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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早漳县街上,天色微亮路上还没有行人,几道炊烟就已经飘到了天上。

    陈老三是跟着他儿子从玉溪县来到漳县的。

    陈老三的儿子名叫陈二牛,上岁末和漳县吴村的吴三娘成亲,留在了吴村过日子。陈老三唯一一回来漳县,就是参加儿子的婚宴,就待了两日,可对吴村的印象却很深刻。

    他和亲家商量好了,日后儿子媳妇都留在亲家身边住,生了孩子还都跟着媳妇姓,这就是入赘了,所以从婚宴到新人新房,都由吴家准备。没法子,他家的孩子实在太多了,早就养不活了,有成年劳动力没有田地也是白搭,只是多了一张吃饭的嘴,还不如让离开家里自己去寻条活路。

    只是他没想到吴村竟然那样富裕,婚宴摆了八大桌,桌桌都摆了好几个荤菜,用猪油炸的肉片,裹着一层金黄的面皮,炸的外酥里嫩,吃一口能好吃的咬掉舌头,咸甜的鸡腿,上面裹了一层酱汁,舌头一舔肉就从骨头上掉进嘴里,听说这卤汁还是吴家花钱专门从卤味铺子里买的卤汁,平日都是城里人才吃的起的好东西。

    半条胳膊长的大鱼,什么佐料都不放,只放在蒸笼里清蒸,蒸好以后撒上半碗蒜汁,鲜美无比。

    烤得金黄的鸭子,金黄油亮,外皮酥脆,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油。

    陈家一家子穷鬼哪吃过这样好的宴席,他们村里村长家的大儿子成亲也就是一桌子上有一道荤腥罢了,陈老三那天吃得肉都要往外吐才依依不舍离开。

    本来陈老三以为最早也得等到明年年前才能再见到自己的二儿子,可没想到刚开春没多久陈二牛就提着鸡鸭回到了家里,说他们老两口可以到漳县做工,正好现在漳县做工可以用工分换田地,说着怕他们不相信,还从怀里掏出了他自己做工换来的地契。

    陈老三拿出自己那早死了的亲爹留下的地契一比,果然有九分相似,只几个字长得模样不同。

    原本陈老三还在犹豫,毕竟他是一家之长,一下子也不能说走就走,再说了,这天底下哪里有那样好得到的田地呢?

    可形势容不得他犹豫了,上一岁地里的收成不好,三儿媳肚子里又揣了娃娃他和老婆子去漳县,好歹家里能少两张嘴吃饭。

    于是陈老三夫妻就跟着陈二牛来到了漳县。

    陈二牛却没把他们老两口带回他家,而是直接把他们带到了县上,交给了一个少了半只耳朵的高大汉子。

    那汉子问了他们的籍贯和姓名,就将他们带到了一间小屋,告诉他们可以现在这间屋子里住着,第一年住不收租金,第二年再住每月就要交十个大钱了。

    又给他们二人发了两个胡饼和一陶壶清水,让他们二人先对付一顿,明日自然有人带着他们熟悉情况。

    陈老三和他的婆娘一夜都没睡好,两个人商量了一晚也没商量出什么来,只觉得那两个胡饼香甜酥脆,好吃极了。

    一大早,陈老三和陈婆子就起身穿好了衣服,干瞪着眼等着人来叫他们。

    鸡叫三声之后,他们的屋门终于被敲响了。

    陈老三连忙走到门边把门拉开,站在门外的是一个比他儿子还要小的半大小子,手里抱着本书。

    “某名宁行,排行第十七,你们可以唤我宁十七郎,从今日开始算起,三个月内,你们在漳县中遇到不明白的事情或者惹到了麻烦都可以来问我。”宁行示意陈老三和陈婆子跟着他走。

    这一条巷子里都是这种挨在一起的砖石房,每户都没有院子,只有一间屋子,屋门外面就是路。

    巷子里已经有了许多人匆匆忙忙奔波,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热情的笑容,浑身充满干净,走路全不似陈老三先前在村里道路上遇到的人那样散漫。

    宁行带着二人边走边讲,很快就走到了巷子头,他指着最前面那个户门大开的屋舍道:“我平日就在这儿办公,尔等可以到此寻我。”

