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初月又惊又羞地立在原处。就在这时,房外突然响起吵闹和惊叫声,隐约听见有人在骂:“又是那些杀千刀的朱衣卫!”于十三瞬间警觉,反手一摸,拔出早已藏好的匕首,如猎豹一般轻捷地闪到门边,他轻轻地推开门,小心翼翼地向外窥视。刚看了一眼,于十三却又记起了什么,连忙回头,便见初月正震惊地看着自己。于十三飞身来到初月面前,抬手捂住她的嘴,轻声道:“别叫!”初月刚想挣扎,却见于十三忽闪着眼睛认真地望着她,“帮帮我。”
酒楼走廊里,卢庚正带着一群朱衣卫匆匆穿梭在各个房间进行搜查。不一会儿便来到于十三所在的雅间门前,敲了敲房门却没听见门内有回应,几个朱衣卫对视一眼,便一脚踹开房门,一道冲了进去。
刚冲进房间,跑在最前面的朱衣卫就被兜头泼了一脸酒,随即便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放肆!”那朱衣卫顿时暴怒,拂袖一抹脸上的酒,拔剑就要冲上去,却被身旁的卢庚一把按住。
众人这才看清,独自坐在案前之人是初月。
卢庚俯身道:“参见金明郡主,朱衣卫奉旨搜查钦犯……”
初月气恼道:“朱衣卫,又是你们朱衣卫!”她带着醉意走上前,“我是钦犯,那是不是沙西王府里全是从犯?”她拽着卢庚便道,“来啊,你们搜啊,搜啊!”
卢庚哪里敢惹她?急忙道:“郡主误会了,下官多有打扰,见谅。”他一使眼色,朱衣卫们连忙跟上他,一道退了出去。
卢庚出门就冲着被泼酒朱衣卫的脑门拍去:“你冲她拔剑,是想得罪整个沙西部?上回在行宫,羽林卫那帮人找我们麻烦,还是她出手帮的忙。”那人自己也觉得后怕,唯唯诺诺地应了。
朱衣卫离开后,初月立刻上前掩上门,回头道:“都走了。”
门边的柜子一下打开,于十三闪身走出来。他伏在门板上听了听,见外面确实没有动静了,这才松了口气。
身后初月好奇地问道:“你真是钦犯?”
于十三一边继续穿衣裳,一边笑道:“你猜呢?”他胸膛还赤裸着,明明外表看着是个书生,身材却很是挺拔劲瘦。初月脸上一热,扭过头撇嘴道:“八成是因为欠了别人钱,上这儿来躲债,听到有人找,就心虚了吧?”
于十三突然凑到她面前。一瞬间逼近过来的面孔俊美风流,一双桃花眼轻柔带笑,初月便觉心口有根弦被怦地一拨。她下意识想后退,但很快便强自镇静道:“干嘛?”
于十三笑眼弯弯道:“我看哪家的小娘子这么聪明,我还想费尽心思想编个理由呢,结果你就已经帮找好了。哦,忘了,刚才你说过,沙西王府的金明郡主,我想想,叫什么来着……”他思索了片刻,眼睛一亮,笑道,“初月。”
初月错愕道:“你怎么知道?!”
于十三稍站远些,摆好了造型,淡定道:“知道我是哪种钦犯吗?采、花、贼。安都里大户小娘子的芳名,我都如数家珍。”他一抚额发,看上去风流又潇洒。
初月一怔,随即道:“我不信,你还知道我什么?”
于十三娓娓道来,“你叫初月,你母亲生你的时候梦到了头顶着新月的大母神,就特意给你起了这个名字。你呢,没准也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大母神转世,所以经常不服你哥哥,成天舞刀弄枪,做着光大沙西部的梦。”他见初月露出震惊的神色,便略一停顿,问道,“没错吧?”
他来回打量着初月,继续说道:“你平常爱穿男装,今日却穿了身这漂亮的衫子,还涂了胭脂,一定是去会情郎的。但是天才刚刚黑,你就一个人跑到酒楼里……”他吸了吸鼻子,已有了猜测,“……不点灯,还喝了不少酒,呵,那多半是情郎伤了你的心,借酒浇愁。”
初月惊呆了:“你、你到底是谁!?”
于十三又一抚额发:“刚才不是都说过了吗?钦犯,采花贼啊。”
初月脱口便道:“不可能,天下哪有采花贼口口声声自己是采花贼的!”
于十三笑看着她:“金尊玉贵的郡主都能帮我躲朱衣卫了,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啊?”
初月哑口无言,半晌才低头道:“我也想不通为什么鬼使神差就帮了你,原本我和他吵了一架,想进来喝口酒。可掌柜说雅间都没了,我又不想在外头和别人挤,就随意找了一间看起来没人的雅间……而且,我也讨厌朱衣卫!”
于十三恍然,“难怪我早就定好的房间,会突然多了个仙女儿。”
初月又一怔,随即便笑了起来:“你说话真好玩。”她想了想,邀约道,“我还是闷得慌,要不,你陪我喝口酒吧?”
于十三叹了口气,推着她往座上去,边走边说:“月儿妹妹啊,此刻风清月朗,酒香人美,所以有几句金玉良言,你千万要听我说。第一,伤心的时候,小娘子千万别一个人跑出来喝酒,容易出事;第二,更别主动拉着陌生男人喝酒,不管那个男人多玉树临风,多温柔讨喜,都更容易出事;第三,以后要是再遇到好看的钦犯求你救他,千万别答应。万一他转头就翻脸要劫色劫财呢?那真的真的会出大事儿!”说着,他按着初月的肩膀,让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酒,“好了,这地方让给你,酒也让给你,我打发人去沙西王府捎个信,叫他们一个时辰过后过来接你。”
初月被他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弄懵了,还未回过神,于十三已打开窗户,往外看了看。
“看在相逢即是有缘的份上,能再帮我一个小忙么?”他回头认真地看向初月,“别把今晚的事说出去。”
初月下意识就点了点头:“我不会说的。”
于十三抬手一指窗外皎然的上弦月,清亮亮的桃花眼一弯:“要对着初月发誓,我才信。”
初月愕然,正要开口,于十三却已对她眨眨眼睛,翻身向窗外一跃……初月急追到窗口,但见明月当街,行人寥寥,哪里还有于十三的身影?
