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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安在洛阳又留了几日。那日讲解完局势之后,李明锦就迅速忙碌了起来,她要把洛阳收缩成一个坚固的铁桶。
整个洛阳开始迅速内缩,这些年洛阳原本就发达的商业更加繁荣,工业则是在李长安的带动下迅速发展,洛阳城原本的土地早就不够用了,洛阳城主城,连带着周边几个县,每一条街道上都挤满了工坊。
李明锦召集了洛阳的世家权贵和一些有名望的商人工坊主,通知他们从即日起所有工坊、店铺都要听从洛阳府调动。
所有位于洛阳城外的工厂、店铺都要尽快往洛阳城内缩,起码所有工人都必须移置到洛阳城内。
同时,在洛阳城内暂时征用土地修建临时住所。
他们自然不乐意,虽说这些年也都默认了洛阳是寿安公主说了算,但是以寿安公主马首是瞻和寿安公主说话他们就必须听从是两个概念。
天下所有人都要听皇帝的命令呢,可也没见所有人都听皇帝安排啊,要是皇帝有那么大的本事也不用天天搞什么制衡了。皇帝尚且不能事事如意,那他们凭什么要事事都听寿安公主安排?
不过李长安这些年在洛阳积威甚重,也没人敢直接找她,所以这群世家权贵就都找上了萧家。
咱们洛阳城里就你家最显贵,也就你家底蕴最深,遇到这种事你得带个头去找寿安公主谈判一下吧。
就算听她的那也不能这么强硬啊,一群唯唯诺诺的权贵这么想着,感觉心里渐渐有了点底气。
蔡行基便是其中名望最高一人,他家如今虽说有些没落,可祖上也颇有名声,他的父亲蔡君长是唐初跟随太宗的从臣,贞观年间告老还乡,乐道闲居,深有古风,享有春秋九十有六,德高望重。他如今也已经七十有余,德高望重,在洛阳姻亲众多。
这些年他看着工厂赚钱便也开了几家作坊,赚了不少钱,也算日赚斗金,如今听着和政郡主说要插手他家作坊,还有暂时征用他家土地修建什么临时住所,蔡行基就不乐意了。
人家往前那么多代皇帝也没听说插手别人家里生意和田地的啊。
虽然我们的确是跟着你寿安公主干,开了作坊才赚了这么多钱,虽然你寿安公主在洛阳屯了万余精兵,各个身强力壮、装备精良还对你忠心耿耿,虽然你寿安公主的确有本事,咱们也都信服你,默认以后跟着你政变了,但是,但是反正再怎么说,也得好好跟我们商量一下,咱们交换一下利益,各退一步,然后才能都听你的嘛。
于是以蔡行基为首的一众大小权贵就坐不住了,聚在一起,风风火火就赶到了萧府。
咱们洛阳这些大小世家和权贵都以你们兰陵萧氏为首,这事得你们兰陵萧氏出头,代表咱们的利益去跟寿安公主谈判啊。
“临光啊,你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你父亲临死前还把你托付给老夫照看。如今你家长兄不在洛阳,你便是萧家主家人,这是咱们共同利益,可不能就这么轻易让出去啊。”蔡行基已经七十多岁了,须发皆白,一屁股坐在萧家客厅里就开始絮絮叨叨。
萧临光手中端着茶水,八风不动坐在厅中喝茶,笑吟吟道:“蔡公这说的是什么话,咱们都以寿安公主为首,寿安公主既然下了令,那咱们听从就是了,何必再闹的不痛快的。”
蔡行基对萧临光的反应很不满意,其实他觉得萧临光年纪还太小了,只是萧华如今外放为官,就只剩下萧临光一个萧家嫡系子弟在家,他也只能耐着性子和这个方才及冠的青年人说话。
“话是这么说,但是总得先跟咱们商量一下吧。”蔡行基捋着胡子,“你们萧家难道愿意把作坊田地都交给寿安公主安排吗?”
