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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爷爷,这世上真的有仙人吗?”背负行囊的少年清澈的眸子是无限向往,他回头询问将自己抚养长大的佝偻老人。
老人捻着雪白胡须,回忆着很多年前的那场奇遇,笑道:“若没有仙人,我们早被那深山荒兽给吃干净了,二十多年前外出游历的我亲眼见识那种传说的的凶兽,真就如传说一般大如小山,凶横异常,也就在被那凶兽逼到绝境时,有位仙人从天而降,一剑,只是一剑就斩杀了那能轻易毁灭任何一个寻常的人族城池的庞然大物。”
少年系紧行囊大步离开,不再回头,留下一句豪言壮志:“有朝一日,我罗毅也会成为剑斩凶兽的持剑仙人!”
——
一个隐蔽的山洞里,罗毅默不作声处理着身上的大小伤口,他之所以忍着剧痛不叫出声,是因为那样会引来对声音敏感的野兽。
大荒终究是大荒,是普通人族的绝对禁地,尽管罗毅在老村长的教导下把身体锻炼到了极致,但还是不足以应对大荒最外围的各类野兽毒虫。
罗毅处理完伤口,从行囊里拿出一张老久的兽皮地图,认真对比了一下上面的信息,心中庆幸经过那么多年之后,老村长当年开辟的道路还能用。
现在罗毅躲藏的山洞正是年轻时候的老村长和他的伙伴们一起开辟的,这是当年一群天赋异禀的少年们的冒险路径。
初出茅庐的罗毅最好的选择就是先沿着前辈们的轨迹磨砺一番后,再选择不同的出路,尽可能根据传说去找寻仙人的踪迹。
有关仙人最近的一个传说是这样的:大荒这盛产凶兽的凡人绝境是一隐世仙宗的属地,所以每当有凶兽想要离开大荒时,都会有仙宗弟子出手将其降伏或斩杀。
地图上标记的点都是凶兽出没过的地方,罗毅在探索一头驼山龟的尸体时,遇到了寄居在其中的毒蛇群,那种浑身漆黑如夜只有毒牙雪白,长了鳍的奇怪毒蛇,让他吃了很大苦头。
此时罗毅把松开在手臂上散发出莹光的玉质钱币,看着被拔出封存其中的毒血,一时竟想放弃这趟寻仙之旅了。
呆在村子里过着千篇一律的生活,日复一日的耕作、渔猎,虽然十分平淡.......
不!绝不!
罗毅把却毒用的玉币埋原地,从破烂的行囊里捡出为数不多几件能用的小物件,分别是:一把不一定锋利但一定坚韧的匕首、一瓶可以提神和暂时压制体内毒素的秘制药丸、一根结实的细绳、两条包伤口用的绷带。
罗毅先用细绳把那张兽皮地图绑在后背,然后用绑带把药瓶和匕首分别固定在左右手,最后用匕首把想说的话全刻在石壁上后,毅然离开了山洞。
——
诚如老村长所说,当年险些令其丧命的凶兽身首异处,与山齐高的骨架上寄居着分食它血肉的异兽,那颗头骨却不见了。
罗毅喘着粗气,左手的药瓶已经空了,右手中的匕首已经只能算是一根短的铁棍了,他背上那张兽皮地图在承受了几次野兽的利爪之后也早就破碎了。
罗毅倚靠着一棵古老的树木,解开了身上所有的束缚,撇了眼不远处几头被他生生砸死的灰隐狼,这次他真的没力气了,也真的累了,只能躺着等死了。
罗毅放下沉重的眼皮,呼吸着略带血腥味的冷湿空气,听着风和各种躲在暗处虫兽发出的声音,静静等待着死亡,直到再听不到一点声音......
罗毅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一个黑衣女子从天而降,把他带到了大荒深处一个气势恢宏的地方,面见一个面目慈祥的老人,老人把他收为弟子,传授仙法。
得授仙法的罗毅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枯燥修行,渐渐的,他也可以腾云驾雾,也成了可以剑斩凶兽的仙人。
忽然有一天,罗毅放弃了触手可及的大道,他疯了,疯的毫无征兆,一路向西,走出了仙宗,走出了大荒。
罗毅漫无目的走着,走了很久很久,他甚至忘了自己走了多久,忘了除姓名外的很多东西,心灵迷失在了浩瀚的天地之间,只有一份执念驱使着肉身不断前行。
碰!