四夷馆中。如意手中握着一把峨嵋刺,正在审视着。忽听门嘎吱一声打开,杨盈走了进来:“如意姐,你找我?”
如意招招手,让杨盈过去,将峨嵋刺递给她,道:“上次教过你怎么用,还记得吗?”
杨盈点头,将峨嵋刺戴在手上,灵活地比划了几招。如意出手攻上前去,作势要劫持杨盈,杨盈熟练地做出了应对。如意指点道:“再快一点,你没有武功,最要紧的是刺伤对手。”
杨盈加快动作,又比划了几招。这次如意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微笑道:“这下差不多了。别拿走,我让元禄涂好见血封喉的毒药再给你。别怕,行动之前,我会给你喝一杯我的血,里头有万毒解,虽说时间久,药力淡了不少,但保你的命应该没问题。”
杨盈仍有些惴惴,问道,“真的有用得到的时候吗?还有,远舟哥哥给我的这个。”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了的扳指给如意看。
如意道:“但愿用不到,但我向来行事,都是要做最坏的打算。”
杨盈忐忑地问道:“最坏有多坏?”
“就算攻塔失败,就算你的身份被揭破,你至少还是安国的公主,他们不会杀了你的。”如意顿了一顿,看向杨盈,说道,“但是会不会侮辱你,就只能看运气了。”
杨盈不禁一抖,但很快便镇定下来,轻呼了一口气,道:“我不怕。远舟哥哥跟我说过,万一出了事,我杀不了他们,就让自己晕过去。总之,受辱也不是我的错,我不会想不开,也不会寻短见。只要熬过去,活下来,就有希望。”
如意点点头:“你就记住,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是你的错。梧国就不该把你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公主,懵懵懂懂地送来安国,办这么大的事。”
杨盈却微笑道:“可是不来走一遭,我永远也没机会懂些啊。”她转了转手中峨嵋刺。随即又收了笑容,认真道,“……这几天你们都忙,我一个人经常在屋里自己想,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选,我还是会来的。”
如意帮她拢起鬓边的碎发,微笑道:“不后悔就好。”
杨盈脱口便道:“我才不后悔呢!”她反而些担心如意,“倒是如意姐你,这几天怎么一直有点不开心,难道……还是因为宫门外的那件事吗?”
如意神思一时飘远,想了想,说道:“有一个地方,一直囚禁着一群人,特别是女人,她们看起来过得还不错,但其实跟奴隶差不多。我想尽量帮帮她们,所以这些日子一直在琢磨。”
杨盈试探着问:“是安国的宫人吗?”
如意一怔。
杨盈解释道:“我娘也是这样被选到宫里去的,其实她本来早就有了意中人,可采选的圣旨一下,每个良家女子都被列进了名册里,她连想逃都没法子……如意姐,如果你想救她们出宫,那可千万要记得毁掉她们的名册,不然,会连累她们的家人的。”
如意不由就想起金媚娘的话:“册令房的卷宗里,记载着所有卫众的资料,我们连自杀都不敢,否则就会株连父母家人……”想起她在朱衣卫的册令房“令”字书架上,那密密麻麻宗卷。
她便从怀中摸出那张记载着自己,但名字已被涂黑的名册页,对着光读道:“任辛,天泰八年五月生,前禇清河县现清原县云家集人,母早亡……”
杨盈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如意叹道:“就是你说的那个东西。绑住我,不,绑住他们的名册。”她信手一扔,那张纸平平地飞到了蜡火边,触到火苗,自行燃起,而后坠落。
她起身向杨盈抱拳一拜。
杨盈大惊,连忙避开:“如意姐你干什么?”
如意凝视着她的眼睛,诚恳道:“谢谢你提醒我。以前我是你师父,可今天,你是我的一语之师。”
杨盈立时害羞起来:“我、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如意欣慰道:“你真的长大啦。”她顿了一顿,又微笑道,“……也变漂亮了。”
杨盈一下子开心起来,摸着脸对着铜镜,左看看右看看,“真的?哪变漂亮了?哪儿啊?”
如意指了指杨盈的头顶,笑道:“这儿。你越来越自信,越来越聪明,整个人就像一块璞玉一样,被慢慢打磨成和氏璧啦。”
杨盈眼神一亮,眨着眼睛看向如意:“那你两个徒弟里面,到底我强一些,还是李同光强一些?”
如意失笑,抬手一敲她的脑袋:“一样的聪明,也一样的爱吃醋。”
杨盈捂着脑袋,皱眉道:“疼!”
四夷馆走廊内,于十三也被宁远舟敲了一记脑袋,捂着头一叠声地叫疼。
宁远舟又好气又好笑地道:“越活越活去了,进房之前,竟然连里面有没有人都没弄清?”
于十三揉了揉头,了不在意道:“酒楼里那么吵!你放心,我最懂小娘子了,我看她眼神就知道,她绝绝对对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我来跟你说这事,不过是为了谨慎。”又道,“对了,撤离路线我是弄出来了,但塔那边他们真是看得挺紧,朱衣卫也加了不少高手,只怕……”
宁远舟淡淡地道:“没关系,前几天我已经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了。”
于十三眼睛一亮,“是什么?”
宁远舟道:“一会儿我先找如意商量商量,落实了几个细处,再告诉大家。”
宁远舟回到了自己房间内,借着昏黄的灯,继续看着永安塔的地图。突然一阵凉风吹来,他不禁咳嗽了两声。
宁远舟怔了怔,伸手试了试自己的脉搏,眉心不由皱了起来。
他刚放开手,如意便敲门进了来,见他凝眉,便问道:“你刚才找我?”
