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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帝嘴唇青白,颤抖着脸皮想起当年先帝病榻之上,被他气得吐血的模样。他想要强撑着说一句“先帝乃是病逝”,可对着吴向进那双好像什么都能看透的眼睛,他嘴唇瑟缩了片刻,却是半句都说不出来。
薄膺神色沉了几分,周围朝臣、百姓也不是傻子。
谁能看不出庆帝心虚?
吴向进也未曾在追问此事,只垂眼说道:
“当年的事情如何,只有五殿下知道。”
“陛下驾崩之后,殿下便继了皇位,陛下当年的寝宫也已经是殿下的,殿下登基多年却从未知晓此事,想来无人入过殿下寝宫,取走过陛下当年留下诏书。”
“殿下若是不信,大可进宫察看,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庆帝已经登基多年,所有人见他之时都唤他陛下,唯独眼前这人,他口中的陛下只有先帝,而他一口一句“殿下”,无时不刻的在提醒着庆帝。
他皇位来的不正,也在提醒着他,当年先帝传位之人并非是他。
庆帝能听得出来吴向进话中的意思,在场朝臣和百姓同样听的出来。
庆帝根本不想去看什么诏书,也根本不想知道当年先帝到底传位给了谁,只可惜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由不得他。
端王等吴向进说完就直接开口:“你除萧家,不过是怕他们知晓先帝传位真相,匡扶正统。”
“你明知道临川之战萧家无辜,却在有人冤害萧家之时,毫不犹豫就掩藏真相,只为置萧家上下于死地。”
“江子仓当初被擒之时喊着冤枉,你却丝毫未查,就以他来抵了勾结南越陷害萧家之罪,如今想来,你怕是早就知道萧将军他们是被方玮庸所害。”
“可你怕掀出宿铁之事,怕方玮庸入罪之后会揭穿当年你上位真相,所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此事糊弄过去,后来漕运司证据确凿,你也迟迟不肯审他,直到拖延不下去,才想要杀了方玮庸堵了他的嘴,让他一人扛下所有事情。”
庆帝怒声道:“你胡说八道,朕没有!”
端王看着他:“既是没有,你可敢入宫取先帝诏书一看?”
庆帝:“……”
“怎么?不敢?”
端王冷嘲出声,“看来连你自己都知道,先帝从未曾属意过你,也从未想过要将皇位传给你。”
“你不敢去看诏书,不过是怕被人知道,你当年连同方玮庸篡权夺位的真相!”
他看向薄膺等人,
“薄相,汪大人,还有诸位大人。”
“今日之事你们也亲眼目睹,齐肇为君不仁,为一己之私枉害忠臣,为子不孝,罔顾君父之恩,他根本就不配当这个皇帝,我齐家也以他掌权为耻。”
“还请诸位大人与本王一起移步宫中,查看先帝当年留下诏书。”
“匡扶皇室正统,以正朝纲。”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端王虽说是请,可神色之间却极为强势,那外间围拢上前的兵将,还有隐隐逼迫的态度都叫他们知道,端王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看先帝留下的传位诏书。
所有人到了这个时候也都反应了过来,今日这场堂审看似是对着豫国公方玮庸,可实则却是为了庆帝。
事已至此,他们就算不想去,也得去。
庆帝心中还存有一丝希望,可当走出刑部之时,看着那街头巷尾穿着戍营服制之人,再看着那些满眼惊惧,或是厌恶,或是惊疑的百姓。
他知道他完了。
不论宫中找出的那所谓先帝诏书上到底写的是什么,他都休想再能坐稳这皇位。
失民心,失天下。
他从未有过一次像是现在这般明白。
可就算再明白,也已经晚了。
……
所有人行至宫门前时,身着云龙纹银甲,身披赤红披风的谢云宴早已经带兵围在宫城之前,他身后站着的是密密麻麻的朝臣,而那些朝臣身后,则是站着身披重甲的兵将。
见到庆帝时,那些朝臣都是面露惶恐,而庆帝看着谢云宴时,神色之间全是厌憎悔恨之色。
他未曾想过,自己一时“留情”,一时大意,竟是将他自己推到了这般万劫不复之地。
“谢云宴,朕当真是枉信了你!”
谢云宴立于人前,闻言神色淡漠:“不是陛下枉信了我,而是萧家枉信了陛下。”
“为君不仁,为子不孝,为友不忠,你负了萧家,负了那些将士,负了临川百姓,陛下身处皇位多年,扪心自问,你可曾对得起过谁人?”
