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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二十四年冬,张九龄被罢相,姚崇、宋璟、张九龄这三位盛世宰相的时代落下了帷幕。有宰相之能,却无宰相之德的李林甫接替张九龄成为了大唐的宰相。
他成为中书令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联合武惠妃打击太子党。
开元二十五年四月十七日,御史周子谅上书忤逆圣旨,玄宗下令仗杀了他。
武惠妃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正在和李长安一同读书,听完了女官转述之后,她面上忍不住出现喜色。
这是极少见的样子,武惠妃平日除了在面对李隆基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多些,和旁人相处时往往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就连李长安也没过几次武惠妃私下里微笑,可今日还是当着殿中还有许多宫女宦官的面武惠妃笑容都遮掩不住了。
好在武惠妃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抬手挥退了宫女宦官,殿中只留下她贴身的女官和李长安,武惠妃这才又抚掌轻笑:“张九龄啊张九龄,我倒要看看你现在自身都难保,还能不能保得住你心心念念的太子……”
她太了解李隆基是个怎么样的人了,这些年李隆基越发专横独断,尤其是在对太子的态度上,随着李隆基年纪渐长,李隆基对待太子早已经不像是父亲对待儿子了,而像是帝王对待有谋逆之心的臣子。
而张九龄又是个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文人,希望大唐能从皇帝手中安安稳稳交到太子手中。李隆基从前对张九龄是十分推崇的,别人向他举荐人才,李隆基都会感慨“他的才华比不上张九龄”,对张九龄推崇到了如此地步,可现在不一样了。
以前李隆基看张九龄,是皇帝看自己的臣子,只会越看越好;可如今李隆基看张九龄,那是皇帝在看太子的臣子,越看越觉得他想要让自己让位给太子,君臣不离心才怪。
而现在周子谅一个小小的御史竟敢公然忤逆李隆基,李隆基必然勃然大怒,恰好这个周子谅又是张九龄举荐上来的官员,武惠妃可太知道她的枕边人是多么多疑的人了。
“明月,你将这封信亲手递到李相手中。”武惠妃挥笔写下一封信,将其交给了身边的女官,明月拿了信立刻转身出了长清殿。
李长安则一直乖巧的待在一边,也不出声,只是看着武惠妃动作。
待到明月将信带出去以后,李长安才又凑到武惠妃身边,武惠妃心情愉悦极了,便顺口问了李长安一句:“你可知道张九龄?”
“我知道他,他是父皇先前的宰相。”
其实我更熟的是他写的那首《望月怀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李长安在心里默默补充。
武惠妃轻笑两句:“是啊,先前的宰相,如今已经不是了,再过几日,他就要连长安城都待不下去了。”
“因为他和今天顶撞父皇的那个人是一伙的吗?”李长安歪歪头。
“你倒是敏锐。”武惠妃夸赞了李长安一句。
这段时间,李长安在武惠妃面前并没有刻意隐藏锋芒,她现在是武惠妃的女儿,武惠妃又是那种希望自己的儿女个个都聪明的人,所以李长安做事也没有避着武惠妃。
包括卖茶叶一事,都是全程在武惠妃眼皮子底下做的。
武惠妃在意识到李长安比同龄人聪慧许多之后,也渐渐做事不再避着她。
“阿娘心心念念的大事终于要成事了。”武惠妃对着李长安意味深长道。
当夜,李隆基睡在了长清殿。
也不知道他和武惠妃之间到底谈了什么,总之李长安看到李隆基离开长清殿的模样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反而有些……杀气腾腾。
李林甫收到武惠妃的信件之后坐在月堂内沉思数个时辰,捋着胡须,口中念念有词,过了许久才面露喜色,激动的在堂内踱步。
“张九龄,论起才华老夫不如你,可论起为官的本事来你拍马也赶不上老夫。”
第二日,李林甫早早就收拾好了自己,穿着官袍,坐在正堂内等待李隆基的召唤。
果然,日头刚升起,唐玄宗身旁的宦官就急匆匆闯了进来,“圣人口谕,召中书令李林甫,觐见。”
李林甫不急不忙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仪容,边整理官袍边随口询问宦官:“陛下今日的心情如何?”
对待炙手可热的新相,小宦官也不敢怠慢,陪着笑道:“圣人今日心情似是不佳。”
李林甫心中便有了计较,更是拿定了主意。
大明宫,李隆基随意坐在位置上,手中甚至还悠闲地端着茶盏,垂着眸子品茶,全然不见心情不好的模样。
只是开口一句话就显示了他内心或许并不如面上看起来这般平静。
“周子谅抗旨一事,你觉得是否是东宫在背后指使?”
李林甫越发恭敬:“陛下洞若观火,臣不敢妄议。”
李隆基转着手中的茶盏,看着李林甫:“卿乃宰相,大唐有何事卿竟不敢妄议?”