宁远舟见到如意,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是啊,阿盈说你出门去了,你去哪了?”
“去给你买桂花果子啦。”她将手里的油纸放在桌上,不紧不慢地拆开,取出一块儿递过去,“尝尝,安都的特产,特别香甜。”
宁远舟接过果子,满眼笑意地望着她,“呵,又买甜食哄我开心,怎么了?突然心情这么好?”
如意点了点头:“我想明白朱衣卫的事情该怎么解决了。”
宁远舟收了笑,问道:“你想怎么做?”
“毁掉朱衣卫的名册,再给白雀们解药。”如意认真地说道,“邓恢那天肯听你的话,在安帝的眼皮子之下冒险放属下们一条生路,我想他并没有珠玑说的那么坏。只要他肯稍作配合,上千位朱衣卫,说不定就有了自由的机会。”
宁远舟一怔,但在看到她眼中的光后,又缓缓笑了,“来,把我的运气分给你,祝你马到成功。”他边说着,边将手中的果子掰了一块,递到如意面前。
如意伸手去接,宁远舟却又不肯松手。如意无奈,在他手上咬了一口果子。宁远舟就着如意咬的地方,也咬了一口,满意地笑了,又继续问道:“你到时一个人去?”
如意道:“媚娘会帮我。”
“什么时候动手?”
如意道:“我想在你们攻塔前后,如果到时候城中大乱,你们这边的压力也会小一点。”
宁远舟点头,指了指案上地图,道:“好。那你也来帮我参详一下攻塔的计划。”
如意看了一眼地图,神色不由认真起来。问道:“就是你上次说想到的新主意?”
宁远舟点点头,“我想知道,安国常用监禁贵人的,还有哪几处地方?”
一日后,夜晚。
新月半悬天际。永安塔边,一队巡逻的安国士兵经过后,树丛中露出了宁远舟、元禄、于十三和钱昭四人蒙面的脸。
四夷馆杨盈的房间里,如意、孙朗、丁辉和一使团侍卫,四人都换上了六道堂制服,正互相协助着粘贴人皮面具。杨盈正在窗边来回徘徊,不时望向窗外,期盼等候着。
永安寺里,僧人们敲响了晚钟。闻声,藏身在草丛里的宁远舟四人对视着,宁远舟比划着手势,指示进攻方向和协同安排。四人随即展开行动。
钟声传到四夷馆,杨盈房间的门打开,杨盈从房中走出,而如意等人早已化身成宁远舟、于十三、钱昭和元禄,紧随在杨盈身后,齐齐走出。
一行人乘上车马,很快便离开四夷馆——今夜安国成国公府设宴待客,礼王殿下受邀前去赴宴。
路上,“于十三”还在和“元禄”闲聊着:“听说成国公府上的玉泉酒特别好喝……”
此时,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处,一个朱衣卫悄悄地探出头,看到杨盈和四个护卫的脸,立即用镜子反光传信给街尾的朱衣卫。另一队乔装后的朱衣卫随即跟了上去。
钟声中,真正的宁远舟等人扑向了永安塔。
元禄和于十三从两侧拖住塔外的守卫,掩护着宁远舟和钱昭冲上高台,冲入永安塔内。但塔内的护卫随即便扑了上来,拦住两人的去路,同他们战成一团。
塔上警铃大作,守卫从四面八方远远不断地冲出来。警铃声传到塔顶,原本正在房内给梧帝检查饮食的守卫立刻按刀扑了出来。
梧帝半晌才反应过来,狂喜着喃喃道:“来了,宁远舟真来救朕了!”但守卫很快便又折返回来,粗暴地将他拖到塔中的楼梯边。
塔内守卫太多,宁远舟和钱昭两人渐渐不能抵挡,边战边从塔里退出。塔外,元禄和于十三还在和守卫缠斗着。
宁远舟当即下令:“撤!烧塔!”
闻令,于十三腾出手来换上弩机,抽出背上的弓箭点燃,向塔上射去。塔上很快着起了火,冒出滚滚浓烟。塔中守卫连忙上前扑火,却被呛得咳嗽不止,一个个晕倒过去。很快便有人察觉到不对,捂着口鼻高喊:“有人放火!烟里有毒!”
闻声,梧帝身边的朱卫立刻将湿巾绑在自己和梧帝的脸上。一朱衣卫道:“带他去那边走廊,通风的地方!”梧帝才被拖出囚室,还没站稳脚,又被拖到走廊上。一番折腾间,惊魂未定,却又有朱衣卫却把剑架上了他的脖子。
梧帝大惊失色:“你们要干什么??!”
另一朱衣卫道:“先别动手!按规矩,实在防不住了才能杀!”
梧帝惊恐地道:“别杀朕!朕是皇……”
持剑的朱衣卫凶狠地道:“闭嘴!”
守卫们虽全力灭火,奈何天干物燥,塔还是木塔。这么会儿功夫,已然有几处火势蹿升起来,浓烟滚滚,渐有不可遏制之势。
宁远舟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做出负伤不敌的模样。于十三见状,立刻高喊一声:“撤!”
元禄扔出雷火弹,掷向永安塔一层,一声巨响,木屑纷飞,浓烟升腾。爆炸和震荡从一层一直传到塔顶,塔顶砖石碎物纷纷落下,梧帝惊恐万分,朱衣卫们也被震得脚下一踉跄。比在梧帝脖子上的剑一晃,已在梧帝脖子上拉出一条血痕。梧帝不敢叫,拼着手上受伤,用力地想把剑从脖子上推开。
朱衣卫不耐烦,举起了剑,眼看就要往梧帝身上刺来,正在窗边观望的朱衣卫立刻伸手阻止道:“停!刺客撤了!”
