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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重楼还未说完,陆远便下意识答道:“不可能!”王重楼一身大黄庭,本就是为徐凤年做的嫁衣。
这是北凉和武当山做的交易,也是王重楼为武当山重新兴盛而做出的牺牲。
如果说王重楼因为离阳尊龙虎抑武当而选择帮助陆远,那还算情有可原。
但他那一身大黄庭,应该一分不剩地成为了徐凤年的根基,怎么可能还留下三分?
“小友莫急,请随我来。”
话音刚落,王重楼带头向玄武大殿走去,陆远犹豫片刻,还是追了上去。
武当其他几人见状,知道师兄和陆远有要事相商,便识趣地没有跟上去,反倒怂恿洪洗象去照顾灰头土脸的齐仙侠,美其名曰让洪洗象在同道面前混个脸熟,以后下山还能去龙虎山蹭口饭。
洪洗象推脱不过,只能凑上去,小心翼翼道:“道友,无事吧?”
见齐仙侠口吐鲜血紧闭双眼,沉默地摇了摇头,洪洗象便忍不住咋舌。
还好自己没下山,这山下真是凶险异常,一言不合就要见血,还是山上清净,就算徐凤年揍自己也只是打了个鼻青脸肿,点到为止。
齐仙侠暗中调息片刻,总算将胸口那几处淤血化尽,确定自己不会留下暗伤后,突然又抓起拂尘,走向了玄武大殿。
“算了吧道友,你打不过他的。”洪洗象在后面善意提醒道。
“何出此言!”满心不甘的齐仙侠转过身,对洪洗象冷声道。
洪洗象淡淡道:“道友,听我一句劝,我看那陆远好像是天生的金刚不坏身,再加上那套拳法,只要他愿意,你累死都伤不到他分毫。”
“不可能!”齐仙侠作为道门公认的剑意第一人,自有一股傲气在胸。
他根本不愿意相信自己苦修多年的剑意,最后竟然连一个镖局出来的破落户都伤不到!
恼羞成怒下,他猛地一挥拂尘,在青石地面留下沟壑纵横,怒喝道:“刚才我不知他根脚,再来一场,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你怎么输不起啊。”洪洗象叹气道:“人家已经手下留情了,你识趣点退一步不好么?非要等到人家取你性命才肯罢休?”
“你是什么人!也敢教训我!”齐仙侠一肚子火气无数发泄,便将矛头对准了洪洗象。
洪洗象扭过头,见几位师兄正在看热闹,完全没有上来帮忙的意思,只能微微后退一步,无奈道:“在下洪洗象,道友我只是好心提醒,你没必要动怒的。”
“洪洗象?”齐仙侠皱眉思索片刻,突然想起道门一桩秘闻,旋即冷笑道:“就是那位自囚于山,连心爱女子远嫁都不敢下山的洪洗象?
听说你那位心上人在江南道湖亭郡‘风评甚好’,无数豪门公子对其趋之若鹜,就连宫中写《女诫》的那位娘娘都要下旨嘉奖了......”
被怒火冲昏头脑的齐仙侠只顾着一吐为快,却没注意到洪洗象越来越淡漠的眼神。
“你这等人,连见自己心上人的胆量都没有,还敢教训......”
齐仙侠话没说完,突然感觉眼前一花,整个人如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竟直接从大莲花峰上飞了出去。
洪洗象站在原地,轻吐一口气,随手将齐仙侠的拂尘扔在地上,转身走向几名师兄,躬身道:“师弟动嗔念了,请陈师兄责罚。”
陈鹞微微一笑,突然对宋知命道:“宋师弟,我最近眼睛越来越花了,听说你新炼出了几炉上好丹药,快带我去看看,治一治我这毛病。”
“师兄有命,师弟岂敢不从?”
