众那种阴郁的神色,大家的精神头都不错,眼中带着希望,显然是生活很有奔头的样子。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堵胤锡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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