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锄药从此就要陪着宝玉上学。以前也跟着去学堂,只是在外面院子里玩耍,进不去课堂里面。
如今,小厮们还是在外面玩,锄药却可以登堂入室。
这不免让小伙伴们有些小失落,但是谁愿意真正到里面枯坐苦读呢,背不出书还要挨板子,所以也没有哪个真正羡慕,真讲羡慕也只在多了的五百文月钱。
进了书斋,大厅正面一副对联。
上联书曰:气备四时,与天地日月鬼神合其德;
下联书曰:教垂万世,继尧舜禹汤文武作之师。
中间挂着孔圣画像。
画面中一株古树,下面卧着一匹梅花鹿,这鹿子颇有些肥壮,鹿角也不长大,让人不知道画的究竟是梅花鹿,还是麒麟兽。
野人获麟而圣人自哀,是颇以麒麟自喻的,或许就是画的麒麟罢?
锄药胡乱猜想一回,跟着宝玉进了右侧偏殿,就是课室。
贾府大概没有闻鸡起舞这一说,早饭过后,大概后世的八点钟了,学生还在稀稀拉拉的来。
课室里读书声稀稀拉拉的响起。
十几张黑油条桌,一张条桌两个位子。
宝玉的位置在最前面,秦钟挨着坐。
锄药在最后面坐下。
宝玉两个翻开书,眼睛看着书页,嘴巴却凑近了说话儿。
贾瑞在讲坛上坐着,似乎没有看见,也可能真的没看见,他正打瞌睡。
早课读书,太爷不会出来。
低等的小孩子在读《百家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大点的读《论语》,“……有颜回者,不迁怒,不贰过……”
这是学到了“雍也”篇。
锄药的心里一阵酸楚。
他回想起前世高中课堂里背论语的场景……
学霸,资深专家,繁华盛世。
再也回不去了。
锄药拿起毛笔,蘸墨水书写。
他没有书,凭着记忆默写“三字经”,正写到“十二支,子至亥”,就有这模糊了,想不起来,毕竟丢了好多年了。
他就想着这古代科举,也是瀚海无涯。
族学里现学着的,都还是启蒙奠基,三百千过后,论语大学中庸孟子,光这“四书”就够很多人皓首钻研,更难的还在后面的五经,诗书礼易春秋,科举必考,所谓五经魁首就是从五经成绩里出。
三百千还好说,四书就已经很深了,后世人觉得拮据聱牙的论语,古代算是口语,最容易读,大学中庸就更费解了,孟子不仅费解,篇幅又长大,让人苦不堪言。
从后世过来的锄药,感觉到论语高考考过的,学过背过的,都还有些麻头,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
读书这条路,自己走得通的么?
可是,毕竟有点前世的底子在,并且,这个是真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凭借读书是真的可以实现阶层飞跃。
放弃了可惜啊,毕竟“自古没有场外的举人”。
他正胡乱想,忽然背后一只大手拍在肩膀上,一个大声响起:“哈!小锄药!”
原来是呆霸王薛蟠。
锄药赶忙行礼:“薛大哥安好!”
薛蟠摆摆手:“罢了罢了。”
薛蟠就在锄药旁边坐下。
就有帮闲的过来擦桌子放书砚磨墨。
薛蟠挥手道:“去去去!没眼力劲的,没瞧见我跟锄药兄弟说话!”
这薛蟠是红楼世界第一号使酒撒性不成器的,也不理会贵贱伦理,他本以为锄药是个阴险的,昨日听冯紫英一嘴,却原来是个忠臣义士,就生了结交之心。
薛蟠咧开大嘴笑道:“听道兄弟升了侍书童子,哥哥带了个礼物来贺喜!”
说罢,就怀中掏出一锭大银,官制雪花纹银三十两!
锄药急忙推辞:“当不得!当不得!”
薛蟠牛眼睛一翻:“有甚么当不得!这阿堵物入不得兄弟的法眼?”
锄药见他发急,只得收下。
这是一宗大礼。
这时代一个苦力月钱一吊,就是一千钱。
一两雪花官银换一千五百钱。
三十两就是四万五千钱,这是锄药做小厮时九十个月的收入,换作现在做书童,是四十五个月。
锄药入红楼来见过的最大的一笔钱。
这让他见识了什么叫做挥金如土,也改变了对红楼薛蟠的固有印象,本质上他也有着豪迈热忱的一面。
别的不说,单就目前的锄药而言,还远不到值得投资的地步。
对于困在泥涝中的锄药来说,呆霸王的这笔银子,可帮了大忙。
原来,腊子树贾家的后面是一处洼地,蚊虫毒气滋生,扰人伤身。
两三亩荒地,地主索价三十两,原来的锄药家根本无力承担,如今锄药到来此地,第一想要办的事就是这一桩。
薛蟠看到锄药收下银子,心满意足,看锄药在写字,细一看,忽然欢喜道:“原来兄弟会写字!”
