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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红凝致命死因是勒死,凶器是麻绳,凶手手段凶残,几乎勒断了她的颈骨,尸体脖颈上的纹路与皮西身上携带的麻绳相符。段红凝双手指甲中残留了少量人皮皮屑和血液,皮西手臂上留有抓痕,与段红凝指甲的形状相符。”方刻的声音飘进林随安的耳朵,平静地叙述着检尸结果,“大腿上的桃花烙是在死后烙上去的,五瓣桃花瓣,大小、纹路和连小霜、弥妮娜尸身上的完全吻合,是同一块器具造成的,经过对比,正是皮西手上的的桃花形铁簪。”
看来杀死段红凝的凶手的确是皮西无疑了……
林随安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五感一点一点回笼,想睁开眼睛,无奈眼皮沉得厉害——她又听到了车轮碾压地面的咕噜声,车身有节奏地晃动着——她应该是平躺的姿势,脑袋下面的枕头很舒服,香喷喷的还带着温度,一点冰凉在太阳穴轻轻揉搓,能闻到凝神香膏的清凉的香气。
“杀死段红凝的是皮西,杀死连小霜的是瞿慧,杀死弥妮娜的是王景福,三个不同的凶手却用了同一只桃花铁簪,但这三人似乎并无交集,着实不合常理。”花一棠的声音又轻又低,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林随安很快意识到,她竟是躺在花一棠的腿上,姿势不可谓不暧昧——林随安觉得着实不妥,可身体又困又乏,慵懒得完全不想动弹。
“皮西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桃花魔,但凌某觉得其中定有隐情。”凌芝颜道。
“一般凶手都是想方设法为自己脱罪,哪有上杆子承认自己是连环杀手的,除非脑子有病。”靳若的声音。
花一棠:“莫非他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一定要让自己成为桃花魔?”
凌芝颜:“待回了府衙,定要将此人好好审问一番。”
靳若:“要我说,狠狠打他一顿,肯定连八辈祖宗都能交待得清清楚楚。”
方刻:“将他宰了,剥了头皮,我看看脑花就知道了。”
三人的声音都变了调,“不至于不至于。”
林随安心里笑出了声,发现了一件神奇的事儿——听大家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分析着案情,身体里的疲乏和酸困竟是渐渐散去了,久违的力量若涓涓细流涌入四肢百骸,眼皮一动,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花一棠的喉结,然后,是光洁的下巴、如玉的脖颈——花一棠的脖子看起来好白好嫩,像豆腐,林随安心道,不知道咬一口是什么滋味。
侃侃而谈的花一棠似有所感,低下了头,四目相对之时,林随安明显感觉到后脑勺下面的“腿枕”骤然僵硬。花一棠的耳根红了。
说实话,林随安本来觉得这个姿势有些尴尬,可现在瞧花一棠比她还尴尬,顿时就不尴尬了。双手一撑,坐了起来。
车内众人直直望着她。
花一棠手里捧着香膏盒子,面有忧色,发现林随安的脸色好了不少,松了口气。
靳若:“师父,你最近是不是睡得不好,怎么动不动就晕了?”
凌芝颜:“林娘子是否太劳累了些?”
方刻:“你又看到了什么?”
凌芝颜一怔,靳若“啊?”了一声。
林随安接过花一棠手里的香膏,豪爽挖了一坨揉搓额头,“段红凝的记忆里有三个女子……不、当时的她们应该还是孩子,一个是弥妮娜,一个是连小霜,还有一个不认识,她们被埋在了一个很黑的地方,之后……逃了出来——是个很荒凉的地方,有月亮,有高大的树木,还有一棵海棠树,开着花。”
凌芝颜和靳若的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方刻恍然道:“换句话说,连小霜、弥妮娜和段红凝相识于幼时。”
林随安点头,“她们衣衫破烂,身上都带了伤,年纪不超过十岁——”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根据当时她们的状态,几乎可以确定就是……
“白牲吗?”花一棠低声问。
林随安叹了口气,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花一棠眼中划过一道水光,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四宝,“最后一个人是何模样?”
“很瘦小,瓜子脸,相貌平平,”林随安回忆道,“半张脸有鞭伤,伤的不清,应该会留疤。”
如此匮乏的形容词,纵使扬都第一画师圣手也无从下笔,花一棠的表情有些无奈。
凌芝颜面色微变,“受伤的莫非是左脸?”
林随安大奇,“凌司直如何知道的?”
“秋月茶坊的女掌柜雪秋娘子左半张脸曾经受过伤,”凌芝颜道,“凌某之前见她的时候,她以一种特殊的妆容方式修饰过,若不细看,几乎与常人无异,多亏花三娘指点凌某方才发现。”
林随安眸光一亮,“雪秋娘子的妆容是何种模样?”
这个问题可着实难住了凌大帅哥,纠结半晌,憋出一句话,“挺白的。”
花一棠、靳若和方刻齐齐扶额。
岂料林随安竟然听懂了,“脸会隐隐发光的那种白?”
凌芝颜大喜,“正是!”
“这便对上了!”林随安拍腿,“段红凝的妆容是将轻纱、云母、蜜粉贴在脸上,形成第二层皮肤,此乃她不外传的秘法。雪秋娘子若能使用此种秘法,就说明她与段红凝相交甚深,十有八九就是段红凝记忆中的第三个人!靳若,咱们速速——你干嘛?”
靳若的眼球凸了出来,像金鱼的泡泡眼,“师父,你真能看到死人的回忆啊?!”