“陛下家事,臣自然不敢妄议。太子乃是陛下之子,此事乃是陛下家中之事,臣为中书令,只关心大唐公事,陛下家中之事,与臣无关,臣岂敢僭越。”李林甫恭敬道。
李林甫是个很聪明的人,他能爬上宰相之位靠的绝对不是他那连字都认不全的“才华”,他靠的就是他的识相。
他和张九龄最不同的一点,就是张九龄觉得他自己和圣人是君臣,李林甫不一样,他只拿自己当做李隆基的家仆。
果不其然,李隆基听了李林甫的话之后脸色更不好看,将手中的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你知道这个道理,有些人却不知道这个道理。”
这几乎是在指名道姓说张九龄了。
李隆基对张九龄早已经看不顺眼许久了。一次两次和他对着干还能说一句忠言逆耳,可次次都和他对着干,到底谁是皇帝谁是臣子?他是君王,又不是张九龄的下官!
何况每次他一提要废太子,张九龄就像条发疯的老狗一般窜出来劝诫他,拿一堆古例来劝诫他,用晋献公听骊姬之谗言杀申生、汉武帝信江充杀太子、晋惠帝听贾后……仿佛他李隆基就是个不辩忠奸的昏君一般。
李隆基想到这点,越发愤怒,太子到底有多大的能力他其实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自己的宰相明晃晃的偏袒太子!是不是这些人觉得他老了,迫不及待要将他换下来,让那个畜生早早登基了?
思及此,李隆基竟然愤怒的按耐不住自己的怒火,狠狠一拍桌面。
桌面发出一声巨响,茶盏、茶壶都震了三震。
李林甫提在半空的心却随着这一声巨响落到了肚中。
成了。
张九龄就要滚蛋了,太子也要变成废太子了。
事已至此,李隆基干脆也就不和李林甫客气了,他直接问:“朕欲废太子,卿以为如何?”
李林甫越加恭敬:“此乃天子家事,臣乃外人,陛下家事何必与外人商议呢?”
待到回到相府之后,李林甫立刻到了书房,写下一封信派人送入宫。
武惠妃拿到信之后便匆匆打开来看,面上的表情变换,最后拿着信沉思了许久,方才将信放在火烛上烧了。
四月二十日,玄宗因周子谅为张九龄所举荐而追究张九龄,以其用人不明为由发难,将张九龄贬为荆州长史。
下朝后,有两批人匆匆赶往两个不同的方向,他们都要尽快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背后之人。
两个方向,分别是太子李瑛的府邸和位于大明宫内的长清殿。
武惠妃得到这个消息甚至比太子李瑛还要更快上一个时辰,李瑛因为进来李隆基看他越发不满的缘故,索性称病躲在府中,省的被李隆基看到故意找茬,所以当他得到张九龄被贬为荆州长史的消息之后,哀痛的几乎要哭出来。
“张相一去,谁又能护住我呢?”
李瑛长叹一声,而后吩咐左右:“备马,我要去见张相。”
张九龄已经是六十岁的老人了,他的身形佝偻,鬓发斑白,李瑛见到他的时候,张九龄正呆坐在厅堂中,见到李瑛后才忙不迭起身行礼,恍惚间却站都站不稳,打了个踉跄。
李瑛忙上前扶住张九龄,先是说了些体己话,而后才绕到了重点。
他紧紧攥着张九龄的手,哀痛道:“先生可否最后再指点一次学生,学生往后该如何做呢?”
张九龄浑浊的眸子看着面前这个惊慌失措的青年,这是他立志要保下来的太子啊。
大唐从太宗皇帝开始,帝王位置交替就充满了血腥,每一个皇帝得位都说不上正。他本来以为自己有这个本事能够让大唐下一任的帝王交替名正言顺,和平度过。
可他到底是高看了自己的本事啊。
张九龄长叹一口气,拍拍李瑛的手,最后给这个他保护了数年的年轻人一个忠告:“殿下若是信老臣,便放弃这太子之位吧……大唐的太子之位未必是好东西……”
李瑛的身体僵硬住了,他震惊的看着张九龄:“张相何出此言?瑛在太子之位上,并未出错啊。”
“当真?”张九龄直视李瑛。
李瑛不敢和张九龄对视,唯唯诺诺移开了视线,嘴上却倔强道:“当真。”
张九龄失望地背过身,后背又佝偻了许多,他的声音中带着疲倦:“老夫年事已高,如今又被贬作荆州长史,殿下年纪已经大了,又何必要来事事询问老夫呢?”
他是知道李瑛背地里也做了些什么的,只是那些事情不算太大,在他看来并不至于让陛下废太子罢了,可到了如今这个生死关头,李瑛却还瞒着他,张九龄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太子殿下请先离去吧,老夫还有许多行李要收拾。”张九龄竟然直接开口送客了。
李瑛震惊的看着张九龄毫不留情离开的背影,只能无奈折返了自己的府邸。
这件事也在一个时辰之后落入了武惠妃的耳中。
武惠妃抚摸着李长安的发鬓,轻笑一声:“安娘,你知道当初陛下是如何平定韦后之祸,扶持先皇上位的吗?”
李长安眨眨眼,神色无辜。
一场血腥的李唐皇室传统已经拉开了序幕,这是李长安第一次身临其境的看到权力争夺的血腥。
——这一次,她还不是参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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