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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丽云看着郑美红,脸色很冷,“我有丈夫。”“嗐,志华那不是已经没了吗?”郑美红摸着后脑瓜新烫的发卷,笑嘻嘻地指指孟丽云牵着的唐棠,“你看你这孤儿寡母的过得多苦啊,我是为你好。”
边儿上花坛沿坐着几个老太太拉家常,郑美红嗓门大,老太太们就停了声看过来。
郑美红自觉有了观众,更高扬了声气,“我那个在面包厂上班儿的表哥,你见过的,虽然做的是洗洗涮涮的活儿,但他是正式职工,现在离婚了带着一个女儿,你有个好肚子,等嫁过去生个儿子,整好凑一个‘好’字。”
郑美红的话一出口,就有老太太瘪嘴,但是郑美红的老公是副院长啊,所以谁也没好吱声。
家属院知道郑美红那表哥的人还不少,那浑球在面包厂做个刷厕所的活儿,回家动辄打老婆,有一回打狠了,小舅子上门找他理论,又跟小舅子打起来,最后闹到派出所,还来求郑美红跟杜水生去调停。
郑美红也不是真心要介绍,她的目的就是当众臊臊孟丽云,眼下这效果,她很满意。
孟丽云语气平静,但是一字一顿非常坚定,“志华会回来的。”
“丽云,你别傻了,我们家老杜说了,志华肯定死了!”郑美红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事儿,甚至“哈哈”大笑了两声。
一个老太太实在看不过眼,往地上呸了一口,骂道:“叽叽歪歪烦死个人。”郑美红看过去,老太太眼珠子一翻,手中毛了边儿的蒲扇往空中打两下,“哎,蚊子咋恁个多。”
旁边的老太太也附和着点头,“就是。”
郑美红面上有点儿不好看,但是几个老太太都那样,她也只好收敛了些,对孟丽云说:“算盘河的水面几丈宽,还不知道多深,唐志华怎么可能活着?”
孟丽云冷哼一声,将煤球机扥到地上,直直地看着郑美红,直到郑美红被看得发毛,眼神躲闪,孟丽云才开口:“公安局都只说了是失踪,杜副院长怎么就那么肯定我们家志华人没了呢?怎么,杜副院长当时在那儿啊?”
谁能亲眼看到唐志华出事儿呢?那只能是作案的人。
要说起来,唐志华失踪后,真有人怀疑杜水生和郑美红两口子。
杜水生因为比郑美红整整大十五岁,平时对郑美红那叫一个言听计从,但只一点,这人特别善妒,但凡郑美红和年轻些的男职工多说两句,回家肯定要扯皮吵架。
至于唐志华,整个市设计院的人都知道杜水生视他为眼中钉,自从唐志华升上所长,儿子一个接一个的生,杜水生眼睛都恨绿了。
孟丽云这么一提,大家看郑美红的眼神儿就有点不对味儿了。
郑美红到底比她老娘汪翠芬灵光,脸上勉强还挂着笑容,“那个,丽云,我是为你好我才给你保这个媒,你不愿意就算了,可别不识好人心。”
“是吗?”孟丽云冷笑,上上下下将郑美红打量一通,换了个话茬儿,“电烫头发,三块多;长丝的确良,二十几块钱;至于这双皮鞋,是友谊商店的吧?得五十几块吧?”
因为国营商店的衣裳卖得贵,女同志们就练就了扯布做衣裳的本事,孟丽云的手艺尤其好,私下里常有人拿钱请她按国营商店卖得好的款式做,所以她一看郑美红身上的衣裳就知道价格和出处。
“嗬!”也不知是谁惊讶得出了声儿。
院子里更多的人看了过来,老头儿们摆着的车马炮也不下了,老太太们的东西家常也不说了,都盯着郑美红看。她这一身衣裳接近一百,要知道,市设计院十年工龄的设计师每月工资才七八十块!
郑美红僵了神色,揪着自个儿衣角不自在地往旁边花坛挪。
孟丽云还没说完呢,她拍拍手上的灰,漫声道:“你上回说,你们家老杜要买电视了是吧?”
