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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容微微垂头,满鬓青丝都散在肩上,罗衫松松,半露出美人肩来,偏泪光点点,粉颈上还带着几分潮红,带着鼻音轻轻嗯了一声,一副娇不盛衣的模样,忽又摇头:“没有,我没有病,已经好了。”说罢,她缓缓躺下去,用丝巾盖住脸颊,闭上眼眸,期待着能早点从这梦里脱离出去。
忽地身上一沉,高大健壮的身躯已覆身压了下来,湿湿的热气喷涌在耳垂边,隔着一层薄薄的雪青色丝绢,细细密密的吻落在眼眸上。半晌,林容微微喘息,她一只手轻轻发颤,揭开丝绢,伸手去勾勒面前人的轮廓,剑眉星目,飞眉如鬓,眉眼间都是化不开的情……欲之色。
倘若是平日,林容自然会觉得厌烦,可是此时两人已经隔着生死,那一点点恼怒便仿佛变得微不足道起来,不仅仅是微不足道,还反觉得心里酸酸的,她怔怔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忽涌出两行清泪。
陆慎脸色晦暗莫名,低头去吻那女子脸上的清泪,末了叹气:“你不要哭,你不想见我,我走就是了。”
陆慎正欲起身,忽腰间一滞,腰间那条白玉带叫人一寸一寸收紧,他重新俯下身去,见那女子仰着一张粉面,一副仍君采撷的模样,他再也克制不住,掐着那光滑的细腰亦是一寸一寸收紧。
……
不知过了多久,云销雨霁,林容无力地躺在陆慎怀里,头越发觉得昏昏沉沉,心里直奇怪:这梦真长,这夜真长。
陆慎抱着那女子湿漉漉的身子,不知过了多久,这才掀帐起身。
迷蒙间,林容似乎听见有宫人问:“陛下,可要喂药?”
又似乎是陆慎的声音,微微颔首,道:“喂吧,叫她多睡些。”
接着便是一阵衣裳窸窣之声,有宫人打了热水来提她擦洗身子。林容直皱眉,小声哼哼:“出去,我自己来。”只可惜,却好似叫梦魇住了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个手指头也不能动。
她闭眼迷迷糊糊躺在那里,也不知自己是还在梦里,还是又进入了另外一个梦中,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远处传来鸡鸣声,她心神一松,偏头沉沉睡去。
林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足足睡了两日,病已经全然好了,身上的衣衫已经叫人换过了,她慢慢坐起来,略一动,便觉得浑身酸酸的。
她身上那些欢好时残留的红痕大半都已经消散了,只胸前留了些微栀子花香膏的香气,她轻轻按上去,偶尔还有些隐痛,又忽记起夜里的梦来,她怔怔坐在那里许久,脸色已变得不大好看起来。
翠禽从外间走来,挽起幔帐,笑着道:“太医开的药果然有效,主子睡了整整两天,果然都大好了,脸色也红润了……”说到一半,忽止住,小声道:“奴婢瞧主子病着,实是起不来的样子,昨日早上便并没有叫主子起来,总是身子要紧。”
林容轻轻拨弄帐穗,尽量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来,问:“谁替我换的衣衫?”
翠禽倒是没有说话,一旁立着的两个宫娥互相望了望,齐齐道:“夜里翠禽姑姑起夜去了,是奴婢两人替娘娘唤的衣衫。娘娘发热,出了一身的汗,很是不舒服,迷迷糊糊间直吩咐人拿干净的衣衫来。”
倘若夜里昏昏沉沉,还以为是在梦中,可她不是不知人事的小姑娘,听见宫娥的回话,加上迷蒙间听见那几句话,那么此时便有了几分怀疑。
只是心里怀疑起来,面上却如常,淡淡道:“日后不要替我换衣衫,这些事,我自己来就好”。
翠禽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她到底厚道,还替两个小宫娥遮掩,道:“是奴婢的不是,没嘱咐她们。”又板着脸小声训斥:“可记住了没有?”
宫娥二人齐齐福身:“记住了,姑姑。”
林容这才起身,懒懒坐在妆镜前,见铜镜里的面色果已经好了许多,红润润的,她取了梳子,慢悠悠梳着青丝,胸前那股栀子花香味的药膏,仿佛越发浓厚了一般。
她恨恨拍下梳子,正想着该怎么办才好,便见阿昭从远处来,清脆的笑声仿佛小铃铛一般,扑到林容膝上,仰着头打量了好一阵儿,这才笑出来,从膝上爬到林容怀里:“娘亲,你的病好了没有?”