两人说说笑笑,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缓步离开了莲花峰。
王小屏拍了拍洪洗象的肩膀,又看了眼玄武殿,转身向后山走去。
“四师兄,这是......?”洪洗象傻眼了,求助地看向俞兴瑞。
“你小王师兄的意思是你下手太轻了,下次扔的远一点,不然又要重新爬回来。”俞兴瑞瞥了眼阶梯尽头狼狈往上爬的齐仙侠,笑眯眯道:“还有啊,想下山就下山,不要顾虑太多。
武当山有你几个师兄撑着呢,倒不了。
徐家那丫头,我看挺好的。”
洪洗象闻言低下头,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今日解签,不宜下山。”
俞兴瑞叹了口气,也不再劝,安慰地拍拍洪洗象的脑袋,转身离去。
留下洪洗象一人在原地,摸着藏在胸口的红纸发呆。
玄武大殿内。
王重楼收回怜惜的目光,对陆远幽幽道:“当年小师弟刚上山,是我去接的。
小师弟天份很高,不只是师傅,我们几个师兄弟也都很喜欢他,对他充满信心,觉得他未来必将天道武道一肩挑,武当再兴盛的机缘就落在他的身上。”
说到这,王重楼的眼神多了几分自责,沉默片刻后才继续道:“我们天天教导小师弟清静无为,可到头来,我们自己却没无一人能做到。
我们年岁都不小,山上辈分最高六人,已有三人都是普通人家该缠绵病榻的寿数,如果不是修道,我们几个早就该入土了。
所以我们...心急了,我们太想看到武当振兴的那一天,虽然嘴上没说,但我们的所作所为都在逼小师弟。
他年幼时,一偷懒我便重重责罚他,师傅还骗他说不成为天下第一不能下山,陈鹞师弟经常收他的禁书,王师弟经常对他板着脸......与其说小师弟是自囚于山,不如说是被‘玄武当兴’这四字困在了山上。
当我发现这个情况后,已经晚了。
这个枷锁,是我们给他戴上的,我们几个老东西光想着宗门怎么样,我们要怎么样,却忘了小师弟真正想要什么。”
王重楼长叹一声,眼中隐隐有水光波动。
“所以您才和北凉王达成交易,对照凤年的穴位专门练就一身大黄庭?”陆远轻声问道。
“没错,身为掌教,又是大师兄,哪有将重担往小师弟身上扔的道理。”王重楼淡淡道:“一身大黄庭,换小师弟无牵无挂,潇洒离山。
不亏。”
陆远沉默了,仰头看向殿中庄严肃穆的真武像,半晌后才轻声道:“您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王重楼盯着陆远缓缓道:“世子临走前来过武当,请我将剩下的大黄庭,转送于你。
作为回报,他会竭尽所能振兴武当。”
陆远看向王重楼,眼中的意思很明显。
为什么?
“爱屋及乌罢了。”王重楼解释道:“世子最重亲情,他把家人看得比什么都重。
看样子,徐家二郡主是真的喜欢上你了。”
陆远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叹了口气道:“这份情欠大了。”
“慢慢还便是了。”吐露完心声的王重楼明显轻松了许多,笑道:“说不定还真能促成一桩好姻缘。”
陆远有些头痛地揉着眉心道:“王掌教,莫要开玩笑了,这种事强求不得。”
“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清楚一二。”王重楼眯着眼睛微笑道:“小儿女之间,若是一直嘴上不承认某件事,但却总是不拒绝别人提起,那心底的主意八成要和嘴上说的截然相反。”
陆远愣了片刻,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强行转移话题道:“王真人,您找我不会就是为了说媒的吧?”
“抱歉,年纪大了,就喜欢看见小儿女亲亲热热地在一起,总是忍不住想撮合一番。”王重楼笑了笑,继续道:“陆小友,咱们言归正传。
我这三分大黄庭,你可还看得上。”
陆远皱眉疑惑道:“王真人,恕我直言,您那身大黄庭,应该已经全部进了凤年体内。就算他承接不了全部,剩下的也应该化为虚无了才对。”
王掌教点点头,“我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
“之前?”
“你应该知道,大黄庭这门功法,修行圆满之后可白日飞升。”王重楼指着自己,微笑道:“而这一甲子,我是唯一修得大黄庭圆满的人,但我却没有飞升。”
陆远一愣,迟疑道:“大黄庭...是假的?”
“大黄庭没有假,修成之后确实可以白日飞升。”王重楼轻描淡写道:“但我没有去。”
陆远面色微变,凝重道:“过天门而不入?”
“不错!”王重楼抚着胡须,语气中多了几分傲然,“天门内的光景,我看到了,确实如书中所写,目之所至皆是琼楼玉宇,仙气缥缈只觉心旷神怡。”
说到这,王重楼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但它少了样东西。”
“什么?”
