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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京城,已有些寒凉,尤其绵延的雨后。明荔带着外公下飞机时,天色已暗下,凉风习习。
她替外公裹好衣服,边发信息和宋成睿联系,确定男人在出站口后,放下心带着外公出去。
时峥和宋成睿接触的机会不多,但仅有的接触中,男人的礼数都算周到,再加上少时曾救了外孙女,人品方面肯定也过得去,以至于时峥对这个外孙女婿始终还算满意。
今天是宋成睿亲自开车过来的。他着一身浅灰色西装,宽肩窄腰,眉眼深邃,见到时峥,恭敬地为他打开后车门。
时峥难得露出丝笑容。
看到外公开心,明荔眨眨眼,悄悄给男人比了个大拇指。
一小时后,轿车停在明荔的公寓楼下。
宋成睿替二人拿行李,“外公,安置好我再带您去吃饭,您有什么忌口吗?”
时峥摆摆手:“酒肉多来点!我们爷俩喝几口。”
“外公,他不能喝许多酒的!”明荔睁大眼睛,拉了拉老人的袖子。
时峥瞪她一眼,又转头问宋成睿:“你就说能不能喝吧?”
宋成睿点头:“当然。”他笑着去牵明荔的手,和她低声耳语:“外公有令,岂敢不遵?”
明荔心中涌现一丝暖流。
他对她是好的。
或许她总是太贪心,想要更多的好。
回到家,明荔带着外公参观了下公寓,老人嘴上还嫌弃着:“哪有我给你建的城堡大?这床腿都伸不直吧?”
“您乱说,这床明明有一米八。”明荔嗔道,一双眼睛弯起来,形如弯月,她转头去寻宋成睿,正要询问何时出发,男人却低头看手机,眉眼染上沉凝。
他抬目看她,“我先去打个电话。”
明荔愣了愣,轻点头,继续陪着外公聊天。
没多久,宋成睿大步回来。他紧锁着眉,手臂挽着西装外套,神色匆匆地说:“外公,我有点事,今晚可能没法陪您和夭夭…”
他神色中的着急不似作伪,时峥虽有不满,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挥手:“我不要紧,你有事就先去处理吧。”
宋成睿又看了眼明荔,少女眼中的失落神色难以掩饰:“什么事情啊?”
宋成睿看了眼腕表:“我回来再和你解释行吗?”
明荔很想说不行,她本性就是如此霸道。
但最终,她点头答应,“你走吧。”
闻言,宋成睿朝二人颔首,转身大步离开。
时峥还不明所以,“这是遇到什么事了啊?夭夭,你要不要跟去看看?”
明荔靠在沙发上,随手把玩抱枕:“不去了。”她转头望着窗外淅沥的雨珠,扯了下唇:“下雨呢。”
-
京云阁位处中心,巍峨矗立俯瞰川流不息的车流。
酒店外豪车林立,不时有政商名流出入。
宋瑾砚到达饭局时,已经不算早。
这场他做东,因着来迟,被押着罚了三杯酒,宋瑾砚无奈饮尽。
因不喜思维不受控的感觉,他不常饮酒,但事实往往不由己。
值得愉悦的是,今晚这场散得早。
饭局结束,宋瑾砚没有立即离开,在酒店休息室的天台上,散了散满身的酒意。
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他通知司机提前等候。
从休息室离开时,手机铃响,显示蒋蔓的电话。
宋瑾砚轻揉额角,边接通边走过长廊。
蒋蔓无一例外,又是一套相同的话术,宋瑾砚打起精神应付。
他正思考着结束电话的理由,突然,有细碎的女声从镂空的琉璃屏风侧传来。
秉持着非礼勿听的礼节,宋瑾砚转身欲走。
下一秒,女声喊:“成睿哥哥。”
宋瑾砚脚步停顿,略晃神。
闭了闭眼,才反应过来,这道声线和那道,全然不同。
电话那头,蒋蔓还在持续说着话。
这边,女声愈发娇弱起来:“成睿哥哥,你还是在意我的对不对?不然你怎么会第一时间过来?”
