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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虚生走两步便会回头看一眼,李适之的身影在他的视线里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这么懦弱的一个人,怎么会明知前路是死路一条依然睁着眼往死路上走呢?
元虚生想不明白,他印象中的李适之,豪迈疏狂,好酒大方,可骨子里却并不是什么慷慨勇敢之人。
朝堂上一发生党争,李适之就吓得要死,为了躲避朝堂政斗,他连腿都故意摔断了三次伤筋动骨一百天,他每次摔断腿以后都能顺理成章在府中养上三个月病,躲掉政斗。
李适之见了李林甫,就像耗子见了猫,后来右相换成了杨国忠,他也畏畏缩缩不敢与杨国忠争斗。
@如今安禄山就要兵临城下了,李适之却不躲了。
“再躲一次又何妨呢,寿安公主肯定会把长安城抢回来啊。”元虚生长叹一口气。
这些年为了保住李适之这条小命,他可是劳心劳力给李适之出了不少主意,什么馊主意都用了,好不容易才让李适之从越加残酷的政斗中一次次活下来。
如今生路就在眼前,李适之却不贪生了,元虚生忽然就有了一种自己这么多年工夫功亏一篑的感觉。
可走在朱雀大街上,看着满目的凄凉和匆忙奔跑的长安百姓,元虚生也不禁心生凄凉。
走到一处胡饼铺子前,看着已经人去楼空的胡饼铺子,元虚生嘀咕:“唉,你家也关门啦。跑吧跑吧,日后天下太平了,希望还能再吃上你家一口汤。”
这家的胡饼一个两文钱,羊汤一碗四文钱,极为美味,他隔三差五就要来吃一回,一顿吃一碗羊汤两个胡饼,八文钱。
店家总嚷嚷着要涨价,好几年过去了也还没涨成,客人总威胁他倘若敢涨价就换一家店吃喝,店家便被吓住了,一来二去到底没能涨成价。
元虚生看着面前走的匆忙连门口旗子都没来得及解下来的胡饼店,鼻尖骤然一酸,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把灰蒙蒙的旗子解了下来,叠成一小块方块。
等日后他再见到那对夫妻,便可把这面旗子还给他们,这面旗子洗干净了还能用。
“我这样没良心的人竟也生出来两分萧瑟。”元虚生自嘲道。
他的道观就在不远处,一座供着三清的小道观,修的颇为朴素,元虚生就好一口口腹之欲,对住处倒是没什么要求,能住人就行。
元虚生昨日就把行李都打包好了,他打算拎了行李就走。
元虚生匆匆走到内室,撅着屁|股从三清供台下面扯出了自己的包袱,把包袱往肩膀上一背,撒开腿就往外走。
而后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最后停在了道观门前。
“贼老李,犬日的真不该拿你的钱!”元虚生骂骂咧咧把包袱往地上一扔,沉甸甸的金铜哗啦作响。
他走了,谁给李适之收尸啊?
元虚生在院内来回踱步,脚步急躁,心想他留下应当也死不了。他和安禄山手下大将牛庭玢有点关系,牛庭玢是牛仙客的亲戚,也迷信,前些年在牛仙客子嗣引荐下他和自己搭上了关系,这些年也没少被他糊弄。
还有武令询,也在安禄山手下当大将,他姓武,自家寿安公主的母妃武惠妃也姓武,那家伙十之八九和寿安公主有关系,四舍五入自己借一下他的名号应当也没事。
再说了,道观寺庙都是清静之地,大唐百姓和胡人都迷信,他还没听说过谁攻下城之后故意杀道士呢。
元虚生一咬牙,把地上包袱捡起来又回屋塞进了三清供台下面。
不跑了,留下给李适之那老家伙收尸吧。要是顺利,说不准他还能再重操老本行接着给安禄山手下的大臣搞迷信,从他们嘴里套点消息给寿安公主。
元虚生认命坐在院中槐树下的石凳上,把袖中那面绣着“胡饼”二字的脏布旗揪出来扔到了身侧石桌上,仰头望着一行飞过的大雁。
他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骗子还是傻子了。
另一边的李隆基一行人已经抵达了咸阳县,咸阳县距离长安城不算太远,修有一座名为望贤宫的小宫殿,李隆基一行人日夜兼程,如今已经身心俱疲,匆忙安置下来便要召唤咸阳县令送粮食来就食。
“咸阳县设有粮仓一处,马场一处,内有两千匹好马,陛下,咱们可在此处先休息一会,全军换马,带上粮食再南下。”杨国忠扒拉着舆图看了许久,又翻出了配套的册子找到了咸阳郡的战备记录。
舆图上记载咸阳县处设有粮仓和马场,杨国忠在跑路之前就已经看好了这个地方。
毕竟帝王临阵跑路说起来不是什么风光事,也不好在长安城里大摇大摆征召马匹和粮食,又忙着跑路要精简行李,他们干脆就没有带多余的粮草和马匹,打算跑远了以后从沿途郡县补充粮草马匹。
”你去做吧。”李隆基疲惫合上了眼睛。
他甚至连杨贵妃都没有心思关心,李隆基只觉得自己如今又累又饿,只想好好睡一觉而后起来便能有饭吃。
李隆基年纪也不小了,平日又养尊处优,连夜赶路他苍老的身体早就撑不住了。
杨玉环坐在一处小殿中,这里年久失修,所有地方都覆盖这一层厚厚的尘土,她也只带了两个婢女,婢女只把床榻简单收拾了一下,杨玉环便让她们下去休息了。
殿内空空荡荡,细小的微尘在空中飞舞,日光透过纸窗穿进来,打在地上,将几个印在灰尘中的脚印照的一清二楚。
一束日光照在半截雪白的手腕上。
手腕动了动,杨玉环被尘土呛的咳嗽了两声,她双目失神看着面前破旧狭小的宫室。
昨日这个时辰,她还住在金碧辉煌的兴庆宫。
一日之间,天翻地覆。
杨玉环甚至理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好像是安禄山要打过来了,而后陛下便告诉她要离开长安,再后来她就匆匆忙忙登上了马车,到了这儿。
哪怕是现在,杨玉环也有一股不真切的虚幻感,仿佛这两日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一般。
可这一切都是真的。逃跑是真的,那些侍卫看向她的愤恨眼神也是真的。
杨玉环心思十分敏感,她能感受到那些侍卫看她的眼神不对劲,那是一种绝对称不上友好的眼神。杨玉环琢磨了一阵,终究琢磨出了那些侍卫为何会恨她。
“都是因为我这个红颜祸水魅惑君心,才导致了亡国之祸啊。”杨玉环自嘲一笑,如花般娇嫩的脸上直直划下两条泪痕。
她饱读诗书,自然知道祸国妖妃唯有死路一条。那些侍卫看她的眼神满是仇恨,说不准哪日便会哗变,到了那一日,她注定要被帝王推出去平息民怨。
可杨玉环不懂,她一个女人,连当皇后的本事都没有,为何忽然就有本事亡了江山呢?