“人味。”王重楼看向殿外,看着正和小道士们玩闹的洪洗象,眼神中满是留恋,“浩瀚仙界,还是不如这锦绣人间。”
“所以您说您一身内力全给了凤年是假的?”
“也不算假。”王重楼镇定了下情绪,继续道:“过天门而不入,相当于逆天而行,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
阳神归位的那一刻,我的寿数就已经没了。
全靠大黄庭强撑着吊命。
完成约定后,我给自己留下三分,差不多能再撑一月,想着用来处理后事。
还好你来得及时,不然我和世子的约定,估计就完不成了。”
王重楼说的云淡风轻,脸上看不到分毫对于死亡的恐惧。
两世为人,陆远几乎没有见到过像王重楼这样,在得知自己死期的那一刻,还能笑得这么淡然。
两人对视良久,陆远微退一步,认真行了一礼,郑重道:“虽是您和凤年的约定,但您想让我欠的这份情,我接下了。”
“哈哈哈!”王重楼指着陆远边笑边摇头道:“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鬼精,真是后浪推前浪啊!
跟你说句实话,当初世子是找我商量,我本想拒绝。可我回去心血来潮算了几卦,卦卦上上签。”王重楼将陆远扶起,偷偷摸摸道:“老夫精研卜算之道数十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你说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换你你会不会做?”
“您要我做什么?不敢说舍命报答,但我一定会尽力而为。”陆远直接问道。
“这才是答应事儿的态度,你要上来就说什么粉身碎骨在所不辞,老夫回去就把卦盘砸了!”王重楼双手按在陆远肩上,笑眯眯道:“不用太放在心上,就是武当和武当中人有难时,你帮忙搭把手就好......”
王重楼顿了顿,突然又改口道:“看在贫道这条老命的份上,别光只是搭把手,最好能多卖几分力气,还有千万要提醒世子别忘了答应我们的香火钱,这大殿早就该修了,再不修祖师爷就要托梦骂人了......”
听着王重楼的喋喋不休,陆远能感觉到肩膀上传来力道越来越重,直到王重楼说无可说,才问道:“您为什么不和您的师兄弟叮嘱这些。”
王重楼松开手,故作轻松道:“我是师兄,让他们看到像什么样子?
陆小友?答应了?”
“答应了!”陆远重重点点头。
王重楼释然一笑,突然一指点在陆远眉心,沉声道:“静心凝神,意守丹田!
今日这三分大黄庭尽数赠你!”
一股磅礴的力量从眉心涌入陆远全身,感受到异种真气侵入的北冥神功立马自动运转起来。
本该是一场真气搏杀的凶险较量,但在王重楼的刻意控制下,大黄庭如待宰的羔羊,乖乖被北冥真气逐渐吞噬殆尽。
陆远内视丹田,发现丹田海中的水位有了明显的升高,但他并不怎么开心。
就在进入体内的大黄庭越来越少时,陆远停止北冥神功,抽身后退,看着面色惨白的王重楼欲言又止。
“怎么,看不上老夫最后这半分真气么?”王重楼强笑着,但说话间已经微微喘起粗气,再不是初见时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越来越像个老人。
传功时间不长,对陆远来说不过短短一炷香,对王重楼来说却已走到生命的尽头。
“晚辈肩膀单薄,扛不起您的命。”陆远眼神复杂道。
他很清楚,当大黄庭消失殆尽的那一刻,就是王重楼仙逝之时。
陆远实在不想亲手送王重楼上路。
哪怕是王重楼自愿的。
“罢了罢了。”王重楼见陆远坚辞不受,也不再勉强,缓缓调匀气息后,艰难稳住身形向屋外走去。
陆远看着王重楼的背影,心情有些沉重。
说实话,他最不愿意欠的就是人情债。
而王重楼这份情,虽然有交易的成分,但还是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如果不做点什么,他感觉这件事会成为他的一个心病,未来绝对会影响他的修行。
想到这,陆远也跟着走出玄武殿,想着在王重楼生命最后的时光做些什么,能让自己念头通达。
扫视一圈,当看到正在发呆洪洗象时,陆远心头一动。
解铃还须系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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