一根竹竿拦住了罗毅。
一位身穿青衣的男子用青竹杆抵住罗毅的胸口,迫使他停步,劝道:“止步吧,前边就是原始之海了,纵使是得道仙人也不能够抵抗其中的风暴,更何况是你呢?”
罗毅拨开胸前青竹,难得清醒了几分,道:“与我脚下的道路相比,区区风暴罢了,区区生死而已。”
男子目送罗毅远去,默默发问:“你到底在坚持什么啊?”
罗毅“行走”在原始海域的海面上,才八九天那柄与他相伴半生的仙剑就因为抵抗海兽和风浪彻底碎了,但即使他没了武器,也未选择折返,只是改用拳头开路。
终有一天,形容枯槁的罗毅遇上了一场他无法抵御的风暴,尽管他已经行将就木,但他还是向那滔天巨浪出拳,毅然递出竭尽全力的一拳,就像当年毅然走出山洞时一样,就行当初毅然离开仙宗时一样,这一拳就是他选择的道路!
这是怎样的一拳?虽然孱弱,却可教天下九成修道之人自惭形秽!
这一拳,是求道者的坚持!
巨浪与拳罡俱轰然炸散,不同的是海水归于大海,罗毅被反震之力震飞,如那无根浮萍。
风暴的中心有一男一女,女子问男子:“这一拳,如何?”
身穿青衣的男子点头表示认可,但还是道:“再看看……”
长久的昏迷使罗毅的魂魄慢慢稳定,迷失的心神得以回归肉身,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然清醒。
罗毅茫然的观察着身处的环境,入眼即是绣工极好的朱红帐幔,鼻尖缭绕着的是柔淡暖香,他莫名觉得这地方一定和女子有关。
罗毅以神识探查肉身,发现果然像摔在地上的瓷器一样破碎不堪,筋骨断碎、脏器虚衰都是小问题,最大的问题是窍穴残缺无法关闭,修为在不断的流逝,他只能开始鲸吞周遭灵气转换修为,尽量维持境界不跌。
吱呀~
徐娇蘅推开雕花木门,秀眉间带有疑虑,她的声音甜糯,小心翼翼询问道:“仙人在上,我是天墉城的城主徐娇蘅,仙人尽可吩咐。”
罗毅苏醒之后就用神识探查过这座名为天墉的城池,发现没有任何危险后才放心的鲸吞灵气,当下也没理会徐娇蘅,继续稳固境界。
徐娇蘅回头看了眼因为灵气汹涌造成的漩涡,给身后的护卫交代了应对命令之后就关上了屋门,开启阵法屏蔽掉所有窥探后,这位百姓眼中庄严神圣的城主跪在了床前,低着头静静等待。
巩固了境界,罗毅驱动用灵力强行修补拼接的身体起身,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女人,问道:“怕我还是求我?”
徐娇蘅依旧低着头,思索片刻后诚然道:“两者皆有,一位能够活着从原始海域漂出来的仙人,天墉城没有一点还手的可能,当然是非常怕的,但即使再怕也必须求仙人施以援手,仙人终究是人,可以讲条件讲情分,半月之后的凶兽潮就不会理我了。”
仙人终究是人……
罗毅继而问道:“为自己生死,还是为满城百姓,亦或者为了城主的权势?”
对于眼前仙人的无理质问,徐娇蘅是有火气的,但在对方拥有主导权的情况下,她再有脾气都没用,道:“我乃天墉徐氏第二十六代子孙,现任的徐家家主,更是天墉城的现任城主,岂会是贪生怕死之辈,怎会是贪名图利之人?”