林容点点头,轻轻她的脸颊,笑:“看见阿昭,什么病也就好了。”
阿昭偏着头,抱着她的脖子,笑嘻嘻道:“娘亲笑了,是不是阿爹的病也好了?我能见他了么?我今天想跟你睡,好不好?”
林容不答,翻了翻阿昭的衣袖,皱着眉道:“怎么手上红了一片?莫不是夜里叫蚊子叮了?”
阿昭伸手挠了挠,一旁的奶嬷嬷忙赔罪:“奴婢没照看好公主,请娘娘恕罪。”
林容笑着摆手,道:“哪儿至于?不过是蚊子叮了而已,晚上把帐子掩好就是了。”一面转头,状似无意地问道:“我记得宫里有一种香膏子,擦红痕治瘙痒,最是有效的,你们去太医院问问,还有没有?”
阿昭仰头,从林容怀里钻出来:“要栀子花香味的。”
林容直笑,点点阿昭的额头,偏头道:“你倒还挑剔,只要这个味道的?”一面挥手,吩咐那两个宫娥:“去吧,快取了来。”
那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不多时取了药膏来,碧澄澄的带着淡淡的栀子花味道,同她胸前残留的那股味道,一般无二。
她立时沉了脸,只静静擦拭这阿昭胳膊上的红肿处,好一会儿,阿昭这才哎一声,嘟着嘴道:“娘亲,都快擦掉皮了。”
林容这才回过神儿来,抱着阿昭,歉疚地笑笑,又问她:“夜里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好好用膳……”
阿昭倒在她肩上,不满意地扭来扭曲,问:“娘亲,阿爹好了没有,我好想他的。要是他的病没好,我站在外面跟他说说话,好不好?”
林容忽叫她说得心里一动,抬头问:“陛下今日可好些了?太医怎么说?能不能叫公主进去瞧瞧?”
阿昭闻言,也满脸希冀的瞧着那宫娥:“好些了么?爹爹今日好些了么?什么时候能见爹爹?”
那两名宫娥叫林容问得一愣,顿了顿,流利地答道:“回娘娘,陛下今日好些了,只太医说尚不能见人,免得入了寒毒,病情又加重了。”
阿昭失望地叹了口气,窝在林容怀里,小声嘟囔:“要多久才好啊?”她掰着手指头数,不知数了几遍,神色怏怏,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了哭腔:“我都快九天没见到阿爹了……”
林容哄了她好一会儿,这才叫她止住哭声,抱了她给奶嬷嬷:“先跟嬷嬷去用早膳,我去瞧瞧你爹爹,倘若他醒着,便叫你去跟他说说话,好不好?”
阿昭忙点头,又纠正她:“是给阿爹解闷。”
林容笑着应承:“是,阿昭很会替人解闷呢。”说罢,便施施然站起来,便要往陆慎的侧殿而去。
那两位宫娥立时大惊,跟着林容后面,劝道:“娘娘,您的病才刚好,里面尸气颇重,又阴寒,还是保重身子,不进去为好。”
林容并不理,径直往里而去,心里已经是极不耐烦了,脸上偏偏还带着点笑意:“不要紧,我在门口站站就是了。阿昭鬼灵精的一个小人儿,不真的进去,也忽悠不了她。略站站,便对她说,陛下还没醒就是了。”
她这样说了,众人那里再好拦着,林容迈步进去,还未走近,便闻得一阵焦糊的臭味儿,刚行至幔帐边,那两位立着的宫娥立时跪了下来,对着林容瑟瑟发抖地请罪:“皇后娘娘恕罪,奴婢等疏忽,昨夜帐中七星灯不知为何,突然倒落下来,奴婢等扑灭不及,叫那灯烛烧毁了陛下面部。”
林容淡淡喔了一声,坐在床边来,果见床上躺着的尸身,脸庞上黑黢黢一片,已经叫烧毁了大半,浑然辨认不出本来面目了。心底那怀疑便越发大了三分,只故作不知,做出盛怒的样子来,冷声道:“我不处置你们,这时沉砚的差事,他派的人,我只问他。”
一时有人传唤了沉砚进来,沉砚当下跪着请罪:“娘娘,臣失察,听凭娘娘处置。”
林容望着那被烧毁面部的尸身,绞了帕子擦了擦眼角,仿佛一副极伤心的模样:“这是你的人,你说该如何处置?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毁,陛下是九五之尊,将来停灵发丧,竟然连全尸也不能保全?我将来不知有什么面目去底下见他?”