“没,不是……”郑美红想否认,但是当时为着显摆,听到的人可不少。
整个市设计院的职工家庭,现在只有一家人有电视,那是人家亲兄弟是电子厂高级工程师,花了大半年时间一点儿一点儿地攒配件,最后给亲手组装的,就这样也花了三百块钱。
电视机是最紧俏的家电,有钱没票是绝对买不到,托关系找票,再拿票去把电视机买下来,前后怕是要费上四五百块。
杜水生再是副院长,每个月工资也才一百多块不是?且不说杜水生上有老下有小,事实上就连郑美红娘家的几个兄弟都啃着杜水生呢。
若是没有一笔横财,哪里敢置办这些?
看热闹的人里头有性子直的,当场就说:“郑副主任,你家挺富实啊。”
其他人没说话,但也都拿审视的目光看着郑美红。
郑美红往花坛边儿上挪了又挪,嗫嚅半天没说出个一二三,最后打着磕巴说一句“我,我上班迟到了。”慌里慌张地出了家属院。
孟丽云其实并不是单为着怼郑美红才这么说,杜水生嫉恨唐志华那是人尽皆知,之前唐志华升所长,要不是他自身业务水平过硬,早被杜水生搅黄了。
杜水生是分管财务的副院长,唐志华收账本身就是因为杜水生逼得紧,收账那天回来,单位也就杜水生和财务部主任知道唐志华身上带着两万块钱,傍晚那会儿财务部主任就提出派车去接,是杜水生阻拦,硬是拖到晚上八点多才去。
有些事情,经不得细想。
郑美红走了,大家看孟丽云的目光或多或少都带着同情,孟丽云坦然大方,去刘家还了煤球机,给那一车煤蒙上油布推到单元楼楼梯下头,然后牵着唐棠回了家。
唐文和唐武已经收拾干净碗筷,吃饭的那张小桌子摇身一变成了书桌,小哥俩儿在写作业,老三唐兵不知哪里翻出来一个竹蜻蜓,一个人玩儿得不亦乐乎,看到唐棠回来了,唐兵咧嘴一笑,“妹妹!”
“去玩儿吧,妈妈去换身衣裳。”孟丽云松开唐棠的手,转身进了卧房。
唐棠过去看她大哥二哥做作业,唐文坐姿笔挺,数学算式基本不打草稿,一路看一路写答案;唐武呢就像屁股下头有块炭,扭来扭去坐不安稳,半天才落笔写一个字,过不了两秒又画圈圈涂掉,写了几个字,唐武快挠破头,最后指着唐兵道:“小兵兵,都是你玩竹蜻蜓,二哥才做不出来作业。”
唐兵张大嘴巴呆住了,大眼睛懵懵地眨巴眨巴。
唐棠和唐文看着唐武齐齐摇头,啧,学渣。
可是就连唐武的本子都翻过一页了,孟丽云还没出卧房,就一件衣裳,哪需要换这么久?
唐棠推开卧室门,只见孟丽云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张照片,她良久地注视着,神情沉寂而落寞。
唐棠猜妈妈这是想爸爸了,其实她也想,唐志华总是很忙,但每次见面的时候,他总能从兜里掏出专门买给唐棠的东西,有时候是两颗大白兔,有时候是一个蝴蝶发夹,有时候又是一只草编的蚱蜢。
都是小玩意儿,但都是扎扎实实的疼爱。
唐棠走过去,张开胳膊抱住孟丽云。
孟丽云低头,女儿大大的杏眼纯稚澄明,她的心一下子温软甜蜜起来。小人儿家家没记性,半年没见爸爸怕是都忘记了爸爸的样子,她把照片拿低些,“看,这是爸爸。”
黑白照片上的男人眉目英气,身姿挺拔,衬衣口袋上别着一支钢笔,一看就是个有文化的人。
实际上,唐棠真的愣了一下才记起来。
一是因为以前多待在外婆家,很少见到爸爸,二是四岁的孩子不怎么记事儿,半年没看到,对长相的记忆已经模糊了。
窗外的檐下有一个燕子衔泥巴和草垒起来的窝,里头有五只孵化不久的雏燕,黑脑袋白肚皮,只要看到燕爸爸燕妈妈回来,几只雏燕就从窝里探出头,一排毛茸茸的脑袋齐齐朝上,嫩黄的嘴壳气吞山河地张成大大的〇。
唐棠看唐志华照片的时候,燕爸爸燕妈妈又衔着虫子回来喂了一次,大概是累到了,两只燕子喂完小鸟,停在窝边儿上互相梳理羽毛。
“我见过这个人。”
忽然,唐棠听到其中一只燕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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