罗毅静静地审视着徐娇蘅,凭他现在的境界,是能分辨对方话里有几分真假,对这位能屈能伸且深明大义的女子有了敬意,就驱使身体也跪了下去,道:“这一跪,还你。我不屑以力压人,也不是贪图名利之辈,实话与你说吧,一波凶兽潮我当然能解决,但是我现在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出手就意味着境界跌落,委实不愿涉足凡尘。”
“娇蘅明白了,感谢仙人坦诚相待。接下来的日子敢请仙人自便,娇蘅要竭力自救,无力顾及您了。”
徐娇蘅会意起身离去,嗓音依旧甜糯,只是夹杂了几分疲惫,跪了几个时辰还是很累的。
雕花木门关了又合,罗毅也缓缓站起,踉踉跄跄像被外行操作的提线木偶,跪下去简单,站起来还是有难度的。
转瞬之间,罗毅就把他自己传送到了天墉城不远处的一座山崖顶端,盘腿坐下之后挺起受损最严重的脊柱,目视着天边升起的骄阳,开始进一步的修补。
天墉城的城主府大堂里,徐娇蘅坐在首位,静默地看着天墉城叶、萧、白、李四大家族的家主为了天墉城的存亡吵得不可开交。
叶云胜与徐娇蘅一样是年少即位,却不如徐娇蘅稳重聪慧,此时据理力争道:“你们都疯了吗!我们的先祖跋山涉水、披荆斩棘、历经百般磨难才开辟了天墉城,他们浴血奋战换来了我们后世子孙的荣誉与荣华富贵,你们竟要弃先祖基业离去,不是数典忘祖又是什么!”
萧博源不如名字文静,性格十分暴躁,他破口大骂道:“叶家小儿不要在此狂吠!那可是千年不遇的凶兽潮,非仙人之力不可敌,让满城的人都为你口中荣誉赴死,你才是假仁假义的屠夫!”
提到仙人,白家家主白希和李家家主李末忽略掉只差直接动手干一架的叶云胜和萧博源,对视一眼后,齐齐看向位于首位的徐娇蘅。
徐娇蘅心中幽叹一声,知道不能再装哑巴了,坦然道:“那位仙人选择袖手旁观,不然我也不会看着诸位在这争执。”
已经头对头双手互推较劲的叶、萧两人察觉的动静,哼了一声后双双撒手,也都看向徐娇蘅芜。
白希眼睛一眯,措辞一番后才进一步问道:“是不是那位仙人提出了什么苛刻的条件?”
李末闻言想到了一些往事,看向徐娇蘅的眼神变得复杂,也询问道:“那位仙人当真过分?”
徐娇蘅挥挥手,被四位家主的想法给恶心到了,耐着性子道:“如果那位仙人对我有什么过分的想法,我现在就不会坐在这了,他不肯出手帮忙是因为他爱莫能助,比起小小一座天墉城,他的仙人之境显然更重要。”
见天色渐明,徐娇蘅起身向大堂之外走去,她站在金色的晨曦中颁布了最后一道城主令:“劳烦各位传令下去,天墉城所有凡夫俗子即刻开始准备搬迁,凡我徐家有修为在身者均为之护卫引领,其余四大家族成员,愿留则留,愿走则走!”
傍晚,太阳的余晖撒在天墉城,飞扬的尘土在此刻分外的显眼,自从最后一道城主令颁布以后,这座百万人口的人族大城开始了翻天覆地的运动,明里暗里各路势力也被牵动。
白云胜的剑眉在得知了凶兽潮的情况后就没舒展过,他此时陪着徐娇蘅游走城中各方势力,就更是眉头不展了,委实是见到了太多的蝇营狗苟,在现在之中危急关头还要讲利求利的无耻败类。
徐娇蘅走在前头,瞥见了白云胜的表情,难得笑了笑,道:“白大哥,你可知我为什么耐着性子要和你眼中的那些牟利小人周旋?”
白云胜虽然耿直,但到底也是一个大家族的家主,略一思索后直白道:“因为不得不这样做?”
徐娇蘅点头,解释道:“天下熙攘,皆为利往。只有吃饱了饭才有提忠肝义胆的底气,虽然不想承认,但那口能吃到嘴里的饭,有时会比很多东西都重要。”
白云胜顿了顿,发自内心道:“总有些东西高于自己!”