庆帝目眦欲裂。
谢云宴面色冷漠,他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苏锦沅身上时,有那么一瞬间的柔软。
苏锦沅恰在此时抬头,看着人群之中红衣厉甲的谢云宴时,仿佛看到了上一世骑着高头大马,攻入京城的青年。
同样的面容,同样凌冽的神情。
可与上一世那愤世嫉俗不惜毁了天下,拉着皇室同归于尽的情形不同。
这一刻,他不再孤立无援,也不再想着毁灭一切。
他有了软肋,也同样有了不惜一切也想要保护的人。
“王爷,进宫吧。”
端王看到谢云宴时,脸上忍不住的就露出一丝笑来。
他从未有过一刻觉得自己这般庆幸,庆幸当初苏锦沅找到长子齐盛时,他们答应了与萧家联手,更庆幸后来选择萧家之后,哪怕曾有过迟疑却依旧选择跟谢云宴合作。
这谢云宴的手段简直厉害至极,以那般微末之地,竟是能将庆帝生生拉了下来。
虽然让他觉得心有余悸,可同样的却更为兴奋。
他隐忍多年,低头称王朝着齐肇磕头伪装多年,如今终于能够有了上位的机会。
只是等他上位之后,他必不会重蹈庆帝覆辙,也绝不会像是庆帝那么愚蠢,明明害死了萧家上下,却还自以为能握的住谢云宴这把利刃为其所用。
他绝不会留下谢云宴这般祸患。
端王心中所想,面上却没露出分毫,他只是朝着谢云宴露出一些亲切笑意来,这才命人押着庆帝,领着一众朝臣入宫,径直便在吴向进的引领之下,去了庆帝寝宫。
入得寝宫,端王问道:“诏书在何处?”
吴向进领着众人上前,走到寝殿之中最为靠近里面的梁柱前,抬头指了指那横梁之上:“此处往上,有一处暗阁,先帝留下的诏书便在那暗阁之中。”
谢云宴看了燕陵一眼:“燕统领,你去取。”
燕陵脸色苍白,他看了眼不远处站着的庆帝,知道谢云宴是为了避嫌,也知道大势已去。
他沉默着上前,脚下一蹬地面,整个人便腾空而起,攀着那梁柱跃到了横梁之上。
抱着横梁摸索了片刻,就找到了藏在上面的暗阁。
暗阁所处极为隐秘,不仅是在横梁后面,外间还有一处十字横架遮掩,且屋梁瓦檐斜下,刚好将那地方藏在后面,若非有吴向进指点,怕是就算有人到了此处,也未必能找到暗阁。
燕陵照着吴向进的吩咐,伸手将那暗阁打开之后,就在里面找到了一个锦盒。
他看了眼手上沾染上的蛛网和灰尘,抱着锦盒就从横梁之上跳了下来,等落地之后,众人就看到了他手中之物:“横梁之上,尘垢堆积,且暗阁之外蛛网横生,却像多年未曾开启。”
众人闻言沉默。
多年未曾开启,就代表这东西不是近期才放进去的。
而且这里是皇帝寝宫,能够入内之人寥寥。
若非是先帝所留,又有谁能在庆帝眼皮子底下将东西放到那暗阁之中,却不惊动任何人?
庆帝死死看着那锦盒,满眼的不敢置信。
他没想到这殿内居然真的有暗阁,更没想到先帝死前,居然就已经秘密留下了传位诏书,却未曾告知过任何人!
锦盒交给吴向进手中,就见他眼中微红的抚摸了锦盒片刻,将上面灰尘全数拂去之后,才抬眼看向萧老夫人说道:“老夫人,还请借萧老将军私印一用。”
萧老夫人神情一愣。
众人也是惊愕。
吴向进沙哑着声音说道:
“当初陛下察觉诸皇子有夺储之心,亦怕留有诏书,依旧会被奸人所趁让得朝权旁落,所以提前便立下辅政大臣,命薄相、方大人、梁大人主理政务,却将军权全数给了萧老将军。”
“陛下和萧老将军关系莫逆,命工匠赶制这锦盒之时未曾告诉过任何人,他只玩笑般的与萧老将军戏言过,让他好生收好了身上私印,还说那私印关乎整个皇室兴衰。”
“说若有一日新君即位,为君不仁之时,便让他拿着这私印代他教训新君。”
方玮庸也被带进了宫来,他身上被上了镣铐,看着那盒子时突然露出几分恍然之色:“萧家私印……原来这就是萧家私印的用处……”
先帝当年说这句话时,他和薄膺几人也都在场。
那时萧迎廷与先帝亲如兄弟,先帝对萧迎廷信任至极,将朝中兵权尽数给了萧家,甚至还曾把玩萧家私印笑言,反正军权全在萧家,不若将那私印当作军中虎符,省了朝中再制虎符的麻烦。
当时谁也未曾当真,只知道那私印于萧家来说极为重要。
不仅能代表萧家家主身份,也同样能调动萧家暗卫,以及萧家在军中一些亲信。
临川之事后,方玮庸欲陷害萧家通敌却苦于寻不到证物,偶然间想起先帝曾经提起过的萧家私印,才会想尽办法派人抢夺。
他只想要以此诬陷萧家勾结南越,却从未想过,原来先帝当年所说的话居然是这个意思。
无萧家,新君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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