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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有少年,老叟在后。二人荡开人流,步履稳健。
此时的瞎眼老叟极其信任对方,任凭宁念领着自己走街过巷,穿梭在人流当中。
没多时,宁念突然停下了脚步。
周围百姓摩肩接踵,喧闹的嘈杂声震耳欲聋。
“怎么不走了?”
瞎眼老叟中气十足,感受到少年不再前行先是用力杵了杵手中拐杖,随后语气带着几丝质问。
少年闻声没有丁点恼火,他不经意回头认真的看了老叟一眼。
常人看去,那瞎眼老叟平平无奇再普通不过,甚至心善之人见过之后都会心生怜悯,可在此时在宁念看来,眼前老人总会不经意间流露出一股莫名气势,哪怕他刻意收敛但始终不能完全遮掩。
少年眼神很好,对方只需泄露一丝,哪怕细微如毛发,也会瞬间被那双明亮的眸子捕捉住。
瞎眼老叟像是能看到少年平静目光,他终于不再遮掩,须臾间,老人原本佝偻苍老的身躯渐渐挺的笔直,紊乱急促的气息也变得齐平而绵长。
宁念神色平静,内心毫无波澜,他微笑着轻轻松开手中拐杖,“老爷爷,到地方了。”
“我身后这家赌坊便是昨日真佛显化之地。”
少年话落,转身即走。
“少年郎,你的心中有杀气。”
乌黑拐杖轻轻落地。
瞎眼老叟缓缓开口。
语气轻飘飘,云淡风轻。
宁念身形一滞,本想就此离去,可他突然察觉体内气血似是变得无比粘稠,原本畅通流转的气血忽然之间如牛螺伏地,虽有前移却极其缓慢,更似是停滞一般。
宁念轻锁眉头,居然停下了脚步。
“事不办了?”
老人再次开口。
宁念没有说话,而是望了一眼赌坊。
昨日赌坊内闹出的动静不小,先不说耄耋老僧当众显化的那番异象,单单是钱、宁二人惨死,按理来说今日赌坊都不应该开张。
宁念同样如此认为,他本以为赌坊会沉寂一段时间,没成想雷老虎居然正常开业,这多多少少有点不近人情,太过冷血。
少年不了解的是,雷老虎之所以选择这般,那也是身不由己,而且他还反借昨日之势趁热打铁,在昨天夜里简单修缮一番过后,今日正常开业,而且生意比之平常更加火爆昌盛。
由此可以看出,作为下人,雷老虎无论是心性还是能力,都堪称上品。
少年望着赌坊怔怔出神。
他没有立即回答老人而是陷入到沉思当中,回想今日早些时辰,自己刚刚送别曾泰以及李凤言,好巧不巧碰上了散工回家的乔多多。
这榕花巷本就是城南附近出了名的乞丐巷,住在这条巷弄的户家本就不多,原本还有个七八户人家,可这些年来,但凡有点本事的,有点能耐的,基本都搬的差不多了,以前也算热闹的小巷弄,现在也就剩下三户人家。
宁家,乔家,以及巷弄口的王家。
世人常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但,日常絮叨,谁又会把自家难处掏心掏肺真往实了讲,都想遮一遮自家的短,讲讲自家的长。
若真想看出谁家过得怎么样,不用去别处,往这榕花巷走一走便一目了然。
就好比这硕果仅存的三户人家,乔家人口最多,子嗣也多,乔多多的老爹乔二早些年因工受了伤,前两年刚刚离世,这养家糊口的担子自然就压在了长子乔多多的身上,要不然他也不会那么早就去客场当了跑堂伙计。
至于巷弄口的王家,和宁念家的情况差不多,家里同样冷冷清清,就一个人。
不同的是,王家只剩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太太,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门,早几年还会做点手工维持生计,现在嘛,全靠以前家里男人、孩子挣得一些钱苟延残喘,比之宁念也强不哪去。
乔多多自小与宁念一起长大,二人关系非常亲密,既照了面,自然要坐下来好好唠一唠。
不过,虽说是二人聊天,但基本上也就是乔多多一个人在自顾自的唠叨。
宁念只是静静的听着。
两个少年一齐蹲在墙根下。
乔多多抱着双臂盯着巷弄口的方向,嘴里念叨个不停。
宁念不知从哪捡来一颗小石子,回想着以前在学塾偷学的文字,在青石铺就的路面上写写画画,就是那字迹有些不忍直视。
勉强能看。
这些时日,乔多多可谓是吓得不轻,往日里上白工还好,最近也不知小客栈的老掌柜抽什么风,硬是把乔多多的上工时间调到了夜间,这样小客栈就能做到一天十二个时辰不歇业。
这下可就苦了乔多多了,要知道他每次上工都要路过那间赌坊,而且他自小酷爱听书,对鬼神之说颇为敬畏。
这些时日,赌坊闹鬼传的人尽皆知煞有介事,街坊们说的有鼻子有眼,自然将他吓的不轻。
“念哥,你说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那不成那真佛也喜好赌钱不成,怎么就在那赌坊里显化了。”
“还是说,那佛爷当真有眼无珠,黑虎帮罪孽深重比厉鬼还害人,这佛爷怎么就偏偏喜欢帮他们呢?”乔多多不了解昨日之事,语气带有几丝愤恨。
宁念将乔多多的话全听进心中,不过他并未回答对方,因为他此刻很享受,很安逸,或许也只有在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面前,他才会这般无拘无束,放开身心。
乔多多自然是察觉不到宁念心态,他叹口气接着说道:“念哥,我刚回来的时候赌坊又开张了,那佛爷真不怕遭天打雷劈么?”