徐娇蘅长出了一口气,笑容更加灿烂,道:“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请求白大哥你陪我走这一遭的原因了。”
徐娇蘅打了个哑谜,继续走在天墉城宽敞的道路上,想不明白的白云胜在她背影消失前奔跑跟上。
天墉城的风云际会罗毅都能看在眼里,他看到了游说各方的徐娇蘅,看到了眉头越皱越紧的暴脾气白云胜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看到了其他三家的家主是如何权衡利弊想要在新城建立之后挤占徐家和白家的利益,看到了多支外出探查的小队骑兵死无葬身之地,看到了在变卖家产换成金银细软雇佣保镖的豪绅富户,看到了为了温饱奔波的普通百姓,他们都走在各自的道路上。
一批一批没有一点修为的人在各个势力的修士庇护下离开了,往日繁华热闹的天墉城渐渐变得安静冷清。
徐娇蘅终于清闲了下来,她走在古老的城墙上,似自言自语道:“能告诉我你的姓名吗?”
罗毅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罗毅,坚毅的毅。”
罗毅问道:“怎么猜到我还在的?”
徐娇蘅抬头四顾一番,笑道:“试试而已,我又不会损失什么。罗先生至今没离开又是为了什么呢?”
罗毅不答反问:“为什么叫我罗先生?”
徐娇蘅也不在乎对方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解释道:“一位愿意还跪于我的仙人,我想应该是当得起先生二字的。”
罗毅又问:“如此繁荣的大城,理应有仙人之境的强者坐镇,怎会沦落到求助外人?”
徐娇蘅跃上哨岗,抚掉灰和石后坐下,看着落日的余晖和远处的青山,沉默了很久,才哽咽着开口:“因为那个坐镇天墉城的仙人被我的笨蛋父母杀掉了,他们真的好笨啊,就当没我这个女儿不就行了,不就是天生炉鼎的命嘛,我找个机会偷偷死掉就好了呀,罗先生你知道吗,那两个笨蛋可是天墉城有史以来天赋最好的,我十三岁那年他们已经是半步仙人的强者了,可是他们真的好笨,真的真的很笨......”
远远的,罗毅看到了那座名为天墉的古老城池在颤抖,晶莹的水珠落在了灰尘之中。
还是那天墉城的古老城头,徐娇蘅与白云胜并肩而立,前者神色自若,后者面露犹豫。
徐娇蘅解下腰间的徐家家主信物,把它郑重交到了白云胜手中,恳切道:“白大哥,徐家就拜托给你了,不求徐家经历两代任性的家主之后依旧富贵荣华,只求徐家得存,上下平安。”
白云胜握紧了那枚由历代徐家家主精血蕴养的朱红石符,默然离去,他想明白了那个哑谜,确实有些东西高于一切,但不是他的一腔热血……
端坐山巅的罗毅,回头看了一眼头破血流的少年,问道:“如果告诉你,你做的都是无用功,你又会怎样?”
得知仙人踪迹之后,就一步一叩首登山访仙的白灵芝,模糊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人影,而且对方的话语也证明了他的身份,此时再度跪下,虚弱的声音从口中飘出:“求……求……仙……人……救……天……”
罗毅手掐法印,抽取了方圆十里内的生命生机,凝为一滴苍翠,屈指弹向白灵芝。
肉身残破不堪,只剩一口气强撑着的白灵芝片刻后就恢复如初,只是虚弱的魂魄还不太能驾驭复原的身体,依旧趴一样的跪着。
罗毅淡然问道:“刚才你是真的差点死了,还敢再来一次吗?”
白灵芝的声音清脆:“有何不敢!”
罗毅浅笑,随手将一个卷轴丢在了白灵芝跟前,道:“我之境界因此物而来,你的坚持值得此物,却不值得我付出坚持得来的仙人境界,下山吧。”
白灵芝捡起那个卷轴,默然不语起身离去,走时却总是回头,希冀的目光一次次投向那位背对他的仙人……
身穿青衫的男子坐到了罗毅身旁,他问:“这少年与你相比,如何?”