闻声,梧帝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
浓烟中,宁于等四人趁乱翻身跃出了永安寺院墙。
永安寺外早有安都分堂之人推着车前来接应,宁于等人飞快地来到车后,利落地将身上的衣物、武器放入箱中,与箱中早有的戏服、刀剑等物混在了一起。他们另换上了平民的服装,飞速地各自四散开去。
安都分堂之人瞧见四下无人,忙推着车快步离开了。转过一个弯后,他将车中两具早已准备好的尸首放在地上,尸首的打扮和宁远舟、于十三等人别无二致。而后将箱子交给另一架过路的马车,自己也悄然离开了。
永安寺塔下,邓恢驰马匆匆而来,于塔前翻身下了马。正打扫战场的众人随即起身迎接,邓恢亲信孔阳上前禀报:“梧帝还活着,刺客没有活口,只在外面找到两具尸体。他们射来的箭里有毒烟。梧国使团那边也查过了,六道堂的人今晚都陪着礼王在成国府赴宴。”
邓恢接过守卫呈上来的箭,敏锐地在箭头上发现了一道特殊的弯曲血槽,“这不是来救人,而是来杀人的。箭头上的血槽倒象是军中之物,详细查查。”
孔阳应道:“是。”
邓恢检查着被毁的一层,然后直上楼梯。
永安寺外的一街道上,人来人往。于十三早已脱去夜行衣,化作个头戴斗笠的寻常渔夫混入了人流之中。路过前几日经过的酒楼时,他走过去,又忍不住倒退回去。
——酒楼里小二正在倒酒,酒色迷人。于十三吸着鼻子,嗅到馥郁酒气,不由喃喃自语:“好香。”
进酒楼的都是衣冠楚楚之人,于十三摘下斗笠想进酒楼,但想到自己今夜做下的大案,又有些犹豫。他正要重新戴回帽子,便听身后传来一句:“我请你喝酒。”
于十三看到一边的突然出现的初月,大惊失色,急忙戴好帽子,快步离开。初月却立刻跟了上去。
永安寺塔内,邓恢看着乱七八糟的房间和瘫软在地的梧帝,紧皱眉头,随后继续查看塔中各处情景。片刻后,孔阳来到近前,“尊上,属下比对了卷宗,箭头是梧国北苍军常用的纹样。”
原本失魂落魄的梧帝闻言蓦然抬头。孔阳又道:“尸首也验过了,腿内被烫过的伤疤,应该是为了遮掩原本腿上的刺青所用。”
邓恢点了点头:“果然不是六道堂,他们没这么蠢。”他走近梧帝,仍是带着万年不变的笑,让人难辨是真情还是假意,“陛下可否提醒一下邓某,北苍军在贵国,是谁的势力?”
梧帝未料到事实竟是如此,艰难地道:“丹阳王。”
邓恢仍带着假笑,“救不了人,就用毒烟,还真是兄弟情深。陛下刚开始的时候,是不是还特别开心,以为有人来救你了?可惜,看起来,有人并不想你回去呢。”梧帝不可置信地颤抖着,苍白而疲惫的脸颊上,一滴眼泪滑落下来。
邓恢又打量了一下周围,离开房间后,侧头对孔阳道:“汇总一下死伤人数,我要进宫向圣上禀报。”
孔阳提醒道:“尊上还是明天再进宫吧。您忘了,今天是大殿下头七,宫中只怕正在做法事。”
邓恢一怔,身形顿了一下,转过头道:“那我就去另一个地方走走。”
皇宫内栉次鳞比的殿宇透着肃然,沿着通往大皇子灵堂的路上布满灵幔。大皇子灵前,大皇子妃身着一身孝衣,正哀伤痛哭着。安帝颤抖着手,抚摸着棺材,鹰眼中终于有了泪光。良久,他深吸一口气,“挪出宫去吧,别误了下葬的好时辰。”闻言,大皇子妃的哭声陡然一高,越发哀戚起来。
安帝转身,在纷纷散落的纸钱中走出灵堂,只听大皇子妃尖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父皇,你要为殿下报仇啊!”
悲伤的哭声在身后渐渐低了下来,安帝孤独地走在回寝宫的路上,虽仍是狼行虎步,却无法掩饰地透着老态和孤寂。他默默地抬头,环顾周围空荡荡、四处是素色的院子,落寞地对内监道:“宣贵妃来陪朕。”
内监低声回道:“娘娘前些日子就已出宫去法山寺为大殿下求祈冥福了。”安帝一怔,喃喃道:“又只剩朕一个人了啊。”
内监低声道:“圣上可要用些膳食?”
安帝想了想,“拿些玉泉酒过来。”
内监低头应道:“遵旨。”遂欲转身取酒。安帝忽又道:“等等,换成碧烧春。”
内监脚步一顿,惊疑地望着安帝,“圣上……”
安帝一脚踢翻了他,怒道:“就是先皇后最爱喝的碧烧春,朕叫你拿,你就拿!”
熙熙攘攘的街道,人来人往,叫卖声,嬉笑声,吵闹声,不绝于耳。于十三身形灵巧,左躲右闪间,已渐渐远离了酒楼,而初月竟也紧追不舍地跟在他身后。于十三快,她就快。于十三慢,她就慢。于十三最初还困扰地皱着眉。可前面忽有两个少男少女追逐而过,于十三看到他们,不知想起了什么,表情渐渐柔和下来。
他终于停住脚步,无奈地回头看向初月:“你老跟着我干嘛?”初月未料到他会停下,吓了一跳,一脚踩空,眼看着就要跌倒在地。于十三下意识飞身而起,扶住了初月。那一瞬间,他看清了初月憔悴的面容,脱口问道:“你没睡好?”
初月不自在地稳了稳身:“你又来采花?”
“我采不采不关你的事,但是你老跟着我,就关我的事了。”
初月解释道:“那天我听你话回家了,可我心里一直难受,好几天都睡不着。不知怎么的,我就又走到永安塔这边来,没想到,又看到了你。”她拉住于十三,“你陪我回去喝酒好不好,我真的好难受。不管你是采花贼也好,钦犯也好,总之请你陪我一会儿好吗,就一会儿!”