穷苦少年原本在路面上写写画画,听闻此言手中石子一顿,他疑惑的看了一眼乔多多,语气略带质疑,“赌坊这么快就开张了?”
乔多多见宁念对赌坊如此上心,终于转过头仔细打量了一眼对方。
这一看之下,乔多多终于有了一丝察觉,“念哥,你今天没穿差服,还有那块被你当成宝贝的腰牌哪去了?”
宁念双目清澈,目光灼灼。
他没有丝毫解释,只是平静的看着乔多多追问一句,“赌坊真的开张了?”
少年目光平静,神情平静,就连语气也平静的令人感受不到一丝异样。
此时此刻,若是换一个人定会不以为意,随后满不在乎的回答对方,可乔多多自小和宁念一起长大,他太了解蹲在身旁的这个玩伴,往往宁念越是平静的时候,也是他思绪最多的时候,就像一团乱麻,处处有着解不开的结,但往往少年却又总能想到最简单,最直接的解决办法。
一缕担忧渐渐爬上乔多多的脸庞,他同样蹲在墙根下,深深的看了宁念一眼,心思飞快转动。
小伙计知道,无论在任何时候,只要宁念打定了主意,那自己绝对是劝不动他的,于是乔多多只好转开话题,“念哥。”
“嗯?”少年简单回应一句,有点疑惑。
乔多多故作停顿,抬头望眼湛蓝天空,双目当中尽是希冀。
“我在偷偷攒钱,等以后我也要在这长安城开一家饭庄或者客栈,一家属于我自己的饭庄、客栈。”
宁念闻言咧嘴一笑,很为对方开心,“你一定可以的!”
话落,少年缓缓起身,他随手扔掉手中那枚尖楞处都快被磨平的小石子,拍拍手一言不发,给了乔多多一个鼓励的眼神,随后便朝自家小院走去。
小伙计依旧蹲在原地,他一脸茫然,呆愣愣的望着宁念的背影,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念哥,你到底想干什么?”
宁念没有回答对方,不久后巷弄尽头传来一道轻微的关门声……
少年想做什么没人知晓,哪怕直到此刻,老人拦住他并说出那句,你的心中有杀气。
可他依旧没有开口,薄唇紧闭,很是执拗。
他望着门前跪拜在地的穷苦百姓,心中总是莫名有一种被玩弄的愤懑,稚嫩的脸庞总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平静,尽管内心五味杂陈,可少年并未有过激举动。
街坊们依旧磕头跪拜,正对赌坊,很是滑稽可笑,但他们神情真挚、诚恳,同时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
片刻后,少年终于开口:“方才接过您的拐杖就察觉到您并非常人,难道您要阻我?”
宁念自始至终未曾在老人身上感受到半点恶意,他猜不透老人到底想做什么,是有着绝对的自信,根本未把自己放在眼中,还是说老人的出现本就是个偶然。
少年微笑,灿烂似暖阳。
老人闻声未露丁点窘态,反而答非所问,笑着回了一句:“昨日出门时为难许久,特意挑了半晌,最后选了根轻点的拐杖。”
宁念的性子很执拗,明知老人话中有话,可少年总喜欢直来直往,“这么说,您并非寻佛,而是找我。”
老人微微摇头以同样的方式回问少年,“告诉老夫,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宁念闻声,内心骤生抵触,这段时间他经历的有点多,也想了许多,所以很不想将不相干之人牵扯进自己的事情当中,他闭口不语,就这样沉默了许久。
老叟拄拐立于原地,同样等了许久,似乎这个火爆脾性的老人突然转了性子,他明明双目尽失却像是能看透对方,“你这性子做人很好,但是习武不行。”
“婆婆妈妈,腻腻歪歪,太过磨叽。”
“我辈武夫自当快意恩仇,一往无前,当断即断!”
“似你这等瞻前顾后,也不知丫头怎么就从你身上学到了东西。”
瞎眼老叟旁若无人滔滔不绝,根本不给宁念说话的机会,同时鼻孔呼着粗气,内心似有一股怒其不争的恼恨。
老人说教的同时,宁念略显尴尬,自打双亲下世,似乎好久没人这般管教过自己了,眼见对方终于停止训诫,少年终于找到机会赶忙开口,“老爷爷,您口中的丫头是哪位?”
“你果真不识得老夫?”老叟似有怀疑。
宁念很自然的摇摇头,全然忘记对方是个瞎子。
可老人却像是能看见,沉吟片刻后终于开口说道:“老夫姓知,知道的知,我叫知胜!”
宁念立刻想到了什么,哪怕一向沉稳,少年老成的他仍旧忍不住瞠目结舌,同时内心腹诽:果然高人都有个性,看,这爷孙俩就连自我介绍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不过少年虽内心腹诽,可他同样非常困惑。
曾经,大周第一武夫,知胜!
他竟然是个瞎眼老人,而且身形枯瘦。
这与少年心中的憧憬大相径庭,使得宁念难免一时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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