罗毅遥望那已经到了山脚的少年,道:“我没有回头。”
青衫男子又问:“现在还不走,恻隐之心作祟?”
罗毅摇头,道:“我想……再看看……”
百万人口的天墉城,即使城中各方势力齐心协力,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迁走,总会有些人被留下,他们是手脚不健全的残障人士、是地牢里囚禁的犯人、是不愿离开的老人、是有一腔热血的年轻人,他们是各种各样不同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愿或不能离开,留在了这座铭记着千百年历史的城池里。
在解决完手里的大问题之后,徐娇蘅变得轻松很多,她时不时在城头和那位罗先生做些心声问答,时不时在天墉城里游逛,她逐一把那些囚犯放出之后盯着他们离开了天墉城,她劝说那些耿直固执的家族子弟带着行动不便被落下的人离开,她在想方设法让不能离开的人离开。
“快冬天了,城主你要多穿点衣服啊。”
“嗯,我会注意的,你们也得多穿点啊。”
一棵枫树下,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拉着徐娇蘅的手,她的目光慈祥,似在看着徐娇蘅,又不是只看着徐娇蘅。
一枚凋零飘落的枫叶划过徐娇蘅白嫩的脸颊,她抬头看了眼似乎能遮天蔽日,但已经在迅速枯败的枫树,一种苦涩涌上心头,她道:“对不起,比起历任城主,我能做的太少了。”
最后,徐娇蘅把几枚用来自我了断的烈性毒丹交给了老妇人,然后起身离开。
老妇人握着那几枚能帮他们安详“离开”的毒丹,看着徐娇蘅被空荡街道衬得瘦弱的背影,这一刻她眼中其他人的身影消散,只剩这位天墉城末代城主……
宽阔到可供五马并行的古老城墙上,徐娇蘅带着最后也没离开的百余有修为的人做着最后的布置。
城墙之后等死的人们手中都握着一枚漆黑丹药,他们感受着兽潮靠近带来的大地震动,遥望着那面有人驻守的城墙。
等布置得差不多了,徐娇蘅双手拄一柄长剑,遥望着那被凶兽驱使而来震天动地的兽潮,心中询问:罗先生?
高坐山巅的罗毅心念一动,情绪依旧平静淡然:在的。
得到了回应,徐娇蘅总算松了一口气,心声道:虽然凡俗之中能伤先生者几乎没有,但那日我将先生捞起也算帮先生免去了点小麻烦,先生应当算欠了我一份因果,今日可否为我指出那凶兽隐匿于何处,就当还了那些许因果了。
罗毅目光如炬,投向那奔腾的兽潮,找到了那条赤身双尾缠在奔狼身上的凶兽肥遗,掐诀施法把它的气息锁定,牵引到了徐娇蘅的神魂之上,把欠下的因果还给了这位只是半步仙人境界的末代天墉城主。
凶兽肥遗出于兽性本能察觉到了一个危险的存在,吐着信子仰视罗毅高坐的那座山,竟然心生退缩之意。
罗毅再度掐诀施法,把凶兽肥遗刚才的感知窃取磨灭,并隐藏了自己的气息。
坐在罗毅身旁的青衣男子问:“为何?”
罗毅答道:“那肥遗若因我而退去,这番因果不又记在我身上了?”
青衣男子点头,认可罗毅的回答。
一番山巅问答徐娇蘅无法知晓,她只能看到那暗藏在兽潮中的凶兽肥遗,感受着传递而来的暴虐气息,感受着手下剑的颤鸣。
天墉城徐家先祖曾得仙人传道,得《性剑》与《命剑》两本剑经,徐娇蘅的父母能以半仙之姿双剑合璧斩杀仙人,足见两部剑经的精妙。
性命合一祭于一剑能否以半步仙人境界斩杀与仙人同境界的凶兽?今日我徐娇蘅得试试。
锵!
利剑出鞘,天地之间突出一线亮光。
吼!