    陈老三和陈婆子对视一眼,郑重将这个地方记下。

    到了现在,他们心中已经踏实了许多。背井离乡最怕的就是到了陌生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被人欺负,申冤都不知道往哪告状。

    现如今他们在漳县有了靠山纵然宁行说他自个就是个普通小吏,可县衙中的小吏对这些普通百姓来说已经是大人物了。有了可以依靠的人,知道他们不必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心中的担忧自然就消失了大半。

    宁行又带着二人来到食堂。

    漳县这半年来的人口增长十分迅速,目前外来人口已经达到了三千人,这些人中有一部分是愿意在漳县定居立册的流民,另一部分则是如陈老三这种被前面来的人呼朋唤友喊来的其他县、村的百姓。

    这么多人吃饭就是个大问题,流民和过来的百姓大多数都身无长物,连个碗都没带。李长安索性把食堂搬了出来,在流民区设立了一个大食堂,每日统一做饭。

    宁行带着陈老三二人来到食堂门前从袖中掏出两片竹片递给二人:“你们两个人是新来的可以免费在食堂先吃七天的饭,这是凭证,尔等收好。七日后再吃饭便要自己花钱买竹片了。"

    “一个竹片十五文钱,可以在食堂内一日两餐吃七日。”

    宁行带着陈老三二人走进食堂,食堂里侧有一排排的窗口,厅堂内摆放的都是桌椅,每一张桌子都是长桌,边上放着圆椅,一张桌子上便能坐二十人。

    而这食堂内摆放着数十张桌子。

    一迈入食堂,喧嚣声几乎要把陈老三二人耳膜给冲炸了。

    厅中每一个人都在说话,因为吵闹,所以要扯着嗓子才能让身边人听到自己的话,又因为人人都扯着嗓子,声音汇聚起来便如道道惊雷一般。

    陈老三二人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就往后缩了缩。宁行去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声音,招手示意陈老三二人跟着他走。

    宁行观察了一下队伍的长短选了一列最短的队伍排队。

    终于排到了他们,宁行教着陈老三二人将手中的竹片递给一个厨娘,陈老三颤颤巍巍将手中竹片递了出去。

    @厨娘手中拿着一个铁夹,只见她将竹片放在铁夹中轻轻一夹,竹片上便多了一个月牙豁口。

    然后她身侧负责打饭的厨娘便端出一碗饭来,下面是粟,上面则是一勺青菜,还能看到几片薄薄的肉片。

    宁行领着二人又往右走,第二个厨娘身侧放着一个大桶,一手拿碗一手拿长勺,一勺汤正好能盛满一碗,每碗汤里都飘着几片蛋花。

    最后再从第三个厨娘手中领筷子和勺子,这就打完饭了。

    陈老三二人看着手里的饭已经是嘴巴张的比鸡蛋还大了。

    “这样好的饭竟是不要钱给咱们吃的…”陈婆子面上浮现如梦似幻的表情。

    “这都是李娘子好心看不得百姓受苦。”宁行骄傲道。

    这样的好菜好饭,放在寻常百姓家中也得是逢年过节才能吃到的好饭食了。

    陈老三喝了口汤,两行老泪瞬间顺着他满是皱纹的赤色脸庞上滚落下来:“这汤是咸汤啊!”

    盐这样贵的好东西,李娘子竟然舍得往汤里放。

    尽管还未见过李长安,可陈老三已经在脑中虚构出了李长安的形象。

    一定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大善人!

    正在县衙中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拿着草稿纸列算式的李长安连打了两个阿嚏。

    她吸吸鼻子,抬头狐疑左右看了两眼。

    莫非李泌已经发现了玉溪县人口流失严重,在背后破口大骂自己不成?

