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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妄再也没进过那间漆黑的屋子。——那天之后,他没有再哭过。
一次都没有。
没了孩子,那位年轻的女士很快搬出了宋家。
离开的那天同样下着大雨。
没人给她撑伞,她提着行李箱走在雨里,一身狼狈。
再不复之前搬来时的风光。
屋檐下的宋妄突然追上去。
“阿姨。”他扬起天真的笑脸,“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不耐:“滚开。”
滂沱大雨里,宋妄笑得甜甜蜜蜜,一如她当初哄他吃下那块肉:
“那天,是我故意推了你。”
“你肚子里的小宝宝,是我杀的哦。”
她的表情霎时凝固。
待反应过来后,她歇斯底里的尖叫一声,伸手想要抓住他。
管家及时带人拦住她:“把她扔出去。”
挣扎间,她还在嘶吼着什么,尖利的嗓音中满是绝望和痛苦。
宋妄站在管家身后,笑到直不起腰。
管家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他背上瞬间起了一层冷汗。
宋妄也正凝视着他。
他黝黑的眼里浮着一层天真又残忍的笑意,一字一顿道:
“叔叔,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管家打了个冷噤,忙不迭收回视线。
不知怎的,他心里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预感是对的。
没过几天,他被赶出了宋家。
只因为宋妄“无意中”对父亲说,曾经在晚上看见他去了漂亮阿姨的房间。
这个漂亮阿姨,指的当然是那位被关进了精神病院的年轻女士。
宋先生怒不可遏,全然不听他的辩解,当场赶走了他。
宋妄目送他浑身落魄的他离开,哼着歌转身。
经此一遭,家里那些原本因母亲离开而轻视他的下人,再也不敢随意对待他。
而他也终于明白,让自己不难过最好的办法。
是让别人难过。
宋妄十三岁。
他遇见了一个女孩子。
那是一个有着满月的夜晚,他跟随父亲外出赴宴,恰逢红灯,车辆停下。
父亲抽空和新得手的情人打着电话,言语大胆毫不避讳身边的他,引得情人在话筒那头娇笑不已。
恶心。
宋妄面无表情的想。
他松松领口系得过于紧的领带,降下车窗。
新鲜的空气涌来,微微的凉。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随意向不远处撇去。
视线定格。
无人在意的街角,女孩儿蹲在地上,裙摆散成一朵花。
天边大片大片破碎的月光洒下,落了她满身的琉璃白。
而她耐心地喂一只猫,指节纤细,眉眼弯弯。
从刚才起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燥意忽地就消失了。
宋妄无意识放慢呼吸。
直到绿灯亮起。
车辆缓缓启动。
她一点点消失在他的目光中。
他还未回过神来。
她可真……
宋妄想了很久,依旧找不到任何一个形容词来形容她。
他无意识的在那个街角转了又转,想要再遇见她一次。
她一直没有再出现。
连带那只黑漆漆的小猫也消失了。
宋妄忍不住想,或许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世界上根本没有这个人。
可不久之后,很戏剧性的,宋妄在学校见到了她。
日光灿烂夺目,女孩儿嘴里叼了只冰棍,弯腰系鞋带。
末了,她抬头对不远处的几人粲然一笑,快步追上去。
榕树下,他喝水的动作顿住,捏紧瓶身,问:
“那是谁?”
身边的朋友看了眼:
“哦,她啊,隔壁二班的,姓姜,叫姜珥。”
“听说她挺受欢迎的,学校里一堆人想认识她呢。”
宋妄沉默良久,忽然笑了笑。
那天之后,大家对姜珥的态度莫名变了。
像是约定好的一般,她的朋友们一个接一个的对她避之不及。
不管去哪里,她身边永远空荡荡的。
她彷徨又无措,小心翼翼的朝她们靠近,可换来的只有讥讽嘲笑与冷言冷语。
她被人一次次故意关进杂物间,隔着门听着外面的欢呼庆祝声,始终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被讨厌了。
姜珥脸上的笑容一天少似一天,直到完全消失。
直到最后一次,杂物间的门被人打开。
乍泄的天光里,宋妄对她伸出手,脸上是反复调整过、恰到好处的担心与关切:
“你没事吧?”
如他预想的那般,姜珥抓住了那只手。
紧紧的,仿佛救命稻草。
宋妄微笑着回握。
从现在起,姜珥的朋友,只有一个了。
宋妄。
那真是很美好的几年时光。
美好到他几乎可以原谅这个世界的所有不堪和丑恶。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但往往,天不遂人愿。
宋妄十七岁,那个在他五岁就离开的女人病危。
他必须出国见她最后一面。
毕竟,这是他的亲生母亲。
听见这句话时,他自己都快笑出了声。
亲生母亲?
十二年过去,他连她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除了这身血脉,他和她与陌生人有什么两样。
但偏偏就是这身血脉,他不得不走这一遭。
而这,也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决定之一。
*
宋妄出了国,见到了那个女人。
病床上,她枯瘦的手死死抓着他衣襟,声音粗哑难听,问的却是——
“宋家的一半财产,你拿到了吗?”
他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平静。
对方这样直白,他便也将那些早早准备好的煽情词汇尽数抛却,用力从她指间抽回衣襟。
“一半?那可不够。”
他冷笑,“我要的,是宋家的全部。”
闻言,她安心又满意的笑了笑,阖上双眼。
宋妄一直等到她的身体彻底冷透才离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再等什么。
难不成是等着她问这些年他过得好不好吗?
真是……可笑。
他捏捏鼻梁,顺势拭去眼角不易察觉的一线水痕,神色讥诮中夹杂几分自嘲。
早就该明白,世界上没有人会在意他过的好不好。
母亲不会,父亲不会,那些为名利接近他的所谓的朋友更加不会。
他从来,都是孑然一身。
手机震动一声,显示收到一条新消息。
【你要是太难过的话,哭一下也没关系,我等你回来。】
署名是姜珥。
“……”
遥远的异国街头,抱着骨灰盒的少年愣了好一会儿,蓦地落下泪。
来来往往的行人皆好奇的看着他。
宋妄想,他不是一个人。
他还有姜珥。
永远不会离开他的,姜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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