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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时雨却如同失了神一般,呆滞的站在原地,一直到面前的人早就走远了,也没有半点动作。雨停了之后,周遭细微的声音便格外明显。
她听见有人在惋惜。
“唉,易家也是可怜,养了这么大的儿子,好不容易眼看着有出息了,马上就能入京当官的人了,偏偏遇上了这场洪水。”
“可不是吗....要说他家那儿子也确实是个好人,平日里也没少帮我们忙,可惜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
字字句句虽是无意,却都像是利刃一样扎进易时雨的心脏。
阿兄原本有这样好的前程,原本可以留在爹爹娘亲的身边,却选择去洪水中寻一个根本不知道在哪的人,甚至是为此丧命,值得吗?
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值得。
川芜镇被毁了个彻底,虽然上头派了官员下来过来赈灾帮助重建,却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事。
这个偏远的小镇,从来没有过这么多人。
搜救的,发粮的,诊治的,川芜镇很快就开始步上了正轨。
一日,两日,三日...被毁去的房屋开始重建,大多数人也已经能够正常行走,甚至都已经找到几位被洪水冲散的人,却始终不曾有半点关于易停云的消息。
没有人看见过他。
易时雨时常能够看见娘亲守在路口,一个个询问经过的官兵,有没有看见与易停云相似的人,可得到的答案从未变过。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川芜镇已经重新建完了错落有致的房屋,久到官兵也已经撤离,镇子恢复了以往的秩序,就好像那场洪水从未发生过那样。
可在这场洪水中失去的,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镇子里似乎是从洪水过去之后,便新建了一座庙,易时雨起初其实并不知晓这件事,是易母听闻这庙里供奉着的神仙很灵,所以日日去祭拜祈愿,一待便是一整天。
但每每回来后听闻还是没有易停云的消息,便会将气撒在易时雨的身上,她无路可走,又不敢怪罪唯一可能有希望的神仙,满腔的恨意与不甘便只能都交给易时雨。
打骂声时常透过那扇紧闭的木门传出来,但总让人觉得这只是一人单方面的辱骂,因为从未有人听到过哭喊或是哀求的声音。
刺耳的辱骂与拳脚接踵而至,这是第几日了?易时雨有些记不太清了,阿兄失踪后的日子似乎都变得格外模糊。
白日里娘亲看都不愿看她一眼,每到了从庙里回来后,却总是哭着质问她,再然后就是如同现在这般一样。
易时雨蜷缩在地上,紧咬着牙不溢出一丝声音,只是这样承受着。
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并不无辜,又有什么资格去反驳,去反抗呢?
但偶尔,她也会感到疼,只是偶尔。
原先住的屋子被冲垮了,什么也没留下,找不到一点跟阿兄有关的东西。
其实从小易时雨便感觉娘亲没那么喜欢她,会更加偏爱阿兄,她在更小的时候也曾嫉妒过这个挑不出一丝错处的兄长。
但后来,后来他说,他很抱歉无法改变娘亲这么多年以来的行事方式,但她从娘亲那里缺失的,他会成倍成倍补给她。
他这么说,也是真的做到了。
川芜镇偏远,但她的桌案前永远会有京都时兴的首饰,隔三差五的一觉睡醒,便能发觉桌案上多出了精致的糕点。
易家其实并不算富有,易停云一人上京求学,只有两件换洗衣裳和几两碎银,可易时雨却总是被镇里人称赞像是个小福娃娃,孩子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大多数大人会将衣服往大了买,但易时雨身上都是最合身,最好看的。
在这里女子不能出入学堂,易停云得了假从京都回来后,却乐此不疲的教她各种像是天书一般又臭又长的知识道理,见她皱着眉头捂耳朵一副像是听他念经的模样,也不恼,只是抬手像揉小狗一样把她的头发揉的一团乱,然后接着念经。
他也会陪她抓虫子、爬树...做尽一切她想做却不能做不该做的事,而只要他在,她便也不用担心娘亲知道了会责骂。
....这些都是易停云给她的。首饰、糕点、衣物、学识、爱。旁人有的她也都有,不曾缺少过半分。
可阿兄走后,便再无人像他这般怜她,爱她,护她。
偶尔在想起这些的时候,她会感到疼。
你看,她分明是个这样自私的人。
为什么死的不是她呢?
......
......
这样重复而麻木的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下去,那场洪水带来的伤痛始终不曾过去,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刻入了骨肉。
易母整日整日将自己困在庙宇之中,身子也日渐亏损,可易时雨这个所谓的“受益者”又何曾好到哪里去?
易停云没有从那场洪水之中回来,却也无人见到过他的尸体,只要见不到尸体,那是否就证明着,他可能正在某个地方生活着,只是他们暂时还没有发现而已?
易时雨从未放弃过寻找他。
川芜镇附近方圆几里她都走遍过,亦或者是更远的地方。
易父易母早已年过半百,老年丧子后似乎是彻底认了命,除了想起易停云时的痛心以外,很少会关注易时雨的动向。
家不像家,但这样也方便了易时雨可以毫无阻碍的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而这里大部分的姑娘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一年,两年,三年....只要找不到,易时雨便会一直找下去。
至少一直找不到他的尸体,也算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这样的日子重复了太久,久到易时雨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稚嫩的幼童,越是长大,关于那天的记忆就越是明显,而关于阿兄的样貌,却好似变得陌生了起来。
家里连一幅他的画像都没有,只能在回忆之中构想他的模样,可易时雨只要想起他,最先涌入脑海的总是那天倾盆的大雨,她似乎抓住了他,但又轻易让他从掌心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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