沉砚立刻便道:“这样的大罪,本就诛九族的,只这是非常之时,就对外说她失礼御前,拖出去杖毙。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林容沉默着不说话,那宫娥闻言反倒是十分镇定,当即磕头:“谢娘娘恩典。”
其实这其中疑点颇多,只不过自那日出事,林容便不敢去见陆慎,即便是见一面,又哪里肯细看呢?如此这般,竟叫蒙了这□□日的功夫,被耍得团团转了。
林容坐在那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呢,咬牙哼了一声,心里恨恨道:“很好,陆慎,你竟敢用这种事骗我?”
第115章
林容坐在那里心绪翻涌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儿来,沉砚、宫娥跪了一地,翠禽本在外头服侍小公主闻声而来小声劝道:“主子您消消气,别气坏自己身子。陛下不再了,您更要好生保重才是。”
林容转头,瞥见床上那具尸身沉着脸起身往外走直到陆慎寻常批阅奏折处才停下来,净了净手,见沉砚跟着出来跪在书案三步远处。
宫娥奉了巾帕过来林容已经恢复了平静,一面擦手,一面道:“死去元知万事空,人一死,什么都是空的烧便烧了,本没有什么。你是知道我的这几年在江州行医,不知在多少人身上动过刀子,又不知从多少人身上割了东西下来,全尸不全尸的我并不在乎这个。”
沉砚跪在那里,躬着身子:“是臣知道,娘娘是担心宫帷不谨,走漏天机,贻误了大事。”
林容坐下来,慢悠悠用着早膳,末了漱了漱口,这才抬眼去撇沉砚,道:“你也有四五日不眠不休了,你的辛苦,我是知道的。只是这时节乱糟糟的,一阵风刮过来,都要细细盯着,偏在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差错。那么,远处,我看不见的地方,是不是又不知错到哪里去了呢?”
沉砚跪着,听出言外之意来:“娘娘,臣不敢。”
林容嗯了一声:“我知道,这段日子大家都难,咱们都勉为其难,周全过去,那便是做好不过的。旁的人你自去处置,这几个宫娥,我命人处置了。”
不等沉砚说话,又道:“凤萧昨儿进来侍疾,她脸色也不大好,我叫她歇着去了,你去瞧瞧她吧。”
她站起来,慢慢往内殿踱步,冷哼一声:“他一走,什么都不管,烧成灰才好呢?”那模样,仿佛一个十足因为丈夫突然离世,而五味杂陈、因爱生恨的妻子。
沉砚磕头:“谢娘娘恩典。”说罢,便躬着身子退出殿外。
林容这一番做张做致,倒叫沉砚打消了三分疑虑,他在廊下走着,也并不往凤萧住的后殿而去,反往花木葱茏的假山之处而去,不知走了多久,略一转身,便不见了踪迹,不知隐到何处去了。
林容支开了沉砚,便把那两名跪着的宫娥唤过来,依旧沉着脸:“你们本犯的是死罪,念你们年幼,不忍再伤人命,损了陛下的福泽。只是,罚还是要罚的,先打二十杖,倘若不死,便发往守灵,均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宫廷杖责,大有门道,有的人打上百八十杖,也不过是皮外伤,养上一个月,便什么事也没有。有的人,便是二十杖,也能肝胆俱裂,当场毙命。
那两个宫娥见是林容处置,虽被吩咐过,到底忐忑,现见林容这样吩咐,虽语气轻飘飘,只当自己必然是要被杖毙的,一时都楞在那里,默默流出泪来。
林容站起来,按按翠禽的手,吩咐:“叫殿内的人都站在廊下,看着折二人受刑。”
翠禽本还担心这两条人命,见林容按了按她的手,知道林容的意思,点点头:“主子放心,奴婢有数的。”
一时,殿内诸人都聚在廊下观刑,林容站了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摆摆手:“先停着,等会儿再打。”
说罢,便转身进了内殿,往陆慎所在的偏殿而去,那殿内依旧守着两位脸生的宫娥,见着林容便齐齐跪下:“娘娘!”
林容嗯了一声坐在床边,并不叫两人起来,问:“叫殿里的人都去观刑,你们两怎么不去?”