伴随着震天的嘶吼,通体赤红的凶兽肥遗绞碎了奔狼,散发凶悍暴戾的气息,巨口一张就把周围数头异于一般野兽的巨兽吸空血气,然后涨大了身形,大到与天墉城的城墙齐高。
肥遗显形,赤地千里。
裹挟着荒芜气息的气浪顷刻之间就破除了天墉城护城阵法形成的灵光,古老的建筑更是以前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腐化。
在城墙腐烂坍塌之前,徐娇蘅挥动手中长剑卷起剑罡,驱散了那腥臭的荒芜吐息。
徐娇蘅双手持剑,拖剑大步向前,步子越来越大,似跳跃滑行的飞鸟,每走一步剑上气势就暴涨一倍,她的身与魂每走一步就淡化虚无一分。
九步过后,身混虚淡的徐娇蘅递出了属于她的性命一剑,这一剑宛如划破黑夜的火光。
凶兽肥遗扭动身躯用一条尾巴卷成盾牌,又朝那如流星一样袭来的长剑吐出一口荒芜气息。
嘭!
长剑贯穿荒芜直击凶兽肥遗,鲜红的剑罡和雪白的剑体直接将它竖起的尾巴盾牌炸开,令赤色的鳞片和腥臭的血肉如雪纷飞。
长剑气势不减,贯穿了凶兽肥遗的躯干,来到了高山之巅。
天墉城头已不见徐娇蘅的身影,悬停在罗毅身前的长剑上站着她临近消散的魂魄,她嘴唇勾起动了动,似乎说了两个字,在夕阳的余晖下彻底消失。
长剑落地,碎成多片。
吼!
凶兽肥遗未死,张开巨口发出震天嘶吼,将被它驱赶来的野兽和异兽吞噬殆尽,借助它们的血气稳住伤势,然后用仅剩的尾巴抽向天墉城。
嘭!
古老的城墙不堪重负终于坍塌,其上的百余练气士借机掠出,像一柄柄利剑落在凶兽肥遗身上,然后使用了他们的最强手段——自爆身魂
一连串的爆炸似凶兽肥遗更加痛苦,巨口对向天墉城内吞噬。
几息过后,凶兽肥遗彻底疯狂,它确实吸食到了血气,可血气里饱含毒素!
痛苦使凶兽肥遗在天墉城扭动庞大的身躯,扫荡着人族的遗迹。
高山之巅,青衣男子问:“可以了吗?”
罗毅缓缓起身,然后向前走去,道:“再看看。”
罗毅向前走,直接踏足了一条神奇的河流,它的上游是过去,它的下游是未来。
罗毅看到一个风神俊朗的男子和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把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护在身后,他看到男子和女子对一个死气缭绕的仙人境老者各递出一剑,他看到孤零零的小女孩留着泪看书和修炼,他看到小女孩不再哭泣,他看着小女孩不断成长,他看到一个和那仙人老者有几分相似的少年把身魂献祭给未知的邪神,他看到邪神附身少年驱使一条凶兽肥遗离开大荒......
罗毅走着走着,走回了高山之巅。
青衣男子又问:“可以了吗?”
罗毅摇摇头,盘腿坐下,道:“再看看。”
青衣男子也摇摇头,身形陷入虚空消失了。
罗毅还要看什么?他要看看他所埋下的那条线……
衣衫褴褛却精神饱满的白灵芝追上了天墉城的迁移大部队,他迅速找到了白家所在的区域,给相熟的长老做了报告。
白云胜发觉到了这个突然归来的家族子弟有特殊之处,于是悄悄召他密谈。
“旁支灵芝,见过家主。”
白灵芝规矩的行礼,虽然宗室和旁支之间摩擦不断,但这位年少继位的家主是令所有白家子弟都敬佩的。
白云胜直接发问:“为何现在才跟过来,想随祖先荣光战死天墉城结果临阵退缩了?”
白灵芝铿锵答道:“非畏死!不敢死!顾念先祖荣光不忍天墉城毁于一旦,跪求山巅仙人,得受登仙秘法,欲登仙人之境再创天墉城!”
啪!
白云胜一巴掌拍在白灵芝头上,按着他的头,在他耳边道:“那么大声干嘛?你不会以为凭我一个人硬抗萧、李、白三家护住你手里的登仙秘法吧!”
