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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还未传到龙帐前,祝思嘉杵着杜羡送给她的拐杖,赤脚踩在薄薄一层地毯上,缓步练习走路。今日异常炎热,繁木树叶被太阳晒得又蔫又软,多数人有那个训练的心却没那个训练的力气,不约而同躲在帐子里避暑。
晏修也不例外。
他静坐在侧,悠悠地喝茶,托腮看着祝思嘉,嘴角始终挂着抹温和笑意。
她实在倔强,不肯轻易放弃,且恐前功尽弃,死活不让他上前搀扶搭把手,晏修就由着她自己来。
重新学着站立行走这种事,不比孩童学步时容易。
祝思嘉累得气喘吁吁,分明努力好几日下来的成果,但走路的姿势还是怪异。
她索性扔掉拐杖。
晏修吓得心里一紧,起身就要去扶她,被她抬手拒绝:
“不要,你现在若扶我这一把,恐怕我又要多花些时日才能重新走路。”
她稳住身形,终于找到平衡,没再像几日前那般狼狈跌倒。
晏修暗暗为她捏了一把汗,见她站稳后的眉开眼笑,心中竟比她还高兴,甚至产生了一种别样的错觉。
仿佛他从前错过的祝思嘉那些过往,现在在他面前一一呈现。
他便能顺势联想到她孩童时的模样,是否小小的一只,牙牙学语,像现在这样努力学习走路,跟只小鸭子似的可爱。
如果她一直留在西京,如果她能和他一起长大,她会不会缠着自己,一口一个“玄之哥哥”地叫?
胡思乱想一通,晏修刚想开口逗她,就听见馨儿掀开帘账的声音,她跪在屏风后焦急道:
“陛下,娘娘,武兴侯去黄家负荆请罪了,现在许多人都跑去看热闹,奴婢担心出什么事才急于回来禀报娘娘的。”
晏修轻挑眉:“又来一次?”
论负荆请罪,若祝元存称第二大秦就无人敢称第一。
祝思嘉擦了擦脸上的汗:“由着他去,馨儿,你先叫人打点水进来,给我擦擦脸。”
晏修转过身,眼里带着笑看她:“不是由着他去?怎么又想着自己也去看看?”
祝思嘉叹气:“你知道他最近愈发不让我省心,我出去走走也好。”
晏修:“我陪你同去。”
祝思嘉:“你若去,他们谁还敢在你面前吵闹。”
晏修:“天这么热,我总该给蝉蝉撑伞的不是?”
……
黄家营帐前,祝元存已在此地跪下多时。
黄大人夫妇和黄玉菡一直对他闭门不见。
期间听闻黄夫人心软了一回,外出给他送水,劝他早些回去,祝元存摇头拒绝:
“黄小姐若不愿意出来见晚辈,晚辈是不会起身的。”
他立下赫赫战功,在琅琊时犯下滔天大错,却依旧没受晏修降职削爵的处罚。
由此可见,他还是深得晏修重用和喜爱,这样的人物,如何是黄家能消受得起的?
如此莽撞上黄家来请罪,恐怕黄家日后也会落人口舌。
黄夫人:“您快走吧,小女因病一时无法外出,您跪在这里请罪一来徒劳而来折煞黄家。”
病了?
祝元存不信邪,忙道:“夫人当心谶语,黄小姐若不想见晚辈,可以明说,晚辈自然会耐心等到她愿意见我的时候,怎可用这种不利于人的借口?”
黄夫人实在无法,红着眼,小声对他道:
“小女虽不才,却也是妾身和大人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姑娘,妾身并不敢随意同您玩笑。前夜,您命人送书信一封到她帐中,约她亥时外出前去码头出,要亲自给她道歉。”
前夜?
祝元存心慌无比,前夜罕见地下了一场暴风雨,海风如猛兽般咆哮肆虐,雨势一直从亥时持续到快要天明。
他躲在自己帐子里看兵书呢,怎么可能会冒雨约她?
“黄小姐可有赴约?”祝元存久跪多时,身上难受得一塌糊涂,现在更是急得跪没跪像,“晚辈对天发誓,那夜,不,从头到尾!晚辈没有给小姐传过一回话。”
黄夫人捏着帕子擦泪,哽咽道:
“她若没去,今日又怎会重病不起身?她从亥时一直等到寅时,吹了一夜的海风,码头处又无避雨之地,人都烧了整整两日。”
围观之人越发地多,黄夫人面上快要挂不住,她对着祝元存重重跪下来劝阻:
“侯爷请回,还请不要为难小女,更不要为难我们黄家了。”
堂堂一个从三品官员的夫人,为了自己的女儿,求人求到这般地步,更叫祝元存心里不是滋味。
重病没多久方才清醒的黄玉菡听到帐外动静,执意起身,一掀开帘子,便是看见自己的母亲跪在心上人面前的场景。
她险些又晕了过去,凄惨上前:
“母亲!”
现场登时乱成一团。
祝思嘉撑着拐杖赶到时,看见的便是此番景象。
她和晏修默契对视一眼,幸好他二人来了,不然今日之事若被御史台的人参上几本,又够祝元存吃回苦头。
晏修一到场,乱七八糟的议论声就停了下来。
祝思嘉连忙上前,用不多的力气,亲手搀扶起黄夫人母女:
“夫人,黄小姐,你们听本宫的话先起身。”
此事惊动她这个后宫之主、未来毫无疑问的皇后娘娘,还劳驾她杵着拐杖过来,黄家母女自然不敢继续和祝元存死磕到底,乖乖听命起身。
祝元存见到她,脸色又黑又红,回回都在亲姐面前丢人现眼,恨不得立即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人多眼杂,祝思嘉直言:“黄夫人,发生了何事?”
黄夫人没想到她会直接问自己,也知道祝思嘉的用心,便将前日之事尽数告知。
祝思嘉的眼神冷得可怕,声音也不同往日那般温柔,利得像一把剑,她高声道:
“传本宫令,三日之内将伪造信件之人追查清楚,若是逾期,后果自负。”
她轻轻拍了拍黄玉菡的手:“黄小姐,你现在抱病在身,有任何后话都先等你养好病再议,先回去吧。”
黄玉菡忽然笑了:
“侯爷既然屈膝前来,又在黄家营帐前苦跪许久,反倒显得妾不识大体,气量狭窄。当着陛下和娘娘的面,不妨直接将此事说清楚。”
“妾确实仰慕过侯爷,但因此生出许多不必要的事端,扰了陛下的东巡大计和莱州之行,形同死罪。今日更是令家母蒙羞,此乃不孝,妾实在无颜现身人前。明日,妾会收拾行囊启程回西京,东巡之路发生的种种,恳请陛下秋后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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