两人只道:“陆指挥使吩咐了,此处不可片刻离人。”
林容喔了一声,转头去瞧床上的‘陆慎’。这还是林容自陆慎“身亡”后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瞧他,那张脸已经叫烧毁了,全然瞧不出面貌来,衣裳已经叫人重新换过了,是一身不常见的赭红色团龙纹常服。
林容默默瞧了一会儿,道:“他是极不喜欢红色衣裳的,你们去外边另取一套来,替他换上。”
两名宫娥应了,悄声往殿外走去。
等得人走远些,林容这才解开那人的衣衫,虽则已经□□日了,胸前的伤口已经有些腐烂,瞧不出本来面目来,并不能分辨出来。只那肩膀上的伤口,分明是刀伤,并不是旧年间的箭伤。
她坐在那里,终是十分确定这具尸体并不是陆慎,几乎叫气得全身发抖,陆慎那狗东西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来,生死之事,也做儿戏?又想,倘若这自己此前细细查看一番,便早就知道真相了。偏偏不敢瞧,不忍瞧,一个错漏百出的局,偏把自己骗了过去。
她几乎想立刻站起来,把沉砚叫来质问:“你主子现在在哪儿?”
只是,她到底忍住,舌头抵在牙间,几乎叫咬出血来,心里万分的愤愤,低声道:“很好,陆慎,你既然这么想死,那么能不能活过来,也并不是你自己说了就能算的了。”
不多时,那两名宫娥已是取了衣裳回来,林容已站在窗前,脸色又恢复了平静,淡淡吩咐:“替他换上吧,再另外端了水进来,擦一擦。”
说罢,便仿佛耗尽了力气,缓缓朝着殿外而去。
午膳未到,老姑奶奶便又进宫来,先宣了太医来,问过林容的脉案,这才拍拍她的手:“你可要万分保重啊!”
说着,便命人抬了奏折进来,陪林容一份儿一份儿慢慢瞧着,那些奏折多数大臣已经写好了票拟,大差不差的。
不知怎的,往日里林容看着这些奏折,只觉得心里没底,下笔批示也是犹犹豫豫,今日却全然没有这种感觉,又或许是知道陆慎还活着,就算做不好,总不至于在这波兰诡谲的朝局的,失了性命。
她倒是敢下笔了,一连批了数本,多了三分从容。惹得老姑奶奶笑着冲她点头,道:“你很该这样,这折子里的事,说起来是千钧万钧的国家大事,论起来也不过是咱们陆家的家事罢了。处置这些事,尽管下笔就是,即便是错了几宗,那也无妨。”
以国为家,林容虽不大同意这个观念,却也只点点头:“谢姑祖母教诲。”
末了,又命嬷嬷抱了阿昭来,陪着她老人家用了晚膳,三人正搁了筷子,翠禽进来回来:“主子,慈康宫虞嬷嬷来了。”
虞嬷嬷是老熟人了,本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老太太去后,便在太后宫里当差。林容听了,立即宣她进来,她年纪也大了,还十分硬朗,笑吟吟同林容、老姑奶奶请安,这才说明来意:“明日是郭贵太妃的寿辰,恰好是一个甲子的整寿,陛下四月里还说,宫里许久没有喜事,便好好的办一场才是。只太后想着,陛下到底病着,只命亲近的命妇进宫,热闹一番就是了。”
林容迟疑着,倒是老姑奶奶感慨:“哎,她竟也有六十岁了,剩的老人也不多了,我倒是要去捧她的场才好。”又转头对林容道:“皇帝这些日子病着,你贴身服侍,也受累不少,倘若精力不济,便不去便是。自家人,没这么多讲究的。”
林容本想拒绝,那话在嘴边又拐了个弯儿:“姑祖母,不妨事的。我回宫以来,还没有拜见过诸位长辈,本就失礼的。”
老姑奶奶点点头:“也好,早晚也是要见的。”一时又问到灯烛失火的事,那昏昏的眼睛立刻锋利起来,命人宣了沉砚来回话,末了沉吟了一会儿,这才点他:“办事要办得内紧外松,不要内松外也松。”
末了,又坐了一会儿,逗了逗阿昭,见小丫头困得直点头,这才命人摆驾出宫去。
林容送了姑祖母到宫门口,这才回转,沐浴过了,静静坐在妆镜前擦头发,忽地问翠禽:“死不知悔改的人,是不是只有等真的死了的那一天,才能安分呢?”死了的时候,隐隐觉得要是还在就好了,可知道他没事还活着,又恨不得他去死才好呢?
可,到底是想他死,还是想他活呢?
翠禽茫然地啊一声,并不知林容在说什么。
林容摇摇头,无力地站起来,往内殿内而去。阿昭睡了一会儿,此时正躺在床上,手上绕着明黄的络子,见着林容来,忙翻身坐起来:“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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