白灵芝愣愣看着眼前这位家主,觉得十分不可思议,难道……家主被掉包了?
哎~
白云胜暗叹了一口气,以往之所以能够由着性子行事,是因为处于稳定的天墉城里,四大家族和城主府盘根错节牵扯在一起,即使自己过激,其他几个老狐狸也会迁就一二,如今迁移各大家族和势力把利益划分得十分清楚,算是泾渭分明了,抢到就是自家的,没有迁就的说法了。
白云胜对白灵芝仔细交代了一番后,命令心腹手下把他安排去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登仙秘法?
白云胜自嘲一笑,那种东西难道四大家族和徐家没有吗?
都有!
白云胜在和徐娇蘅密谈过一次,得知了天墉城无法再出仙人境的原因:属于天墉城的五部登仙秘法到极限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运已经被用尽了!
如果其他三大家族和各个势力得知白家有了新的登仙秘法,注定会形成一场分裂和大战,那不是白云胜想看到的。
成就仙人境界的契机,诱惑力太大了。
白灵芝不清楚自己成为了隐藏的导火索,开始对照罗毅给的秘法勤恳修炼。
过了一段时间,白灵芝一直被当做普通白家子弟对待,没有任何的特殊对待,他觉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有仙法也不一定能成仙人,修炼得靠自己。
天墉城的迁移队伍一路向西,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只是有一个白家子弟在白家家主的示意下悄然离开了而已。
许多年后,一望无际的大荒里,一片被打得坑坑洼洼的战场上,一个身穿赤红法袍的少年对大坑里的白灵芝点评道:“一个未得道的仙人境能抗衡我三天,你已经很了不起了,按道理来说,天墉城的那五部秘法不应该培养出你这样的人,应该是另有奇遇吧,有奇遇还能走到今天,你的心性和天资也很不错,只是可惜蠢了点,自己离开或者护着自己的家族离开两个大好选项都放弃了,竟然选择来与我死战,真是愚不可及!”
大坑里的白灵芝咳出堵住喉咙鲜血,充血的眼睛看着悬在上方的人,嘶吼道:“邹常胤!你到底要如何!”
邹常胤运起气息鼓动赤红法袍,道:“呀呀呀,这是认错人了呀,不过也没认错,只是在我替他杀干净天墉城的人之后,他就彻底不在了,他是你认识的那个邹常胤,却不是我这个邹常胤。”
献祭夺舍!
白灵芝目眦欲裂,他认识那个从意气风发到灰头土脸的邹常胤,他没想到当年那个和自己同堂起誓发愿要振兴祖宗荣光的邹常胤,会做出毁灭天墉城的选择。
白灵芝艰难爬起,压榨出身魂的最后力量,爆发跳起,递出自身此生最后一拳。
嘭!
邹常胤打了一个响指,天墉城最后的仙人白灵芝轰然炸碎,一身修为早已耗尽,一身骨肉归于尘土,一身风骨气魄换得一死。
罗毅埋下的线似乎就此结束。
一个青衣男子从虚空走出,立于邹常胤身后,对前方千万里外的人问道:“可以了吗?”
邹常胤心中大骇,想挣扎却无法动弹。
大荒之外的一处高山之巅,罗毅缓缓起身,单手一挥,从那更远处的原始海域召来一片片碎片拼凑出剑形握在手中,然后大步向前,只听他大喝一声:“这一剑,学自天墉城徐娇蘅!”
罗毅手中残剑璀璨,剑势步步高涨,承载着他的身魂,似要于天地间斩开一线。
罗毅这一剑与多年前徐娇蘅的一剑十分相似,却极其不同,徐娇蘅是将性命,也就是身魂祭于一剑,而罗毅是将身魂寄在剑上。
一座高楼里,已经头发花白的白云起抬头,看着那令天地失色的一剑,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一剑从高山到大荒,贯穿过邹常胤来到青衣男子身前。
罗毅现身,手中残剑失去掌控化为碎片坠落,他嘴唇勾起,笑问两字:“如何?”
这一剑如何?这一路如何?我的坚持如何?
青衣男子点头,道:“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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