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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晏松从没有看过沈家四姊妹这般融洽过,且沈府规矩严苛了点,家里气氛一向有些凝滞。他信守的处世之道正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他一直私底下认为,一个大家族若要长盛不衰,必然是要有内在的生机盎然。
而那一点盎然之意的根基,在外是天时地利,在内便是人和。
这一点他倒是和祖母沈老夫人想法一致,极为看重的一句话便是:“家和万事兴”。
眼下看到这一幕,他自然从心底里觉得舒畅。
“大哥哥过来了,”
沈胭娇一眼扫见这边的沈晏松,连忙站起来笑道,“如何大哥哥也得了空?”
“这几日都在家里,”
沈晏松一笑解释,“才进了太学那边若水堂,闲暇自在的时间多了些。”
他这么一说,沈胭娇等人顿时都是眼中一亮:“若水堂?大哥哥进了若水堂?”
谁不知道,如今京都太学里,最优的太学生都会被选进若水堂。进了若水堂,便是拿到了那些名师们的认可推举。
就算在后年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般的春闱会试时落榜,有了若水堂的身份,还能直接去参加朝中另外的博学宏词科的考试,那录取的比例可是要好多了。
或者说,进了若水堂,再凭着沈家的背景,沈晏松入仕的路子已经铺的差不多了。
沈胭柔先笑道:“大哥哥进了若水堂,那每月除了朔望两日要去那边听讲外,其余时间都是自在的了?”
沈晏松含笑一点头。
若水堂那边,都是京中太学的佼佼者,更多时间还是要靠着自学探究。这样一来,比起之前太学的严苛学习管束,自然是自在了不少。
就在这时,沈晏松留意到那边一直没说话的沈晏柳,便一笑走过去道:“四弟钓鱼时也不忘读书么?读的什么书?”
沈晏柳明显吃了一惊,继而慌乱将书往身后一塞。
看到他这个样子,沈胭娇先是一怔,继而明白了过来,走到沈晏柳身边一笑蹲下身,看着弟弟柔声道:“不要怕,把书给大哥哥看看。”
她知道沈晏柳为什么慌张。
她父亲沈恪其实有些迂腐,族里的塾学也是偏重经史。毕竟科举是重经史,族中子弟,哪一个日后不想科举晋身入仕的?
但沈晏柳不同。
他有残疾,正常的科举路子他是没有希望的。况且沈晏柳偏爱一些术数、持筹握算、方志地理等等方面的东西。可这些东西,在父亲沈严眼中,都是小道,是杂务,是“闲书”,难登大雅之堂。
今日沈晏柳钓鱼时,也带了一本父亲沈严眼中的“闲书”,知道嫡兄在家族中的威信,因此阿柳是怕嫡兄责训。
“原来是这书,”
沈晏松疑惑看了,一点头道,“太学分斋也有这些,只是……”
只是不是大道而已。
不过沈晏柳也不会靠科举晋身,这书既然喜欢,看了就看了。
“大哥哥,”
见沈晏松并没说什么,沈胭娇心疼看一眼弟弟后,转脸看向沈晏松,恳切道,“你能不能跟父亲说说,给阿柳寻一个这方面的先生来?”
阿柳虽聪明,可到底还小,想学就要有高人指点一二。
“这——”
沈晏松一愣之下,还没来及多说,就看到父亲沈恪正站在亭子边的海棠树下。
“父亲。”
沈晏松连忙一礼。
沈家子弟都惧怕沈恪,连沈晏松也不例外。他也没想到,平日里极少进园子的父亲,竟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且不知道已经到了多久,有没有听到之前姊妹兄弟间的笑语暄暄。
沈胭娇等四姊妹也吓了一跳,连带着沈晏柳一起,齐齐向沈恪施了一礼。
沈恪神色一如既往的严肃。
近日与安郡王那边的联姻,他很是满意,心情也难得轻松不少。他也是偶然间心血来潮,听小厮说园中放鹤庭那边,新得了安郡王世子送来的两只大雁,便想着过来一观。
谁知半路就听到几个孩子的笑语。
家中极少有这样的笑闹声,他疑惑间一时顿住了脚步,就听到了沈胭娇和沈晏松之间的对话。
“你方才说了什么?”
沈恪板着脸看向沈胭娇。
这个三女儿在他跟前向来乖巧,一向不会做不合他心意的事情。他觉得方才也有可能没有听错了。
沈晏松有点紧张地看向沈胭娇,飞快冲她递了一个眼神,示意她千万别惹父亲生气。
沈胭娇却好似没看到沈晏松的眼神一般,抬脸直视父亲沈恪的眼睛,一字一句又把之前跟沈晏松说的话,给父亲重复了一遍。
沈晏松:“……”
他就算没看父亲,都感觉到父亲身上的冷气了。
旁边沈胭柔等姊妹几个,已经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都替沈胭娇捏着一把冷汗。
“就算阿柳不入仕途,”
沈恪沉声道,“圣贤书又怎可不读?我沈家子弟,从没有不学无术之辈。”
“龙生九子,各有所好,”
沈胭娇认真解释道,“夫子施教,不该是各因其材么?”
“糊涂!”
沈恪大约没想到这三女儿竟然还敢跟自己顶上了嘴,不由愠怒道,“你闺阁女儿懂得什么?不读圣贤书,不蒙圣人教化,岂不是跟野人无异?”
沈胭娇轻轻跪下,依旧不慌不忙地看向父亲:“那依着父亲所言,圣人岂不就是野人了?”
不等沈恪发火,她又紧接着道,“圣贤书是圣人写的罢?那圣人之前,圣贤书是什么?圣人可曾读过圣贤书?圣人的父兄可曾读过圣贤书?圣人的先祖,可曾读过圣贤书?”
沈恪:“……”
他一下子竟反驳不过来,一口气差点憋住。
沈晏松:“……”
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你——”
沈恪好不容易顺过这一口气,思来想去竟还是没法辩驳,只盯着这女儿,感觉跟第一次认识了自己这个女儿一般。
万万没想到,这个一向乖巧的庶女,竟也如此伶牙俐齿不说……胆子还这么大!
“父亲,”
沈胭娇的泪说掉就掉,不等沈恪再找出别的话责骂,她已经是梨花带雨了,“女儿并不敢违逆父亲,只是为了阿柳的日后——”
说着,她又轻轻拽着父亲的衣角泣道,“总不想日后外人说起来,说沈大学士的儿孙中,竟有一个一事无成,单靠族中养活的不成器子弟——况且大丈夫成才立世,本就不拘于一格,阿柳就算入不了仕途,可身为沈大学士之子,怎可不做出一番名堂来?女儿斗胆,只为了沈家,别无他意!望父亲体恤……嘤嘤嘤……”
沈恪:“……”
又把他一番话给噎了回去。
不过此时,沈恪也听了进去:这女儿是真为了阿柳,是真为了沈家好。
看着琉璃花一般娇弱的女儿哭的满脸是泪,沈恪又不免有些心疼:“起来吧——我并不是怪你。”
说着转眼又看了看沈晏柳,视线在沈晏柳的残腿上一扫而过,沉默了片刻后,他终于缓缓点了点头:“也罢,此事也不是不成——那先生我会给阿柳请,不过,圣贤书还是要读的。”
沈胭娇大喜,带着泪没忍住粲然一笑。
沈恪这才一摇头叹一口气,又深深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女儿,一转眼瞧见旁边站着的沈晏松,便哼一声道:“木头桩子似的站着,一点灵气也无,还不如你三妹妹有些见识和风骨!”
沈晏松:“……”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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