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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青阳县。
陆远看着头顶的镖局匾额,神色有些无奈。
匾额上四方二字不知被谁砍了几刀,已经模糊不清,门框上满是烟熏火燎的痕迹。
陆远摇摇头,不知为何心情有些忐忑,轻吸了口气,缓缓推开了镖局的大门,迎面突然劈来一柄巨剑。
陆远目光一凝,不闪不避,一拳击出直砸向出手者面门。
当的一声!
巨剑被高高弹起脱手而出,陆远猛地收住手,看着惊魂未定的吕钱塘没好气道:“你怎么在这?”
又从生死间走了一遭的吕钱塘汗如雨下,半天回过神,结巴道:“我...我来帮忙。”
“帮忙?”陆远皱眉问道:“凤年让你来的?”
“是我自己要来的。”吕钱塘恭敬道:“我怕赵勾狗急跳墙,先生顾不周全。”
“你自己?凤年同意了?”
“世子并未阻拦。”吕钱塘坦然道:“他说这是我自己的运道,让我自己看着办。
但我来此并无他意,只想报答先生的救命之恩!
既然先生来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毫不犹豫地向门外走去。
在吕钱塘将要踏出门槛时,陆远突然开口道:“算了,来都来了,如果你不介意,就来我们镖局的当镖头吧。
我们这比不上清凉山家大业大,一月十两银子,每趟按镖物的酬金分红。
愿意你就留下,凤年那里我替你去说;不愿意你就当我没提过这茬,你想去哪就去哪。”
吕钱塘一愣,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狂喜。
他来此纯粹只是为了报恩,未想到他发自本心的行为,竟然能让他能脱离北凉王府!
吕钱塘不疑有假,八尺高的魁梧壮汉,眼圈已经微微泛红。
想当初自己为了一本《卧龙岗驭剑术》,潜入王府被擒,自那以后生死都不由己。
今日重获自由,一时间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看着陆远远去的背影,吕钱塘重重跪倒在地,朝着陆远磕了三个响头,将地上的青砖磕得粉碎。
陆远头也不回,朝身后摆摆手道:“我这不兴这个,磕碎的青砖从你月钱里扣。”
吕钱塘一愣,舔了舔流到嘴边的鲜血,突然放声大笑,眼中满是泪水。
“怎么了?”听到声音的福伯从屋中走出,当看见陆远后愣了下,旋即颤声道:“远...远儿?”
“福伯,陆远回来了。”陆远躬身行礼道:“给您老添麻烦了。”
周福紧紧抿着嘴唇,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在颤抖,想要说话却害怕在晚辈面前丢脸,只能默默重重拍着陆远的肩膀,重重点了点头,又狠狠摇了摇头。
看着福伯几乎全白的头发,陆远一言不发,悄悄矮下身子,让福伯拍得更顺手些。
“好!好!”周福深吸了好几口气,勉强哽咽道:“平安回来就好!”
陆远笑笑没有说话,将福伯扶进屋中。
屋里的陈设和他离去时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炉火烧得正旺,在这寒冬腊月,勉强算是个能住人的地方。
两人相对而坐,周福眼神闪烁不定,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句都不说不出口,沉默的屋中,只剩木炭的噼啪声不停响起。
陆远看着福伯,见他除了苍老了几分,并没有什么大碍,总算放下心来。
如果福伯真出事了,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前身投水自溺,他穿越来后虽然重活,却受了严重的风寒。
家中无银无药,福伯为了给他治病,背着他徒步去了邻县,在人家药铺门口跪了整整一天。
若不是路过行人瞧福伯可怜,给福伯凑钱买药,福伯都准备和邻县的大户人家签一份卖身契换银子。
陆远永远忘不了清醒之后,福伯云淡风轻地安慰他,然后躲到屋外嚎啕大哭。
那种纯粹不掺杂任何利益的善意,让他对四方镖局有了家的感觉。
而福伯,就是他唯一且最重要的家人。
周福见陆远有些恍惚,关心道:“这一路累坏了吧,你先坐,我烧点水,先把你那身脏衣服换了再说。”
“福伯你坐,不用忙。”陆远连忙阻拦。
“歇你的,这点活累不着我。”周福阻拦道:“臭小子,不声不响修出个金刚境,我当年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这样也好,你父母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周福说着打开门,却发现门口多满满一大桶水,旁边吕钱塘垂手而立,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周福一愣,旋即笑着拍了拍吕钱塘的肩膀,进了屋,一边生火一边感叹道:“臭小子,比你爹娘和我都有能耐。
二品小宗师当杂役...没想到一大把年纪还能享这种福!”
“福伯,好日子在后面呢,您以后就踏实过日子,该我替您遮风挡雨了。”陆远认真道。
周福神色一动,使劲眨了眨眼睛,语气如常道:“小远啊,你去忙的你的大事,不用管我。
我老了,除了给你添乱,也做不了什么了。”
周福朝身后摆摆手,制止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啊,但事实如此。
我三岁打根基,五岁习武,二十三岁出师游历江湖,与人争勇斗狠过,被人打得屁滚尿流跪在地上磕头叫爷爷才逃得一命,然后呢?还不是要报喜不报忧,那口碎牙又多难咽,我比你有数。
当年我回家后和你一个德行,白天兴高采烈地吹嘘自己武艺如何精进,晚上躺在床上疼的直打滚,一夜都睡不着。
你自小便懂事,待人也谦和,难与人结怨,可有些时候麻烦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开的。
虽说咱们镖师讲究‘三分保平安,’遇事带三分笑让三分礼,但说句难听的,这世上胡搅蛮缠的人还少么?你敬他一尺,他得寸进尺,退无可退之下,难免要结仇怨。”
周福拨弄了下炭火,双眼也跟着燃烧起来,语气越发深沉道:“你虽是一品宗师,可福伯还是想多句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当年比我武功高的人多了去了,还不是都阴沟里翻船,活得还没我一个四品武夫长。
更何况你这趟接的是北凉的镖。”
陆远顿了下,轻声道:“福伯,你都知道了?”
“你福伯我当年好歹是四品,也还没到耳聋眼花的地步。”周福笑道:“门口虽然没有喊杀声,但那刀剑入肉的闷响,我可再熟悉不过了。
再加上那个突然跑来看家护院的二品小宗师,
说吧,这次得罪的是哪路神仙?”
陆远犹豫了下,缓缓道:“赵勾。”
周福动作一顿,转过头苦笑道:“以前真是我老眼昏花看岔了。
你小子练武的天赋不低,惹麻烦的本事也是天下一等一的!”
“让福伯费心了。”陆远连忙站起身愧疚道。
“不必如此。”福伯站起身摆摆手道:“走江湖的,谁能没几个仇家呢?今晚你先好好休息下,福伯帮你把东西收拾好,明天咱们就出发。”
“出发?去哪?”陆远没反应过来。
“去北凉啊。”周福开玩笑道:“不然天天被赵勾打上门,我这把老骨头可受不了。”
周福嘴上说的轻松,可陆远还是从他眼中看到了隐藏极深的惆怅。
陆远脸上的愧疚更甚,想要道歉却被周福打断:“这也不是你的错,用不着跟我道歉。
只要人在,四方镖局的牌子就倒不了。”
周福的目光越发温和,眼神中满是追忆。
“福伯也相信你,有朝一日还能将四方镖局重新搬回来。”
陆远沉默良久,对周福郑重地点了点头。
周福转过身,欣慰地叹了口气。
那口气很长。
将半生辛酸,一吐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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