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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外的雨已有瓢泼之势,雨珠砸到地面的水洼上“噼啪”作响,腾起的茫茫水雾让人胸闷得厉害,有近乎窒息的之感。这样的天气在雨中赶路很是艰难,然而一行人中反应最大的是顾璎。
她闭着眼,脸色苍白得厉害,抬手捂着胃,整个人呈现一种极不舒服的状态。之前开窗传话时,有雨丝吹进来飘落到她脸上,她都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怀香和溪月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却又无计可施,只得期盼着早些找个借宿的地方。
在大雨中又走了近半个时辰,窗外终于传来护卫又惊又喜的声音。
“王妃,不远处有座宅子里有亮光!”
听到这个好消息,溪月心中一喜,可她没敢立刻开窗去应,先看向了顾璎。
顾璎缓缓睁开了眼,示意溪月开窗。
溪月知她心病,更知道此时不是犹豫的时候,立刻过去小心翼翼的将窗子推开一条小缝。
冷风夹杂着乱雨扑面而来,顾璎强迫自己伏在窗边抬眼,果然影影绰绰有座宅子,宛若波涛汹涌的大海中安静蛰伏的孤岛。
阁楼上有柔和温暖的光传来,像是指引方向的灯塔,诱惑着在海上迷失的人。
只要朝着那里过去,就能得到安全。
“我们过去借宿。”顾璎很快做了决定。
她虽已用了最大力气去说话,还是很快飘散在风雨中,最后还是溪月帮她喊出了声。
窗子关上后,溪月和怀香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已经脱力的顾璎,眼神中满是担忧。
对于姑娘来说,心里的重压已经超过身体上的不适。
十年前姑娘回家时,一夜要从梦里哭醒几次,三姑娘索性搬到了姑娘房中,夜夜陪着她睡,只要姑娘醒来,她就将姑娘抱在怀中柔声安慰。
如今这般情景,再度勾起了姑娘最不愿记起的回忆。
她们在心里默默祈求着一定要借宿成功,怀香甚至将随身带的银票和碎金都整理好,若主人家不同意,无论多少银子她们都愿意出。
“等会儿进去后,仍旧称呼我为姑娘。”顾璎头晕得厉害,即将靠近那座宅子时,她召了护卫过来,对随行的人叮嘱道:“只说我们是南边来做生意的,来附近游玩时遇上了大雨。”
“我姓江,名唤江绥。”
江是她母亲的姓,绥绥是她的小名。
怀香心中微动,姑娘已经不愿自称是谁的妻子。
护卫和车夫不觉有异,觉得王妃确实不宜暴露身份,痛快应下。
马车终于停下。
这样的大雨撑伞无济于事,顾璎只穿了件带着兜帽的斗篷,就由溪月和怀香扶着下了马车。
踏在被雨水泡得软烂的泥土中时,顾璎只感觉双膝一软,险些就要摔倒。怀香牢牢抓紧她的手臂,生怕她栽下去。
到了门前,顾璎亲自去叩门。
看起来纤弱无力的女子,应当是最容易被同情的。
好在里面很快有人来应门。
看到门开,顾璎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她看清来人,恳求道:“这位大哥,我们来此游玩突遇暴雨,路上又实在难走,可否禀报主人,容我们再次借宿一晚?”
来应门的是羽林卫的人,虽不知顾璎的身份,看到她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倒也心生怜惜。
只是如今天子正歇在此处,实在不宜让外人进来。
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带他们去不远处的另一座闲置宅子时,只见副统领秦自明走了出来。
“这位大哥,我们姑娘身子不适,实在没办法赶路了。”怀香直接拿出了荷包打开,在灯笼下看去,里面闪动着碎金的光,显然价值不菲。“我们会付钱的。”
秦自明正好听到她的话,不由腹诽,安郡王妃有钱,上一回给他们的谢礼也是极厚的,这次借宿定然也不少。
“主子说了,姑娘一行可以借宿。”他适时的站出来,道:“姑娘请进罢。”
听到他的话,顾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多谢您。”她客客气气的道了谢,示意怀香送上谢礼。
秦自明心知天子就在远处的阁楼上看着,他可不敢再收,只得婉拒。
顾璎笑笑,倒没强行给,预备待她们走时悄悄留下就好。
“姑娘,还要走一段才能进屋子,还是撑着伞罢。”说着,秦自明打开了一柄油纸伞,撑在顾璎的头上。
他人高力气大,伞稳稳的停在顾璎头上。
阁楼上。
看着秦自明“贴心”的举动,陆崇挑了挑眉。
眼看天子神色不对,梁正芳也顺着他目光往外看去,正撞见他给安郡王妃撑伞这一幕,他自己却站在雨中。
好在他并无任何旖旎心思,因为片刻后,郡王妃的两个丫鬟也站了进来,他自己替她们三人撑伞。
天子这才重新收回了视线。
“让厨房煮些姜汤送过去。”陆崇头也不抬的道:“多备些热水,再拿些驱寒退热的药送去。”
梁正芳连忙应下。
安郡王妃在宫中见过他,所以他不能在她们面前露面。