月光下,少女的表情又坚决又娇俏。于十三不知不觉中看得呆了,却很快便回过神来,无力道:“我真的会害了你的。”
初月道一声:“那你就把我醉死吧。”拉起他便要走。
于十三无奈地反拉一把。初月也踉跄了一下,差点又撞进他的怀中。
“走这边,”于十三拉着她,边走边说,“那地方的酒一般般。想醉死,也得带你去个好地方。”
二人穿过热闹的街道,几经辗转间,已来到一处破败的荒庙外。初月打量着四周,不屑道:“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
于十三比了个“嘘”的姿势。抬起骨节修长的手指,在庙门上有节奏地敲了两记,门后也响了两记。而后,庙门就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了。喧闹的音乐、异族的舞男舞娘,更有吐火的艺人,眼花缭乱的景象一瞬间齐齐跳到初月面前。初月瞠目结舌,一时看呆了。
于十三拂袖一伸,优雅地划出一个弧度,做出请的姿势,“天上销金窟,人间金沙楼。月儿妹妹,请……”
初月任由他带着走入金沙楼中,一路上被各种奇景惊得目不暇接,好奇道:“明明明外头天还没有黑,这里面怎么跟大晚上一样啊?”。
于十三引着她往前走,一边指给她看,一边道:“忘却日月,方能无忧。这边是瓦子,这边是雅座,那边可以赌钱,那边的那边,还有好多小娘子绝对不能看,一看就会犯错的玩意儿。”
“你来过很多回?”
于十三得意道:“那当然,全天下最好玩的地方,最好吃的东西、最好喝的酒,我都如数家珍。”
初月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突然,一个妖娆妩媚的声音响起,“全天下被他伤过心的女人,也数不胜数。”
于十三吓了一跳,确认了身后人的模样,舌头都开始打结:“你怎么在这?”
金媚娘冷眼看着他,“我是这儿的老板娘,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小妹妹,别怪我不提醒你,这儿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这家伙更不是什么好人,他连我都骗过,是个大淫贼。”
不料初月泰然自若地点点头,无半点惧怕,“我知道,他说过,他是钦犯,还是采花贼。”金媚娘未料到会是如此情景,竟哑口无言起来。
于十三难得竟能从金媚娘手中找回场子,立时来了劲儿,一把拉过初月,得意地对金媚娘道:“不懂了吧?月儿妹妹就喜欢我这种调调。”而后豪迈地对一边的侍女道:“来间上房,三坛醉月!”
金沙楼一处幽静的雅间内,嘈杂声隔绝于外。壶中醇香的酒液注入雕着精细花纹的酒杯,邓恢执起酒杯,向对面示意,“请。”
对面坐的却是宁远舟。他看了眼桌上酒杯,没有动,只问:“不知邓指挥使邀我前来,有何贵干?”
邓恢脸上带着固定不变的笑,“宁大人又何必装傻?那日在宫城外指点我救下缢刑下属的是你,刚才在永安塔冒充梧国北苍军的,也是你。”他解释道,“我们总堂,也有几个从梧国调回来的卫众,据他说,赐死官员时以弓弦缢人而不死,正是你们人道的最擅长的活计。”
宁远舟笑而不语。
邓恢问道:“六道堂和朱衣卫是死敌,你那天为什么要帮我?”
宁远舟呷了口酒:“因为我是六道堂的堂主,而你是朱衣卫的指挥使。所以我明白你有多舍不得自己的手下枉死。”
邓恢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再次看向宁远舟,道:“前日既得你仗义相助,今日邓某便特地来回报。我猜到你们今天故意佯攻永安塔,是想把梧帝转移到其他更方便你们救人的地方去。所以我会告诉圣上,说永安塔塔基已经松,已经没法再住人。同时因为朱衣卫连接折损人手,只恐力有不逮。因此,欲请圣上另派其他禁军,将梧帝迁往别处看管。”
宁远舟面无波澜地道:“多谢。”
“你不意外?”
宁远舟微微一笑,不急不缓地道:“今日朱衣卫浴血奋战,终于击毙梧国刺客,算是立了一大功。以后邓指挥的日子,想必也能好过许多吧?”
邓恢了然一笑:“原来一切尽在你的计划中。”
宁远舟拱手道:“过奖。”他主动举杯,两人一干而尽,彼此的眼光都有些惺惺相惜。
一杯酒过后,邓恢又问道:“宁大人可否告诉我,合县北蛮人的事情,是真是假?”
宁远舟道:“确凿无疑。”
邓恢缓缓点了点头:“好。等二皇子查清天门关外北蛮的动向回来,我们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一起联手打北蛮。”而后,他又将酒杯斟满,执起,“但是现在,我欠你的情已经还清了。所以在那之前,我们还是敌人。”
他昂首一饮而尽,宁远舟也一饮而尽。二人同时朝对方拱了拱手,各自起身离去。
雅间内,初月已借着酒意,将心中委屈向于十三悉数倾吐出来,她抱怨道:“我原来以为相敬如宾的意思是夫妻恩爱,可没想到,他的意思只是两个人一辈子客客气气……我心里难过,可我动不了手张不了嘴,到最后只敢逃走……”
身侧的于十三安慰道:“你只是有点喜欢他,你只是不甘心。”
初月脱口道,“我也没那么喜欢他,我就是……”她不知该怎么解释,于十三立刻接口:“我懂,我也伤过很多女人的心,我真懂。”
初月扬头喝干了杯中的酒,愤慨道:“你们为什么那么坏,为什么明明有自己喜欢到骨头里的女人,还对我好,还要让我误会?!”