“我先送你回去。”
“可我还是害怕。”
“这次的人我会处理,以后他们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明妍吸了吸鼻子:“你和姐姐结婚以后,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不管怎样,你始终是我的妹妹。”宋成睿无奈道。
明妍打来电话时,声音都在发抖。她说,饭局上有投资人在灌她酒,她很害怕。
从小到大,保护她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他没法不赶到。
“走吧。”宋成睿说:“我送你回去。”
他带着明妍,绕过屏风。
余光里有一道清瘦的身影,男人半倚靠墙边,满身不容忽视的清贵。
宋成睿余光匆匆带过,忽而,停顿住脚步。
与此同时,宋瑾砚也安静地看向他。
“成睿哥哥?”明妍有些奇怪,她循着宋成睿的视线,看到了长身站立的男人,表情一滞。
所有人都说宋瑾砚君子端方,是最有礼数的贵公子,但不知为什么,她仍是怕他。
尤其是被男人那双温和却清冽的眼眸注视时,仿佛无处遁形。
“叔叔。”宋成睿先开口。
宋瑾砚指着手机,表示自己还在接电话,让他等着。
宋成睿表情变了变,示意明妍先走:“你在那边等我一下。”
明妍又冲宋瑾砚看了眼,也不敢再和宋成睿撒娇,小心翼翼地低头离开。
宋瑾砚终于找到结束通话的理由,他放下手机,淡淡看向宋成睿。
他甚少认真打量这个侄子,此时忽然发觉,或许真的有血脉相袭这一说,毕竟他确实在他身上看到了宋家男人的混账基因。
“明天就是订婚宴,我想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也没想到会见到您。”
“你觉得合适吗?”宋瑾砚突然问。
宋成睿目光沉凝,揣摩他的用意:“您是什么意思。”
宋瑾砚晃神,突然揉了揉眉心。
酒确实误事。
他又是以什么立场说这些话。
“你走吧。”
面对男人有意的忽视,宋成睿脸色有些难看,他略点头,抬步就要走。
“把风声压紧。”背后男声忽而凛冽,不复平日半分温和:“你既然要成家,就不要传出任何有损集团形象的新闻。”
宋成睿用力松了松领带,压下胸腔的火气:“您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宋瑾砚却没有动怒,长腿抬起,朝他走来。
他们身形相仿,但宋成睿仍是感到扑面而来的压力、
宋瑾砚眼神平静:“你当然可以不听我的话,但会产生什么后果,也请你不要后悔。”
说完,他转身离开。
宋成睿站在原地,一口气出不去,垂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
-
窗外的雨没有变小的趋势,等着外公睡着,明荔独自坐在飘窗前,托腮看着玻璃上的水滴蜿蜒而下。
十点半,明荔放在小桌上的手机闪烁,宋成睿打来电话,带着歉意道:“今天太晚了,我就不来了,免得打扰你和外公休息。”
“我知道。”明荔低头欣赏为了订婚宴新做的美甲:“明妍又出什么事情了?”
电话那头是一阵寂静。
“你知道了?”
“我猜到了。”明荔淡淡道。
但外公在,她不能表现分毫。
“今天阿妍饭局遇潜规则,你知道,她性子单纯,这件事我没法不管。”宋成睿压低声音哄道。
明荔反问:“那我被投资方欺负的时候,你在哪?”
“你什么时候…”宋成睿顿了顿:“你没必要连这种事也要类比。”
明荔哑然。
“夭夭,明天就是我们的订婚宴了,你要多给我一些信任,不是吗?”
“外公今天等了你一晚上。”
宋成睿终于沉默。
“夭夭,没有下次,你信我好吗?”