蔡家唐初才发家,至今才不过百余年,论起底蕴自然比不上兰陵萧氏。这也是他为何会找上萧家的原因,他损失了几千贯钱尚且不乐意,就不信损失万金的萧家能够不在意。
萧临光笑吟吟:“可是我已经把地契都送到寿安公主那儿了啊。”
“什么?”蔡行基错愕。
萧家出了隋炀帝的皇后萧皇后,隋末满门显赫,趁机在洛阳置办了不少土地,这百余年在洛阳世代积累,加上出了好几个宰相,满门显赫,更是不知道存了多少土地。
如今就这么“借”出去了?萧家竟然也舍得?
萧临光端起茶盏,道:“土地不过身外之物,如今世道已经变了,孰轻孰重,蔡公应当不用我这个小辈点明。”
萧临光不太喜欢这些人,他觉得这些人目光着实有些短浅。寿安公主哪次做事不是事出有因,他们就不会想一想寿安公主为何会要把人口都收缩到洛阳城内嘛。
既然自己不聪明,那就该听聪明人的命令。寿安公主那样威武英明,现在不快点投诚,再过两年想投诚都没地方站脚。
端起茶盏,这就是要送客的意思了。
蔡行基只能讪讪告辞,已经有不少人在蔡府等着了,一见到蔡行基回去,便顿时围了过来七嘴八舌“蔡公,如何?”舅父,萧家怎么说?"。
“行了行了。”蔡行基被嚷得头疼。
他没好气道:“萧家那小子已经把萧家的地契送到寿安公主那儿了。"
“那咱们也要送地契吗?”一人忧心忡忡道。
“寿安公主又没说要地契,十有八九是萧家讨好寿安公主才上赶着送地契和政郡主开会不是说了,只是暂借几年土地,她们想在咱们土地上干什么就干什么,咱们不管就是了。”另一人道。
听到萧家早已经服软了,其他人虽然依然有那么一点不甘心,但是也无可奈何。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领头羊,洛阳这边的世家权贵领头羊就是萧家,何况他们对萧家投机倒把的本事也是服气的,萧家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呗。
总归他们也已经送了族中子弟到寿安公主麾下,一荣俱荣,听她的就是了。
哼哼,他们可不是服了软,如今他们装作对寿安公主言听计从,只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了,他们只是在跟寿安公主博弈罢了。
李长安倒是惊奇发现这次洛阳这些有土地的权贵被暂借了土地之后十分安静,竟然也没来烦她。
她还以为自己还得抓几只鸡来杀鸡儆猴一番他们才能听话呢。
李长安竟然有些可惜,她在洛阳多待这几天就是怕李明锦镇不住那些倚老卖老的老家伙才特意留下震慑,结果现在那些人这么听话,她磨好的刀都没能用上。
不过看着过来邀功的萧临光,李长安还是很满意给对方升了官职她如今已经是剑南节度使了,有资格给手下人升官,尽管只能升品阶不高的小官。
不过对李长安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官职只是体现权力的一种外在标杆,而真实的权力从不受官职约束。
就像中书令,只是三品官职,可因为它附加了“宰相”的权力,就是百官之首。
萧临光升职以后倒是高高兴兴,他似乎不太在意权力大小,只喜欢贴着李长安。
李长安觉得萧临光应当是想当她的宠臣。
二月中旬,李长安离开了洛阳,直奔剑南。
沈初为李长安送行,李长安坏心要沈初送她一首送别诗,并且振振有词说大唐文人都会作诗,她老师是状元,肯定比科举落榜生杜甫写诗更好。
最后沈初送了李长安一篇论文作业,李长安蔫蔫走了。
同样来为李长安送行的韦柔看着沈初和李长安嬉闹,嘴角上扬成一个微笑的弧度,同时又有些好奇。
“成璋为何不愿赠长安一首送别诗?”韦柔询问,“长安所言也不错,杜甫虽薄有诗名,可成璋是状元,依我看成璋作诗未必会比不上杜甫。”
沈初眼皮跳了跳。
“子美诗才如鬼神,我不敢相提并论。”沈初诚恳道。
韦柔轻笑:“成璋太过自谦。”
沈初在心里默默道,我不是自谦,真的只是实话实说。
李长安的身影已经缩小成了一个黑点,沈初一直目送着李长安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才将视线收回来。
“我近日新得了一副好棋,可有幸邀韦娘子对弈一局?”