于十三转头,打量着渐醺的她,认真地道:“因为你一样也很美,很好啊,就算他没有那么那么喜欢你,但你身上,一定有与众不同的光芒,才会让人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对你好。”
他的语声那么温柔,笑容又那么温暖,初月一下子看呆了,她低声说:“你骗人。”
于十三一笑摆手:“我就算骗了全天下的女人,也不会骗你。”说着,他握住初月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位置上,深情款款道,“你摸,咚,咚,咚,跳得很稳,要是撒谎,它会乱跳的。”
初月被他如深潭般的目光所吸引,渐渐在那潭水中看到了自己。于十三和她温柔相望着,突觉气氛不对,忙推开了她,“错了错了错了!都怨老宁,太久不让我出来松快,素得太久,一看到大鱼大肉,以前的老毛病就又习惯成自然了!”他立即正襟危坐,“我刚才那样是错误示范啊,记着,男人最会用这一招去勾引情伤里的小娘子,以后千万别上当!”
初月卟哧一声笑了,于十三恼羞成怒,故作凶恶道:“笑个鬼!老子真是个坏人!”
初月失笑道:“我知道,来,坏人,快把我醉死吧。”说罢,她挑衅地举杯。于十三和她碰了碰杯,无奈道:“你等着!”一杯饮尽,二人又再续酒,如此往复……不知过了多久,初月盯着再无任何酒滴落下的酒壶,晃了又晃,无果。她索性起身抱起了酒坛。
于十三酒嗝不断,早已醉眼朦胧,指着她的手指还在左右乱晃:“不可能,我居然喝不过你!”
初月仰头咕咚咕咚将一整坛酒一气喝干,她豪气地抹了一把嘴,将坛子重重地仍在桌上。面带酡红,得意洋洋地看着于十三:“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在沙西部长大,部里但凡是个人物,都能喝!”
于十三伸出了大姆指,“好姑娘,哥哥佩服。”他摇晃着撑起身,揽住初月的肩,大着舌头语重心长地道,“听我说,你啊,就是见过的好男人太少了,才会为一个臭男人那么伤心。哥哥一定得带你再去好好乐呵乐呵,当你见惯人间繁华,就绝对再不会再为一两个男人睡不着觉了。”
初月也醉眼朦胧地看着他:“那你得说话算话。”于十三伸出手宽大的手掌,“击掌。”初月伸手和他击掌。两人都醉得重心不稳,初月手上一时用力过大,不留神扑进了于十三怀里,竟与他十指相扣叠在了一起。
两人都一下子愣住了,于十三更是瞬间就醒了酒,连忙推开她:“不成不成,以后我不能再见你了。你长得太好。我要是一个把持不住,这世上就又得多一个伤心美人了。”
他转身就要逃,初月来了气,叉着腰喝道:“不许走!”
于十三充耳不闻,初月立刻唬他:“你敢走,我就把你的事告诉朱衣卫去!”
于十三无可奈何抚额回头:“姑奶奶……”
初月打断他,“你要么现在杀了我,要么说话算话,带我痛快去玩一场!”
于十三进退维谷,为难之极:“你这是逼着猫不偷腥狗不犯贱啊,我跟你讲,我可真不是什么圣人。我就是个浪子,到时候把不清我们的界限,真会出事的!”
初月一番豁出去的模样:“我不管,一个男人已经伤了我的心了,你还想再伤一次?”
于十三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他捂着脑袋,胡乱地抓着头发,焦躁地道:“啊啊啊啊……哎,有了!”他忽然抬头,“你有钱吗?”
初月甚是不解,却从衣袖中摸索出一个元宝,“有。”
于十三飞快的接过元宝,如释重负般道:“就这好办了。你,初月,花一个金元宝的钱,雇我于十三陪你开心一晚。咱们俩只是生意,没感情,也没承诺没未来。天一亮,谁都不认识谁。这下总算界限清楚了,同意不?”
初月眼里只有他明亮的眸子,她毫不犹豫道:“于来你叫于十三啊?”
于十三牵着初月,穿过众人来到了前厅的观台下。只见两个俊俏的年轻男子,上身未着片衣,露出结实的线条,和歌而舞。初月瞥了一眼后,忙抬手遮住眼睛,但于十三把她的手硬拉了下来。
他们又来到了一赌桌处,于十三风流潇洒地摇着骰子,初月学着他的样子,但摇了没两下骰子就掉了出来,很是懊恼。于十三见状,握住她的手一下一下地教着她摇,初月因他突然的靠近,一瞬间眼花心热,但很快就因为摇出了六个六而拍掌欢喜。
几局小赌完毕,他们加入了摆弄竹竿舞的异族舞女队伍中。初月发间别戴着一朵颜色鲜艳的大花,于十三拉着她在不断合分的竹竿里,手拉着手躲避着竹竿,又笑又闹。二人跳完,仍意犹未尽,顺势拿起了一边的酒壶对饮。
初月兴致极高地道:“于十三,你到底从哪儿来的,怎么知道怎么多好玩的东西?”
于十三的食指轻点住她的唇:“别问,你现在正做一个很美的梦,问了,这梦就醒了。”初月不由得一怔。
太阳渐渐朝着西方落去,薄薄的光照着金沙楼的一个雅间。只见雅间内,一个妖娆的舞姬推开于十三,作势打了他一个耳光。于十三捂着被打的脸,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那舞姬却转身快步离开了。
于十三晃了晃食指,转头对在一边观摩的初月道:“和男人吵架,一定不能动手,更不要掉头就走,这样事情一僵,就没法收拾了。”
初月认真的看着,虚心地问道:“那该怎么办才对?”于十三对舞姬施了个眼色,舞姬会意,立刻泫然若泣,做出对他默默流泪,拉着他的袖子不肯离去的样子。
于十三教导道:“看见没,就得这么楚楚可怜,不说话,反正别放他走就成……”忽然他发觉身旁异常安静,转头却发现初月已经伏在案上睡着了,瘦小的她,在锦罗重缎中分外可怜。于十三一怔,走过去轻轻把她抱起,温柔地放在榻上,细心地为她盖上了被子。
那女人见状,殷勤地走来,将窗微微打开,点上线香后默默地退下了。于十三坐在床边,目光柔和地望了她好一阵,最终转头离开了。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于十三刚在走廊上深吸了几口气,金媚娘嘲讽的声音就响起:“哟,居然忍住了没下手,真不像你。”
于十三猛地回头,看到了廊下的她:“我又不是禽兽。她就是个受了情伤的小丫头,我自来看不得小娘子伤心,搭把手,送她过了一关,也就完了。”
金媚娘嗤笑道:“呸,世间受了情伤的小娘子多了,怎么不见你个个关心?这丫头就是你最喜欢的那一型,三分泼辣三分可怜还有三分不寻常,你动心啦,别想骗我。”
于十三一哂,“动了又怎么,我只要看到小娘子,哪天不动个十七八回的心?刚遇见你的时候,你脸上横七竖八都是伤,我也还不是动了!”