明荔收起情绪:“嗯。”
她没有争吵的欲望,但明天就是订婚宴了,不该闹得这么难看。
“早点休息。”宋成睿温声道:“明天我来接我最漂亮的新娘。”
明荔看着窗外渐渐变小的雨,心情终于随着明朗:“好。”
这一晚,伴随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明荔望着帐顶,始终没有睡意。
她做任何事都没有长性,唯独追随宋成睿这件事,她坚持了十年。
十三岁,正是晓事的年纪,也是那年,明荔知道了她和宋成睿之间从出生就定下的婚约。
她对婚约的概念依旧模糊,只知道,他们未来会生活在一起。
那年夏天格外的热,宋成睿刚成年,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明荔会注意他打篮球时矫健的身姿,喝水时喉结的汗珠,背她时宽阔的肩背,心脏抑制不住得萌动。
她听说,这是喜欢。
明荔的行动力说来便来,便如她的喜欢,恨不得昭告全天下。
夏日安静的午后,连后院的猫儿都在打盹。
明荔抱着信纸,悄悄迈进一层宋宅的藏书室。
宋家百年世家,珍藏的书籍堪比一个小型图书馆。
明荔想写情书,可惜绞尽脑汁也写不出几个字,思来想去,她准备来藏书室做摘抄。
她不知,在她足腕银铃叮铃响起的瞬间,几排书架后的青年便睁开了眼。
“亲爱的成睿哥哥。”明荔盘腿,身旁是杂乱堆积的书册,她转着笔,口中念念有词:“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帅气的身形,刀锋般的脸颊,便让我流连往返…”
“我的心如炸开的烟花,哗啦啦哗啦啦得散,这儿一块,那儿一块儿…”
噗嗤一声,像是终于忍不住,背后传来男人颤动的笑声。
明荔脸颊涨得血红,她倏地站起身,警觉地四处打量:“谁!?”
后排的书架,有影影绰绰的身影,来人身材颀长,半倚靠在书架前,肤色冷白,明明是清隽的眉眼,却因含笑而自带一股风流。
他是极高的,明荔连看他都需要仰脖,竖起的耳朵慢慢耷拉回去。
“宋叔叔?”她已经很久没有见他了,“你怎么在这呀?”
“找个地方躲懒。”
宋瑾砚坐在她面前,目光平视她,声音如泠泠的泉水般动听:“我打扰你了?”
明荔再次闹了个大红脸,她没法和宋瑾砚闹脾气,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应该提醒我的。”
宋瑾砚指骨叩了叩桌子,示意道:“我提醒过了。”
明荔:“……”
她似乎确实听到了类似的声响,只不过没当回事,快速便忽略了。
明荔趴在桌上,悄悄跺了跺脚:“你能不能当做没听到?”
宋瑾砚低笑,目光落于桌上少女写了一半的“情书”。
鬼画符般的字迹,倒难为这漂亮的纸了。
注意到他的视线,明荔猛地压住纸,羞恼道:“你不要看!”
宋瑾砚坚持夸赞:“写得不错。”
外场逢场作戏时,他说过很多假话。但这次,到底没有收住,细碎的笑声溢出喉间。
明荔气呼呼瞪他。
“我帮你写,以此赔罪,可以吗?”宋瑾砚轻声询问。
良久,明荔缓缓松手,狐疑地说:“可以是可以,但我先看看你的字。”
宋瑾砚一手书画师承圈内大牛,但他面上丝毫不显,修长的指骨握起钢笔,于信封上书写了几个字。
[宋成睿亲启]
明荔眼眸渐渐放大,嘴上仍道:“勉勉强强,那就劳你帮我代笔吧。”
宋瑾砚:“我该写什么?”他缓缓吐字:“是炸开的烟花,这儿一块,那儿一块吗?”
明荔:“……”
她双手捂住脸:“你自行发挥吧。”
宋瑾砚低低笑了:“好。”
他低眉正坐于案前,衬衫袖扣半卷,清晰的腕骨因用力,隐有青色脉络蔓延。
明荔托腮望着,一时连眼睛都没舍得眨。
不多时,男人将信纸放在她面前,字迹遒劲有力,隐有锋芒。
不长不短的一段话,但明荔至今仍记得信纸最后的那段文字。
[让我的爱如阳光般将你拥抱,并赠你璀璨的自由。]
后来,又过去了好多年。
明荔曾问起宋成睿情书的去向。
男人先是怔愣,“什么情书?”
半晌,他才想起来,笑了下道:“哦,信封夹在书里忘拿出来,应该被佣人处理了。”
明荔久久无言。
她想,真是可惜宋瑾砚的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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