凌芝颜:“什么?!”
“为师什么时候骗过你?”林随安灿然一笑,“走啦!”
说着,一个跃身飞出了马车,“去秋月茶坊——”
声音未落,人已飘然远去,靳若忙一溜烟追了出去。
马车里静了下来,凌芝颜还是懵的,先看了眼花一棠,花一棠盯着手上空白的宣纸,表情哀怨,显然不想交流,又看向方刻,方刻眼皮一耷拉,开始装睡,万般无奈之下,凌芝颜只得探头去问驾车的木夏,“刚刚……那个……林娘子说的……到底是何意?”
木夏笑眯眯,“子不语乱神怪力,假亦真时真亦假,凌司直大人又何必刨根问底呢?”
凌芝颜若有所思,慢慢坐了回去,心道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了,莫说与四郎和方兄相比,甚至远不如木夏沉稳。
然而凌司直大人却不知道,全能总管木夏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心里已经炸了锅:
林娘子这本事也太绝了吧,果然和“走哪哪死人”的四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城门口净门弟子早早备好了马匹,林随安和靳若换马入城,一路疾行赶到了秋月茶坊,发现茶坊门锁紧闭,挂着“休沐”的门牌,靳若询问附近的净门弟子,得知今日并非秋月茶坊的固定休息日,而是临时调整的。
林随安心道不妙,段红凝记忆中的四个女子,已经死了三个,如今仅剩雪秋一人,刚刚查到此人,人又不见了——难道又是一个凶多吉少?!
别啊!
“靳若,速速——”林随安一句话没说完,靳若已发出了信烟,大红色烟雾携着震天的鸣啸穿透云霄,和火烧云融在了一处,紧接着,黄色的、蓝色的、白色的信烟争先恐后冲上天穹,唯有一道绯红色的信烟出现在西北方。
“找到了!”靳若眯眼辨认着方位,“大西门外,玉江码头!”
二人翻身上马,朝着漫天火红的晚霞疾驰而去。
木夏驾着马车,在鲜红的夕阳余光中驶入了益都府衙,伍达急匆匆迎了上来,语速飞快,“花参军、凌司直,属下已将皮西下了狱,随时可以提审。”
花一棠说了句“甚好。”转身就往衙狱走,伍达却拦住了花一棠,又补了半句,“池太守和夏长史请二位前往花厅一叙。”
花一棠挑高了眉梢,心道今日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要知这益都太守池季和长史夏壬是典型的“摸鱼型”官员,为官之道信奉八字宗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工作作风秉承四字真言:“关我屁事”,二人被之前一连串的案子累得怨气冲天,寻了各种借口连续休沐数日,怎么今日突然转了性,关心起案子了?
凌芝颜大为欣慰,“池太守和夏长史果然勤政爱民。”
伍达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听说是御史台来人了,要看桃花魔重出江湖连环杀人案的卷宗。”
花一棠和凌芝颜对视一眼,皆是有些诧异。
唐国司法制度基础是“三法司”,三司为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简单来讲,大理寺负责案件审判,刑部负责复核,御史台负责案件监察,三司分工协作,互相配合又相互钳制。如遇重大棘手之案件,可申请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共同协商审理,即所谓的“三司会审”。
御史台有弹劾官员,肃正纲纪之责,其中包括一项独特的权利——“风闻言事”,即听闻有人犯罪时,无论是否有确凿证据,御史台皆可向圣人弹劾该人,大理石和刑部则需跟进调查,即使最后证明嫌疑人确为无辜,御史台官员也不会被判诬告。
但这并不是说御史台就可以凭空捏造,随意构陷。实际上,由御史台提交的大多数案件都被大理寺驳回了,驳回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正常的写“证据不足”,荒诞的写“纯属造谣”,最离谱的甚至还回复过“放你狗屁”。
御史大夫方飞光因为立案一事没少和大理寺卿陈宴凡干仗,关系恶劣到了极点,不夸张的说,御史台的狗路过大理寺都要啐两口。
御史台虽然能对大理寺的审判进行监督,但无权干预大理寺的审判进程,也就说御史台可以重新调阅五年前的桃花杀人魔案的卷宗,但不能干预尚未完结的连小霜一案。
所以,此时御史台派人前来提审卷宗,不仅不合规矩,还甚是蹊跷。
花一棠压低声音,“莫非又是你们暗御史的同僚?”
凌芝颜摇了摇头,表示他根本没听到过消息。
二人径直到了花厅,池太守和夏长史早早候在门外,像两只无头苍蝇团团乱转,见到花、凌二人自是喜不胜收,“花参军,凌司直,你们可算来了,上官已经等候多时了!”
不等二人回话,就像两个门童似的一左一右推开了花厅的大门。
花厅里端坐一人,身着宽大素衫,头戴黑色幞头,国字脸,山羊胡,眉眼朗朗,双鬓花白,见到二人,施施然起身笑道,“花家四郎,凌家六郎,多年未见,你们都长大了啊。”
花一棠眯眼,此人他根本不认识,但听口气,似乎与花氏相熟。
凌芝颜面色微变,躬身施礼道,“大理寺司直凌芝颜见过姜中丞。”
姜……中丞?
花一棠当即识出了来人的身份。
御史台设御史大夫一人,从三品,与大理寺卿同级,主持台院工作,御史中丞二人,正五品上,分管殿院和察院。
这位御史中丞既然姓姜,那便是负责殿院的姜文德,来自太原姜氏,若是花一棠没记错的话,按辈分算,此人应该是姜东易的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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