金媚娘瞪着他道:“你!”
于十三回敬道:“你什么你?在美人儿和老宁面前我避着你怕着你,那是给你面子。可是你摸着良心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对你不好吗?”
金媚娘愕然,良久方道:“好。你哄我开心,替我治伤,还潜进王府里帮我掏能不留疤痕的秘药;有件衫子,我不过看了一眼,你就当掉你的剑,替我买了回来。”
于十三点点头,“你认账就行。我们俩在一起之前,是不是约法三章过?我会待你好,但一定不会长久;我是不是说过我这辈子都不会成亲?我生来多情,但是不是也做到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看别的女人?”
金媚娘默然,“你都说过,我也答应了,可我还是不甘心。”
于十三悲愤地道:“总算还我清白了!当初你要不逼我娶你,我也不会逃!”
金媚娘委屈地道:“但是你不也能那么就走了啊!前晚上我随口提了一句,半夜就你翻窗不见了人影!”
于十三略有心虚道:“是有那么一点不地道,可是我真怕了啊。”
金媚娘忽而认真地问:“于十三,你爱过我吗?”
于十三未加思索道:“爱!所有在一起过的小娘子,我都爱,真心的爱!”
金媚娘叹了一口气,“可你就是不愿为我们停下来。”
于十三辩解道:“我是浪子啊,你看浪花能停下来吗?停下来,那就成了死水了。那会儿你也爱我吧,你想我死吗?”
金媚娘深深地凝视他,最终喃喃道:“不想。”
她一扬手,远远的一个小厮捧着酒快步走来。金媚娘抬起素手,拿过一杯酒,怅然到:“要是没有你救我,没有你那次半夜逃跑,我也不可能来金沙帮,所以我还是因祸得福,喝了这杯,你我恩怨一笔勾销。”
于十三也拿起一杯酒,碰了碰她杯,安慰道:“你人又美,手段高,偶尔受难,也只是明珠蒙尘。就算没碰到任何男人,一旦吹开沙子,一样也能熠熠生辉。”
金媚娘的酒刚喝到一半,突然顿住,“于十三,你这个嘴,你这个人,都是祸害。”
于十三将酒饮尽,“祸害才能活千年,谢你吉言。”
金媚娘恨恨地道:“呸。祝你终有一日,会碰到那个能克住你的那个人,到时候,我一定会第一个过来,看你死得有多惨!”
于十三眯着眼睛望着她,俏皮道:“不会有那一天的,因为我不想让你伤心啊。”
金媚娘将杯子一掷,毫不回头地离开了。于十三呼出一口气,转头看着窗中仍然熟睡的初月,眼神温柔。
窗外,新月如钩。
安国巍峨的宫殿屹立在淡淡的月光下,寝宫内,安帝躺倒在床,床下横七竖八的倒着精致的酒壶酒杯。内监悄无声息地将它们收走,轻轻为安帝盖上被子。安帝沉沉地睡着,不时皱着眉头,似有所梦。
梦境中,黑雾弥漫,大皇子妃尖利的声音响起:“父皇,你要为殿下报仇啊!”
大皇子的头颅在空中漂浮着,头颅的口中叮咛道:“父皇,你要为儿臣报仇啊!”
安帝心疼道:“你快些安息,父皇一定会为你报仇!”
突然,昭节皇后的声音传来,“那谁又能为我报仇呢?”
安帝大惊,旋即转身:“皇后!阿昭!”
昭节皇后冷冷地站在雾气中,厌恶地退后道:“别碰我,你没资格那么叫我。”
安帝落寞道:“朕当年真的是不得已,朕并不想逼你死,你是朕的结发妻子啊!可你的性子,为什么偏偏要那么倔?”
昭节皇后失望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是吗?好,我的仇,自有我的人帮我报!”
话音刚落,一把锋利的剑从安帝身后穿心而过。安帝血如泉涌,不可置信地踉踉跄跄后退。但见刺杀他的人从身后转出,那是一位被雾气遮住了脸的朱衣女子,她从容地走到昭节皇后身边,皇后欣慰地握住了她的手。
安帝忍着剧痛道:“你是谁?”就在这时,他的脚下的地面垮塌下去,有无数带血的手,拽着他不断往滑下沉沉的黑幕中。安帝拼命挣扎,喊道,“朕不能死,朕还要一统天下,称霸中原!”血手仍继续将他拖入深渊,就在他即将坠崖的那一刹那,笼罩着朱衣女子面容的黑雾散开,安帝一下子看清了她的脸,那竟是如意!
安帝猛然坐起,惊恐道:“啊!”内监急匆匆来到榻前,不安地道:“圣上!”
安帝惊慌地检查自己完好的腹部,喃喃道:“她是谁,朱衣卫的,她叫什么名字,朕怎么不记得了!”他拉住内监的脖领,吼道“说!以前有个女朱衣卫,总跟着皇后的,叫什么名字?”
内监黄空地低着头不语。安帝:“说!”
内监颤抖着道:“圣上严禁宫中提起名字的那位,可是已故朱衣卫左使,任辛?”
