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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生的真好看,大概是近些年从这府里送出去的最好看的姑娘了。”她身穿火红的薄纱,玉脂般的肌肤若隐若现。一点红唇娇艳欲滴,一双桃花眼微微上勾,极妩媚,笑起来像是要勾走别人的心。
……
父亲为了节约时间省去了六礼。
洛娮娮被母亲冷着脸送上马轿的时候,也没见上父亲最后一面。
她是丞相之女,自幼看着家中的姐姐一个个被圣上安排和亲,便深知自己也是难逃远嫁的命运的。但一直以来被严厉家规束缚的她早已对这些既定的事情感到麻木,因此她就这么同母亲一块冷着脸踏上马轿,直到送亲的队伍一路离开她熟悉的浔江城,她都没掉一滴眼泪下来。
浔江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非说有些放不下的,应该是安家那个小她两岁的少爷了。
洛,安两家先前常有来往,只是安父近些日子被升迁成御史,两家关系才疏远了些。至于原因呢——洛娮娮先前从父亲的卧房前经过,曾听他提及此事:“安家,升的那么快,不过就是攀关系!哎,老张,听听得了,你可千万别在外边到处传,否则咱们洛家啊……”
是洛父妒忌了。
洛,安两家关系远了,安家小少爷和洛娮娮的关系也就远了。而在那之前,洛娮娮还时常能在家宴中瞧见安家的小少爷。那个小少爷长得精致,一张小脸肤白如雪,眼睛又大又水灵。只不过安家重文轻武,他的臂膀单薄,瘦的像个病秧子,身子还时常佝偻着。
洛娮娮起初是瞧不上他的。后是有一日见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案前念书,额前的青丝遮住半面脸,顾不上修剪。洛娮悄悄靠近几步,许是打搅了他的清净,他便抬眼看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他竟对她笑,从厨房给她拿小点心吃,好生温柔。
她于是便喜欢他了,一晃就是二三年。
想到这里,洛娮娮轻轻拨开马轿的帷幔,探头向后望。
她熟悉的浔江城此刻已经完全消失在路的后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陌生的林子,还有砂石路边蜿蜒的小河。
洛娮娮望着窗外静静地发了会儿呆,马轿还在继续向着离浔江城更远的地方行驶着。
【人总是要分别的,我还年轻,日后还有许多个二三年。】
洛娮娮这么想了想,便也不惦记他了。
她或许对他还存有那么一丝留恋,可终究还是让理智占了上风。
……
送亲的队伍一路从京畿到了中原。
按当时的规矩,女方和亲远嫁,男方为表谢意和真心,应取男女两方居住的折中点,女方去送,男方来迎。即便洛父执意省去所有的礼节,却还是叫人把这一规矩保留下来了。
起初洛娮娮还有些费解,不过很快就能大致明白。
西域的迎亲队伍搞了很大阵仗,这一带虽是荒郊野岭,却也保不齐有人偷偷监视着。西域与中土长期以来的秦晋之好本就是为了缓解紧张的政治关系,就是省去所有礼节,也得把最基本的面子工作做足了。且不说那些官府的官员,这一遭随行的所有人,包括洛娮娮本身——一个生性纯良的少女,也不过都只是那愚蠢的君王用来维护利益关系的工具罢了。
洛娮娮认命,从未想着要反抗,她也自认为自己已经将这一点表现的足够明显。这是和她先前嫁出去的那些姐姐完全不同的。但即便如此,随行左右的侍卫一根弦依旧紧绷着,生怕她中途从马轿里跳出来逃了。
洛娮娮若是逃了,送亲队伍中的所有人都没法向洛丞相交代;洛娮娮若是逃了,丞相府中的所有人也没法向圣上交代;洛娮娮若是逃了,甚至整个中土都没法向西域交代。
她不能逃。
虽从未有人叮嘱,但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这是跟人命搭上关系了,就连平日里跟洛娮娮“最亲”的侍女玉兰,抱春都将马轿紧盯着,盯到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也没移开过眼。
这大三伏天,竟冷得像冬日。
洛娮娮稳当地坐在马轿里,重新盖上红盖头,一遮遮住整张脸。周遭除了马蹄踏沙声之外,也就只掺着风声。
……
时间好像又过了许久,马轿突然停了。外面稍微安静了片刻,便有人开始敲锣打鼓。一群人嘴里念念有词的,其中还夹杂着洛娮娮听不懂的西域方言。
