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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佑悠悠转醒时,已经是第二日日上三竿。除了三位夫人和王海外,皇后以及五位皇子都在,老八不在,上朝去了。
皇后抓着韩佑的手,眼睛哭的红红的。
这一夜,人生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闪过。
德妃娘娘,也就是如今的承德皇后,这一生,其实就是担忧的一生。
嫁给了老八,担忧这家伙早晚会死在战阵上。
生了孩子,担忧孩子们会被老八连累。
老八要造反,担忧全家陪葬。
老八当了皇帝,跟着他入京,又担忧早晚被大臣们逼死。
好不容易做上了皇位,又担忧孩子们被利用。
终于在宫中站稳脚跟,开始节衣缩食每天担忧明天有没有西北风可喝。
之后韩佑就这么出现了,给宫中送钱,教育皇子们,给老八解决问题,帮国朝解决问题。
皇后心里和明镜似的,没有韩佑,不说老八能不能坐稳皇位,总之不可能这么顺利,顾彼失此之下,几个皇子肯定得有长歪的,老大挂,老二傻,老三得死,老九憋屈过一生,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
韩佑,韩佑,还是因为韩佑,皇后心中是感激,满怀感激之情。
“御医!”
见到韩佑醒来了,皇后就回头就喊,如同尖叫,给门外守着的一群御医吓的以为撒手人寰了。
一个皇后,三个夫人,五个皇子,都围着,御医根本挤不进来。
七嘴八舌的问着、关切着、责怪着,韩佑张着嘴根本说不出话来,想要起来,又被皇后给摁床上了。
换了别人,不经朝廷允许出国作战,甭管立没立功劳,回来之后先进刑部大牢或者天牢,也就是韩佑吧,一群老少娘们嘘寒问暖,彩阳郡主还哇哇哭,小王爷周衍又开始抱着孩子哄。
本来韩佑没什么事,现在犹如魔音入耳,脑袋都开始隐隐作痛了,只能强颜欢笑着,也不开口,开了口都不知先和谁说,并且他也知道,大家说什么不重要,自己说不说也不重要,这只是一种宣泄情绪的方式罢了。
“霍哈哈哈霍霍霍霍。”
大笑之声从外面传来,一身龙袍的老八背着手迈步走了进来。
“就知韩佑你福大命大断然不会出事,怎么样,怎么样,朕说的不错吧。”
老八红光满面,刚走进来,殿内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
皇后冷笑连连,随即冲着几人打了个眼色,大家齐齐起身,敷衍着对老八施了一礼后都离开了,毫无留恋。
老八笑不下去了,他也想走。
背后的文武倒是笑了,冷笑,因为韩佑已经坐起身了,面色不善。
“这个…”
老八目光躲闪着:“朕,朕也是大病初愈,真的哦。”
韩佑敲了敲膝盖,慢慢站起身:“是吗。”
“真的,朕不骗你,若是骗你,朕…朕…朕的内侍天打五雷轰。”
韩佑微微看了眼文武,很奇怪,不知道是什么让蒜公公坚持到现在还没有造反刺杀天子。
活动活动身体,韩佑抬腿开始往前走,老八下意识的让到一旁,准备随时将文武挡在面前当盾牌。
谁知韩佑根本没搭理他,而是径直走向了殿外。
擦身而过,老八下意识的问道:“作甚去?”
“回山庄,回东海,回瀛岛。”
“站住!”
老八厉喝一声,终于有了几分天子的威严:“朕不许你去。”
“咋的,你又要生病啊。”
“额…”老八的威严荡然无存。
大殿外面空空荡荡,连守着的宫女和御医也都被皇后带走了,估计皇后也是怕太多人见到老八丢人。
老八连忙追了出去,也不敢拉韩佑,怕再被回首掏。
不敢拉,只能说。
老八苦口婆心:“回来的时候你不是也见到了,朝廷已是又调集了五万大军前往东海登船,加之韩百韧如今在瀛岛坐镇,又困了瀛贼都城,贼巢陷落不过是早晚罢了,你去与不去又有何异,又有何妨?”
韩佑继续闷头走,鸟都不鸟老八。
老八紧紧跟在韩佑身后,絮絮叨叨:“火药箭之威堪比天雷,瀛贼节节败退,你也是战阵老将了,只要你父韩百韧步步为营,瀛岛亡国灭种并非难事。”
眼看着韩佑越走越快,老八一咬牙,低吼道:“若是那些悍卒在天有灵,你以为他们会希望你也战死沙场吗!”
韩佑终于止住了脚步,老八叹了口气:“朕懂的,朕明白,朕,何尝不知。”
走上前,老八拍了拍韩佑的肩膀。
“当年朕何尝不是如你一般,见了战阵,见了无数袍泽战死在朕的面前,见了孤儿寡母痛骂着朕,朕想着,最应战死的应是我周恪,应是我这带着他们冲杀战阵的统军将领。”
韩佑闭上了眼睛,强忍着泪水,泪水依旧夺眶而出。
他哪是老八说的什么沙场老将,在前往瀛岛之前,别说沙场,就是人生惊心动魄的场面也就那么两次,一次是被赵豹伏击,一次是去南关外救大皇子,前者有险无惊,后者有惊无险。
直到真的前往了瀛岛,真的一次又一次面临着生死存亡和抉择,这才切身感受到战阵的残酷。
这些,韩佑有心理准备,只是他没想到战损会那么高,没想过即便有火药箭也会战死那么多袍泽。
一期的杂兵营,也就是齐桐那一伙人,那些一直跟着他的人,死伤过半,战死四十九人。
东海募兵新卒,战死三千七百二十一人,伤残八百六十六人。
那些原本的舟师饭桶废物,如果没混编的话,可以说几乎被打没了番号,两支大营都打没了。
这只是他那一路人,不算其他人带领的兵马。
韩佑知道自己的决定和选择是对的,不会后悔,永远都不会后悔,只有拉开了攻瀛大战的序幕,才有可能真的将这个本不该存在的种族从人世间彻底抹掉。
只是打的多了,杀的多了,身旁的袍泽一个又一个倒下,心也就开始缺失,开始变的千疮百孔。
老卒们都说战阵上最幸运的事是幸存下来,最倒霉的事,也是幸存下来。
幸存,活着走下战场,何其幸也。
幸存,活着走下战场,何其不幸。
或许是伤残,或许是疯掉,或许是每每闭上眼就会进入梦魇之中,这些事根本不是钱财、荣誉所能弥补的。
登船的时候,韩佑多么希望喊出一句会带所有人回家。
下船的时候,韩佑多么希望喊出一句我们终于回家了。
他没有带所有人回家,只是带着一个个千疮百孔的灵魂,带着无尽的悲伤。
“他们…”
韩佑哽咽着:“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为人兄,为人弟,为人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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