安帝的眸子剧烈地收缩——他终于记起了那个刺杀了南平信王、禇国袁太后,又在一个月之内连杀凤翔、定难、保胜三军节度使的、安国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的名字。记忆中如意穿着血迹斑斑的披风,在他的面前跪下,“臣幸不辱命。”她打开锦盒,里面稳稳地放着一只骇人的头颅。
安帝醒悟过来,惊叫道:“是她!她没死,是她杀了守基!她在为皇后报仇!传邓恢进宫,立刻!马上!”
邓恢听到安帝的召见后,匆匆赶来,却被安帝一脚踹翻在地。安帝愤怒道:“那会儿你吞吞吐吐地说汪国公死了,陶谓在别院失踪了,是不是想暗示朕什么!”
邓恢伏在地上,不敢说话。安帝忽地拎起他的脖子,“说,杀守基他们的,是不是任辛?你是不是也在怀疑?”
邓恢应道:“圣上见微知著……”
“那你当时你为什么不明说,为什么?!”
邓恢在地上伏得更低,“臣有罪。”
安帝面容森然道:“你是有罪,隐瞒,欺君,都是死罪。”
邓恢急忙道:“但臣也只是推测,至今没有找到任何证据显示任辛还活着!”
安帝突然转身,拔出架上的佩剑,一剑扎入邓恢伏在地的手掌中。邓恢的脸色剧变。被剑刺入的手掌汩汩地冒出鲜血,血液直漫到了地板上。安帝阴冷地道:“那就去给朕找。找到后,杀了她。”说着,他用力地按下剑柄,“是不是上回朕只杀了你手下,没动你,你就以为能糊弄过去?把梧帝交给殿前卫看管,你去专心追缉任辛。半月之内,见不到她的尸体,朕就要见你尸体!”
邓恢忍痛道:“遵旨。”安帝拔出带血的剑刃,怒道:“滚!”
邓恢端着受伤的手掌回到车内,孔阳边为他裹着伤,边难过道:“圣上对您也太……”
邓恢苦笑,“也该轮到我了。还好这回露馅的,不是私放了那十五个人的事,否则,我连宫门都走不出来。对了,他们都安置好了吗?”
孔阳回道:“属下安排他们去了金沙楼,那边经常收留退职的各国细作间客,改名换样,都是熟手。”
邓恢点点头,疲惫地靠在车壁上,闭着眼道:“圣上也猜到是任辛了。看来就算我不想招惹她,但是命中还是注定有这一劫啊。”他叹了一口气,又道,“任辛当年在卫中,可有什么亲信下属?”
孔阳道:“有一两个,但都死了。她一直独来独往,除了奉先皇旨意教过长庆侯,就没别的了。但这些天我们一直监视长庆侯,他也没有什么动静。”
“没动静才奇怪。他为了陈癸占了左使的名头,三番五次和我们不对付,任辛又为他杀了陈癸报仇。这会儿居然什么事都没有了?”
孔阳会意,“属下这就让人倒查长庆侯这些天的动静。”
邓恢回忆着:“还有,我好像在归德原见过长庆侯的一个会武功的贴身侍女,叫做琉璃的,名字和和身形,都和女卫众有几分相似。”
孔阳应道:“属下也记得,长庆侯的文书上还特意写了她,说是忠仆琉璃,护主重伤,所以留在合县养病了。”
邓恢思索着:“长庆侯不喜女色,当时突然冒出个贴身侍女,大家那会儿还奇怪来着……”他突然睁开双眼,道,“查,好好地查个清楚!”
月光色西沉。渐渐地,一缕缕阳光从天际铺开来。
阳光照在初月脸上,她睫毛微动,皱着眉捂着额头,睁开了眼睛:“好痛。小星,我要水!”
小星急急地从外面奔了进来,“郡主,你怎么,你怎么……”
初月打着哈欠,不解地问:“我怎么了?”
小星惊到:“昨晚您一晚上没回来,奴婢都急坏了!刚才奴婢还进房来收拾过,屋里什么人都没有。可怎么一转眼,您就,您就……”
初月看了看自己身上昨晚的衣衫,又打量四周,认出这是自己的闺房,而她的枕边,还放着昨晚她跳竹竿舞时戴的异族大花。初月抚过那朵大花,脸上泛起了微笑,但很快又慢慢消失。
“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小星端茶过来,“您说什么?”
初月接过,喃喃道:“没什么。”她喝了两口茶,突然想起什么,吩咐道,“你帮我打听一下,最近永安寺旁边,是不是出过什么案子?”
小星应道:“案子?您是说昨晚上永安塔失火的事吗?”初月闻言,手中的茶洒了出来,她惊在了原地。
于十三正打着哈欠打开了房门,不料一开门就看到了冷着脸的如意,还有她身后的不断给他使眼色的宁远舟。他一惊,小心地道:“美人儿早,有何贵干?”
如意审视着他,“你昨天是不是带了一个小娘子去了金沙楼了?”
于十三心虚地道:“媚娘告诉你的?放心,我昨晚和她说清了,两不相欠……”
如意盯着他,“媚娘刚才传信过来,说她不放心,所以连夜去核实了那个小娘子的身份,她是沙西王的女儿初月!”
于十三了然道:“我知道啊,一见面她就跟我说了。”
一旁的宁远舟焦急而又无奈。如意又道:“那你知不知道,她是长庆侯未过门的妻子!”
于十三脱口而出,“知道啊——啊?什么!那个不要她的情郎,就是长庆侯!”
如意冷冷地看着他。这下于十三慌了:“我光记得长庆侯有个订了亲的贵女,可我不记得她的名字,更不知道她就是初月!”他懊恼地抱着头,“坏了坏了,我和她喝了一晚上的酒,我还教她怎么去色诱未婚夫,挽回他的心!”
如意一伸手,卡着他的脖子将他摔到了门板上:“老实交代,你有没有祸害她?”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