    李长安思索了一会儿,觉得李泌还是有道德的,应该不会背后骂自己。

    再说了,这些百姓也不是她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逼他们到漳县来的嘛。老百姓自愿来,漳县县衙只是给予了一点小小的帮助罢了。

    思及此处,李长安接着低头算着这一段时间的漳县GDP增长。

    居民消费大大增加,一方面是居民数量增多,另一方面则是漳县百姓收入途径增加赚的钱多了消费意愿就自然就强烈了。

    这一点最直观的反应就是她名下的几个肉铺销售额日益增多。

    现在整个漳县几乎家家户户养鸡鸭。鸡和鸭实在是好东西,鸡能吃肉还能下蛋,鸭能吃肉鸭绒还能塞进衣服里保暖,最重要的是鸡鸭的养成周期短,比起需要以年为单位饲养的猪羊和根本舍不得的牛马驴来说,鸡鸭几个月就能养大一批,还不用费心喂食,综合比较下来简直就是最好的肉类来源。

    企业投资也增加了不少,县里的铺子多了,下面村子里村合作社规模也扩大了许多。

    另外就是县衙购买部分…

    漳县的府库中已经堆满了粮食铜钱和布帛,有钱就要花出去,在李长安的提议下,漳县县衙正在进行重新修建,所用的砖石是统一向砖窑购买的。

    修建水渠和水库挖出来的那些土也不能浪费,李长安就组织人手就近设立砖窑,烧砖技术在唐朝已经完全成熟了,正好能将挖出来的土全都烧成砖。

    既处理了建筑废料,又创造了新的就业岗位和生产产品,一举三得。

    唯一薄弱的部分就是净出口了,目前漳县向其他州府贩卖的货物都还是依靠制糖工坊衍生出来的货物。不过这个不急,等再发展两年,漳县自己生产的东西够用了自然就会往外卖东西。

    计算完了GDP李长安又开始逐个看起各个公众设施的收支情况。

    然后就更满意了。

    就连食堂也能实现净盈利,大规模采购最大程度压低了食材成本,用大锅做饭又减少了生产成本。

    目前来看支出最大的就是买盐了,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这些人都要去做开荒挖渠运土烧砖这样的重活,摄入的盐太少可不行。

    人手还是不太够。李长安捏捏下巴,叹了口气。

    受限于户籍制度和地理交通,目前漳县能吸引到的外来人口还仅限于附近的几个县。

    嗯,政策倒是可以再宽松一些五月,帝王下旨册封杨玉环为贵妃。@蝴蝶掀起的翅膀已经引起了一股不小的风暴。

    史书上,杨玉环于开元二十八年入宫,改名杨太真作为女道士居住于大明宫。

    开元二十九年又搬至兴庆宫。

    直到天宝四载,李隆基才正式册立杨玉环为贵妃。尽管在杨玉环被称为贵妃前,她享受的已经是皇后仪仗了,可终究是无名无份,如今却在刚入宫就成为了贵妃。

    七日内,荆州收到了一封信,又送出了一份奏折。

    张九龄在得到这个消息后暴跳如雷,被掐着人中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缓过神来后不顾旁人劝说立刻提笔写了一封劝诫李隆基的奏折,快马加鞭往长安送。

    不过李长安觉得他的这份奏折一点儿用都不有,说不准还会牵连他自己再被贬官。

    毕竟李隆基独夫之心日盛,早就不是开元前十几年那位广开言路的圣明天子了。

    可也没办法,大唐朝廷的文武百官现在也就张九龄一个人敢写奏折骂李隆基了,其他还能留在长安围观的臣子早就被李隆基和李林甫二人联手收拾的老老实实了,硬骨头早就被贬出了长安。

    张九龄就是这样的脾气,眼里容不得沙子,旁人不敢劝诫皇帝,他敢劝诫。

    只是张九龄还是那个张九龄,李隆基早已非昨日的李隆基。帝王要一意孤行,哪个臣子又能劝得动呢?

    收到信的人是李长安。

    [室非悬罄,野有青草。]

    是杨玉环的字迹。

    信上只写了一行字。

    室如悬罄,野无青草,何恃而不恐?

    这是出自《左传》的句子,齐孝公攻打鲁国,鲁使者展喜劝其退兵。

    孝公嘲笑鲁国百姓家里没有存粮田地里没有庄稼,问展喜有什么依仗觉得不恐惧呢?

    杨玉环改动了两个字。

    李长安嘴角越咧越大。

    室非悬罄,野有青草,则她可有恃无恐。

    李长安顿时蹿了起来,像一只箭一样往沈初书房蹿。

    还读什么书写什么诗啊,有这一句话在,区区状元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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