让安禄山手掌重兵的人是李隆基,临阵杀将的人是李隆基,这么多年处理朝政的人也是李隆基,难道她有本事逼着李隆基做下这么多错事吗。
她要是有那么大的本事,为何不先让李隆基立她为后呢?
杨玉环放空坐在狭小脏乱的床边,直直盯着地面。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有人径直推开了殿门,杨玉环听到声音下意识抬头去看,冯处娘的身影顿时映入了她的眼中。
”杨娘子,你收拾一下东西。”冯初娘身穿麻衣,腰间别着长刀,她走进来后迅速回头关上了殿门。
“我奉我家公主之命来带杨娘子离开,事情紧迫,不便多说,半个时辰之后会有乱民冲撞宫院,到时候咱们趁乱走。”冯初娘长话短说,边说着话边从怀中掏出一把肉干塞给杨玉环。
“先垫肚子。”
杨玉环有些慌乱,她还想再多问几句,可冯初娘十分赶时间,只说让杨玉环赶快换衣服。
如今也不是问问题的时候。杨玉环吸吸鼻子,把自己头上的簪子一股脑扯下来,一地的簪子中还夹杂着几缕乌黑的发丝,杨玉环也已经顾不上了,她匆匆翻开自己的包裹,里面却都是些华贵的长裙,直到翻到底才找出来一套打马球时穿的胡服。
匆匆忙忙把胡服换上,杨玉环只觉得自己心跳的厉害,冯初娘正趴在殿门后面,打开一条缝看着外面,杨玉环看着冯初娘全神贯注的模样,也不敢上前打扰她,只能机械往嘴里塞着肉干,紧张的边吃边反胃。
“没有粮仓?”杨国忠听着属下的禀告大惊失色,忙不迭从塌上爬起来,“怎么会没有粮仓?天宝六载,朝廷不是在咸阳县修建了一座小粮仓吗?”
舆图上分明标注了这有粮仓!
属下苦着脸:“下官打听过了,咸阳县从头到尾就没修建过粮仓。”
“那马场呢?”杨国忠连忙追问。
“马场倒是有。”
杨国忠松了口气。
下属道:“只是里面一共就只有三十六匹劣马。”
杨国忠如遭雷劈。
舆图上分明标注了这有一个大马场,大马场少说也得有两千匹马才能被称作“大”吧!
三十六匹马,还都是劣马,他府里面管家家里马都不止这些!
“怎会、怎会只剩下了这点东西?”杨国忠声音颤抖,下一刻便如一只暴怒的狮子一般狠狠揪住了下属的衣领,“是不是此处县令贪污了粮食和战马?”
以己度人,杨国忠觉得天底下就没有不贪污的官员。
“咸阳县令早就跑了,此处百姓也说从未见过粮仓和马场…”属下声音越来越小。
杨国忠眼前一黑。
@事到如今他终于察觉到了问题出在何处,舆图上的标注出了岔子!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杨国忠焦急踱步,“先拿着钱去买些吃食送去给陛下,莫让陛下饿了肚子。”
“至于将士们,暂且忍一忍,等到了下个县上便有东西吃了。"
杨国忠吩咐了两句,连忙急匆匆往李隆基处去了,舆图出错这样的大事还得陛下拿主意才是。
可怜李隆基才刚睡下,就又被杨国忠闹了起来,还没清醒过来就被一个巨大的噩耗砸的晕头转向了。
“舆图出了错?”李隆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舆图怎会出错,舆图乃是大唐一等一的机密要物,上面的标注都是兵部再三确认之后才会标注,岂会出错?”
君臣二人如今还没怀疑舆图被换了,只当做是负责咸阳县这一片区域的兵部臣子冒功,为了政绩报上了错误消息。
“为今之计,只能速速往下一个县去了。”杨国忠道。
李隆基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问:“咱们可否向咸阳县百姓花钱买一些食物充饥”。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高力士急匆匆走进来道:“陛下,六军都叫嚷着要吃饭,有哗变之象。”
“朕给他们赏赐难道还不足以让他们拿着钱去买一些粮食吗?”李隆基惊慌道。
高力士无奈道:“咸阳县去年就遭了旱灾,今岁又收成不好,哪有粮食可卖?为今之计只能先到有粮仓的县城去,陛下再下旨开仓放粮。”
李隆基瞠目结舌。
没有粮食?
可他分明记得数月前他询问杨国忠,杨国忠还告诉他去岁关中丰收啊?
李隆基蠕动了一下嘴唇,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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