见天子没有别的吩咐,梁正芳这才去安排。
***
顾璎是在夜里烧起来的。
本来到了这里安顿下后,主人家不仅送了姜汤来,还命婆子送来两大桶热水。
怀香和溪月感动得想哭。
她们服侍着姑娘舒舒服服泡了热水澡,换了干净的衣裳,整个人像是重新活了过来,面色也红润了不少。
顾璎觉得庆幸,虽是身上诸多不适,她还是想去亲自道谢,但下人来传话说让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安心歇息便是。
晚饭是口味清淡的粥和小菜,虽是简单,味道却极好。顾璎在马车上吐了一回,暖烘烘的粥正好抚慰了她的胃。
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后半夜时,顾璎在帐中发出难受的呻-吟声。在旁边榻上假寐的怀香立刻醒了过来,连鞋子都没穿就跑了过去。
姑娘额头烫得吓人。
“姑娘、姑娘——”怀香小声唤着她的名字,可顾璎却并没有回应,似是极为难受,口中喃喃着听不清的话。
怀香忙去叫醒了溪月,让她打拿来冷水帕子给顾璎搭在额头上。
这回发烧来得凶猛,怀香想起主人家赠药,又忙去取来想要给顾璎喂下。
可她已经烧得糊涂了,只得溪月抱着她,怀香捏着她的下颌强行喂药。好不容易喝进去一半,只见顾璎眉头皱紧,头一歪竟伏在床边全吐了出来,吐到后面只剩下苦水。
两人急坏了,喂药不行,总不能看姑娘这样烧下去。
她们给顾璎收拾妥当后,怀想把心一横,去求助主人家。她抱着一丝希望,主人看起来非富即贵,为人又心善,或许这里有大夫在——
***
陆崇批折子到深夜,正要去睡时,听到外面隐约有响动。
“皇上,是安郡王妃的丫鬟过来求助。”梁正芳已经进来,低声通禀道:“王妃发了高热,药又吃不进去,她们问有没有大夫。”
陆崇微微蹙起了眉。
他这次出来是去近卫营,没有游山玩水的打算,带的人也不多,借宿在此也是临时起意,自然是没有太医跟随。
外面的大雨仍没有停下,时不时伴着电闪雷鸣,并不适宜出门找大夫。
不过看顾氏的身子骨弱,淋了一场大雨,若再持续高热不退,或许就此埋下病根,留下一生的病痛。
他随身的护卫对跌打外伤倒是精通,若这头疼脑热的事……
“朕去看看,你待在此处。”陆崇很快做了决定。
梁正芳愕然的瞪大了眼。
皇上要去给安郡王妃瞧病?
“给朕找一套银针来。”陆崇显然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他解下腰间会被人看穿身份的玉佩等物,那沉着自信的气势,仿佛他有十足的把握。
梁正芳虽然人还懵着,却立刻行动起来找了银针交到陆崇手上。
眼见天子带着秦自明去往安郡王妃暂居的院子,他才如梦初醒般的站到阁楼窗边。
皇上大概是真的能处理。还是贤妃的太后娘娘曾在冷宫住过几年,后宫管事的是与她素来不对付的德妃,尚在幼年的天子独自在皇子所。
先帝不缺皇子,对这个儿子也并不重视,那些年天子过得极为艰难。
他在回想往事时,陆崇已经到了。
见来人是个高大俊美的男子,怀香猜到是主人家,立刻跪下恳求。
“此处没有大夫,如今的天气不宜贸然出门。”陆崇刻意收敛了气势,温和的道:“我粗通些医理,可为你家主子看看。”
怀香眼中含泪,听到前半句时有些绝望,后面才重新燃起希望。
“多谢公子!”怀香也顾不上想他该如何称呼,连连磕头。
陆崇让秦自明扶起了她。
待他进去时,看到帐中躺着的顾璎时,才明白了她的丫鬟为何如此焦急。
她烧得满脸通红,额上的冷水帕子已经有了热度,她口中还说着胡话,身子时不时瑟缩抽搐。
溪月没想太多,带着哭腔解释说给姑娘灌药已经灌不进去。
此时已经顾不得男女大防,陆崇走到床边,示意溪月将她的衣服解开。怀香也连忙站起来帮忙,两人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
见两人务实不扭捏,陆崇暗中赞许的点点头。
他最讨厌蠢的,好在她和她的丫鬟都不错。
陆崇拿出银针来,先在火上烤过后,示意两人扶起顾璎,将银针刺入了大椎穴,其次是少商穴、鱼际穴、曲池穴、合谷穴。
在旁边的溪月和怀香紧张的看着,屏住呼吸生怕打扰到他。
不知过了多久,听他说了句“成了”,示意她们放下顾璎躺好。
“好像真的没那么烫了!”溪月心急地去探顾璎的额头,又惊又喜的道:“多谢您!”
陆崇面上淡然自若说“举手之劳”,暗中却揉了下发酸的手指,许久不练,到底有些生疏了。
他正指挥着该如何照顾病人,顾璎却睁开了眼。
就在陆崇疑心她看穿自己是谁时,她眼中复又闭上,沁出大颗大颗泪珠,还伸手攥住了陆崇的衣袖。
“别走……”
难道他将自己认做了陆川行?
陆崇微微蹙了下眉,正想掰开她的手时,却听她喃喃道:“爹爹,别走……”
她声音很低,仿佛藏着一生一世的心碎。
陆崇垂眸望着她纤细的手指,已经用力到发白去攥紧他衣袖,在怀香和溪月震惊的目光中,他缓缓坐了回去。
“嗯,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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