锄药道:“胡乱写得几个。”
薛蟠道:“可不就比哥哥强!我是一怕写字二怕读书。”
锄药笑道:“哥哥是做大事的人,不在这小道。”
薛蟠闻言,就咧开嘴笑:“是极是极!还是兄弟懂我,我就是不耐烦咬文嚼字做书虫!”
薛蟠一转大脑袋,又道:“背书尚且罢了。最烦抄书,夫子要看的,瑞哥儿每日收齐全,没奈何央人抄写些应付。——不如烦请兄弟帮忙罢,十个字一文钱,明码计价,老少无欺。”
锄药道:“写几个字,值得甚么!——是雍也篇么?”
他看薛蟠骚眉急耳的样子,知道他昨日功课——就是今早诵读的雍也——必是落下了。
薛蟠大喜:“正是!正是!”
锄药接过来他的书本赶工,薛蟠自去座位上补觉。
早上自由诵读完毕,锄药上前面给宝玉研磨。
宝玉笑着摆摆手让他自便,原来秦钟已经代劳了。
第一节上百家姓,还是贾瑞的活。
锄药听了几句,没啥意思,就专心抄书。
不一会儿,雍也篇完工。
贾瑞还在照本宣科。
大童课还没开始,很多人在打瞌睡,也有的在玩耍,宝玉还在和秦钟说小话,怜香玉爱凑在一旁坐,只有贾菌贾兰几个在专心温书。
锄药很快把论语看完了一遍,现在的书没有注解,看起来就简短,不过没点功底的就根本看不懂。
太爷终于出来了。
贾瑞搀扶着老爷子在坛上坐下。
贾瑞先领着大伙儿读一回新课,生字认得清了,太爷还没开讲,先叹息:
“山陵其崩乎?梁柱其颓乎?哲人其萎乎?”
叹息了一回,然后背书:“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
他一开口,忽然音量振作,中气宏阔,仿佛换了一个人。
他背过一回,叹道:“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然后,又背一回书,再叹道:“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然而,终究还是要讲起课来。
锄药一听,就停不下来。
原来,他讲论语讲得深切。
他好像是随意的自某一句讲起来,不知不觉就像是做了好多篇截答题,因为把全篇各处的句子作了联系,整一个篇章顿时精密构架起来,有无限的睿智和精彩!
到底是举人出身的人称京都大儒的人物。
锄药顿时心静如水,心底固有的对于封建科举的轻蔑荡然无存。
单就经义学问而言,后世人是没有资格轻易鄙薄前人的,起码没有哪个所谓“名师“能把论语讲到贾代儒老爷子的水平,不管是线下授课的,还是线上卖讲座的。
可惜的是,他又讲得快,又不肯敲黑板画重点,锄药又不习惯使用毛笔速记,手忙脚乱一堂课,总算没有白费。
等锄药忙完了,抬起头,看到薛蟠正瞪大眼睛看着他的书,书上密密麻麻等都是课上笔记。
薛蟠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半晌道:“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个读书种子!”
薛蟠让他不要忘了抄书,书本也不要了都给锄药。
锄药收好文具物品匆匆出去,宝玉与秦钟早出课学堂,一帮小厮簇拥着家去。
看见锄药追跑上来,茗烟就说他道:“猪鼻子里插大葱,愣是把自己当象了!哪有主子都走了,下人落在后头充大的?”
锄药知道自己差了,于是赶紧的跟宝玉请罪。
宝玉倒是不在意,说这打什么紧,茗烟儿不要做张做致的。
宝玉问锄药,薛大哥是不是让他帮抄书?是不是十个字一文钱?
锄药点头。
大伙儿都笑起来,说这薛家大爷,读书像做生意只不过别人做生意赚钱,他专门亏钱。
宝玉提醒锄药说:
“以前他都是包给金荣抄书,今儿个给你做了,金荣怕是要不高兴。金荣又是个极睚眦小心眼的,你要提防他一些。”
锄药谢过宝玉。
锄药心想,都说宝玉是个长不大的,其实则通达人情嘛。
他到底没有说出薛蟠赠给银子的事,数目有些大,只怕众人眼热生出事端。
回到贾府,小厮们回去西倒坐房里去歇息。午饭时间点快到了,西跨院有下人伙房,大伙儿都是自己拿家伙事,去打来饭菜在住处吃饭。
锄药和扫红住一间,两个人轮着去打饭,今天该锄药了。
锄药拿了两个碗正要出去,忽然晴雯跑出来找,说二爷让他进去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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