就在送行众人各自散开后,沈初忽然出声唤住了韦柔。
韦柔愣了一下,随后便笑着答应了下来。
两个人算不上太熟悉,只能说是同事关系。倒不是性格之间有什么不合,只是两个人平日负责的工作内容不同,韦柔平日负责辅助李明锦管理大小事务,沈初则是更像是谋士。
“还要恭喜韦娘子大仇得报。”沈初捻起了一粒黑子。
“听闻太子曾找过韦娘子?”
韦柔面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语气冷漠:“他,不过是看着李林甫死了又开始蠢蠢欲动,想拉拢韦家罢了。"
或许也有些旧情,据韦柔所知李亨现在的侧妃张良娣可不是如她和杜二娘那般好性子的脾气,李亨那个人懦弱惯了,面对张良娣也挺不直腰杆,自然会念起旧人的好。
只让韦柔觉得恶心。
韦柔从不认为她家破人亡只是因为李林甫,她兄长分明是为了帮助李亨坐稳太子之位才会掺合进政斗,事到临头,李亨却毫不犹豫卖了她兄长全家。
纵然是掺和进朝堂斗争,生死由命,可李亨这样连求情都不敢求情一句,便舍弃忠心耿耿妻兄的行为实在是让韦柔恶心。
“往事不可谏。”沈初温声道,“来者犹可追。”
沈初问:“往后韦娘子有何打算呢?”
“我只想守着明锦。”韦柔轻叹一声,女儿是她仅剩的亲人了。
她对如今的生活很满意,自己有一份小事业,女儿在自己身边,眼见前途无量。@“和政郡主日后又有何打算?”沈初温声问。
韦柔下意识道:“明锦与寿安公主交好,日后寿安公主大事"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许久,韦柔才轻声道:“我懂了。"
韦柔抬起手,用食指蘸了蘸茶盏中的茶水,在棋盘上写下了一个“李”字。
“太子。”韦柔道。
大唐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储君是太子,只要太子还在,帝王一死,继位者便是太子,只会是太子。
玄武门之变,太子李建成死;韦后之乱,太子李重俊死;当今圣人登基之前,原本的睿宗太子李宪推辞太子之位。
就连如今的圣人李隆基也知道对他威胁最大的是太子,先杀太子李瑛,后打压现在的太子李亨。
太子死了,其他皇子公主才有机会当皇帝。
沈初又以指为笔,蘸着茶水在棋盘上又写了一个“李”。
“还有圣人。”
“洛阳这边事情平定后,我会离开洛阳。”沈初垂着眸子。
沈初伸手抹掉了那个“李”。
@韦柔心脏跳了跳,仿佛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一般,她震惊看着沈初:“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沈初笑了,他洒脱站起身抖抖衣袖:“正巧我孤身一人,没有九族。”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沈初感慨道,“不能让孩子粘上不好的名声啊。”
“倘若事事都要孩子做,那咱们也太没用了些。”沈初真诚看着韦柔。
韦柔沉默许久,她知道沈初的意思。做了李亨这么多年的太子妃,她想要对李亨动手并不是全无机会。
韦柔先前从未想过要对李亨动手,她厌恶李亨,可也就仅此而已。
可韦柔想到了李明锦。
她的女儿。
做宰相还是做公主?
韦柔只知道,她的女儿有做宰相的才华,就不该困在深宫后宅。宰相可以青史留名,公主却连名字都留不下。
莫说公主了,就是太子又能如何呢?这么多年李亨在李林甫面前吓得像鹌鹑一样,这些韦柔桩桩件件都看在眼里。
李亨登基,她的女儿只能做一个公主;李长安登基,她的女儿既是公主又是宰相。
这并不是一个很困难的选择。
最终韦柔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是啊,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她也伸手抹掉了棋盘上剩下的那个“李”。
“正好我全家也死干净了。”韦柔站起身,笑道。
眼中却全是肃杀之气。
她受够了身不由己,权力在别人手中一点用没有,她要让权力握在她女儿自己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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