她不用探出头去便知道,这是送别仪式。先前从丞相府私塾那里偷过一本禁书,里面就是这样形容送别礼的。
洛娮娮还是头一回听人奏起送别礼的曲子,竟跟自己想象中差不多,聒噪,刺耳。但也好在这曲子仅仅只是聒噪,没有编的那么伤春悲秋,否则又该遭洛娮娮心里唾弃了。
那个年代交通不便利,远嫁出去的姑娘一别便是永别。送亲的队伍中貌似没人因此感到难过,更多人脸上浮现出终于完成使命的那种轻松,愉悦的表情。
洛娮娮被玉兰,抱春搀扶着下了马轿,有人见她探出身子,才装模作样的啼哭起来。
也兴许是这三伏天惹的人烦躁,洛娮娮微微凝眉,回头淡淡道:“你们这一路上也辛苦了,就不必费这般功夫了。”
娮娮的声音像泉水,轻灵悦耳,干净透亮。
她冷不丁的这么一句嘲讽,队伍中便有人缓缓抬首,小心翼翼地在暗处窥探她几眼。
她的声音好听,说话也干净利落。
她的话像一把利刃,却意外地没刺伤任何人。
……
仪式开始了。
外边天气酷热干燥,洛娮娮蒙着红盖头,一下轿子就被闷得有些头昏脑涨。
她看不见眼前的路,一低头,脚下都是花白的石子儿,带着温度,有些烫脚。石子儿反射太阳的光在她眼睛里,多看一眼,眼睛就感到胀痛了。
除了这些,周围还有人说着些“好听”的恭敬话,什么祝友谊长存,祝百年好合。可西域和中土哪里说得上友谊,那前几百年两国一有矛盾就争得死去活来,仗打得民不聊生。要不是后来双方不情不愿地给了对方些资源和好处,这仗还不知道要打多久才能消停。
洛娮娮听这些话听得眉头紧锁,而在她视线之外的地方,也有一个年轻少年同她一样紧蹙着眉。
他穿着丞相府护卫队的盔甲,融洽地站在队伍里,看不出和周围的人有什么分别,但看他的举措,他来又貌似不是为了送行。从洛娮娮下了马轿之后,他就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的方向,像一只饥肠辘辘的黑豹,正藏在路边的树丛紧盯自己的猎物一样。
遗憾的是,人们各自在心里欢庆各自的喜悦,没人注意到他。
既然没人注意到他,自然也就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手放上了佩刀的刀把,从队伍中一跃而起。他踩上马轿,飞在空中拔除尖刀,向着洛娮娮的方向刺去。
他的速度太快了,没人来得及做任何反应。
一刹那,热血四溅,人头落地。时间如被定格一般,四周静了那么两三秒。
他是贴着洛娮娮的身子过去的,一阵风将洛娮娮的红盖头吹到地上,露出她几近无暇的漂亮脸蛋。
她愣了一下,终于看清了周围——布满乱石的山谷,万里无云的蓝天,以及花白的砂石地上,热血从一具新鲜的尸体脖颈处不断喷涌而出。她看尸体的衣着打扮,大致能确认,那具尸体便是她素未谋面的丈夫,图卡索王子。
“有刺客!中土的人派刺客杀了图卡索王子!这个……这个贼女!”
洛娮娮闻言蹙着眉迅速回头,好像一下子被这人粗犷地一声大吼拉回现实。
她看着他,他瞪着眼,张着嘴,面目狰狞地指着自己。
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洛娮娮根本来不急思考,就被一个穿着护卫队盔甲的男人拉扯着扔上一匹马,飞也似的逃离了现场。后面紧着有人要追,大部分都被己方护卫队的人拼死拦了下来。
他们好像都不要命了,刀子插入身体里也感觉不到痛了,嘴里喊着:“杀,杀,杀——”
洛娮娮回头时恰巧看到这一幕,竟为之愕然良久。
她不知道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根据那人说的话,大概是自己这边有人把图卡索王子杀了,才有人误认为她是贼女。
二人奔走在如墨泼过的蓝天之下,她思考,思考,思考了许久,那匹黑色的马就载着二人越跑越远。
洛娮娮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看来今日这亲也是结不成了,事情还到了比较麻烦的地步。不过……这浔江城外的景色还不错,就当出来散散心了。
洛娮娮如是想。
她平静地回头。马蹄扬起的沙土包裹了她衣裙上的一抹鲜红,她身上的红色,貌似成为中土这片荒漠中,唯一艳丽的颜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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