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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伍达当了这么多年的捕快,也遇到过不少惊悚怪异的场景,远的不说,就说五年前桃花杀人魔的案发现场,那叫一个血淋淋的残忍,害他连做了三天的噩梦。

    就今天这场子的惊悚程度,伍达预感大约要做一个月的噩梦。

    刚开始还能喊一嗓子壮壮胆,现在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眼睁睁看着枯骨般的手一寸一寸推开棺材板,一个惨白的人头从棺材里升了起来,一头灰白色的膨胀的乱发,皱皱巴巴蜡黄色的皮肤紧紧贴在头骨上,两只眼窝深深凹陷下去,里面嵌着两颗灰白暗淡的眼球,颧骨高耸,嘴皮裹在一起,像朵脱水的菊|花,缓缓——缓缓——转过来,嘴张开一条缝,吐出一股烟。

    靳若倒吸凉气,伍达两眼一翻,二人眼瞅就要晕倒,就在此时,方刻突然冷笑一声,“装神弄鬼,看清楚,那是个活人。”

    靳若和伍达“嗝”一声,又支棱了起来。

    就见人头越起越高,缓缓从棺材里飘了出来,原来人头下还挂着一条身体,瘦得像骷髅架子,挂着件空荡荡的道袍,道袍原本大约是青色的,如今已经洗得褪了色,领口磨得破破烂烂,飘着几根线头,重点是,这个人是有脚的,脚上还套了双破道鞋子,只是没有袜子,黄了吧唧的大脚趾翘着,很是不羁,手里抓着一柄半秃的拂尘,看整体造型,应该是个——道士?

    “福生无量天尊,贫道稽首了。”老道的声音像老驴拉磨,难听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靳若和伍达相互搀扶着站起身,长吁一口气。

    哎呦娘诶,是人就好。

    方刻目光将老道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是何人?”

    老道:“此处当然是义庄了。”

    “为何在棺材里?”

    “贫道已过年命之年。”

    “义庄里的尸体呢?”

    “贫道道号无为子,来自玄中观。”

    “……”

    靳若满头黑线,“好容易找到个活着喘气的,居然是个耳背的聋子。”

    “放肆!”老道突然甩出拂尘拍到了靳若的脸上,噗一股烟,“何方妖孽,胆敢在我无为子面前造次,还不速速显出原形?!”

    靳若连打了四个大喷嚏,气得面红耳赤,跳脚就要揍人,伍达忙将靳若压住了,“靳少门主息息怒,你瞧这老道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你这一拳下去,他就散架了。”

    靳若咬牙,“今天算你丫的运气好,我放你一马!”

    无为子下巴抬得老高,表情倨傲,“我无为子清修五十八年,已成金身(靳若怒喝:金个屁身,你全身上下都是屎|黄色),受玄中观观主所托,在此镇守义庄,净化怨气,超度冤魂,尔等小小妖孽,速速退去,否则贫道定召九天云雷,将你们打回原型!”

    靳若翻白眼,“咱们赶紧走吧,别跟这疯道士浪费时间了——”

    话没说完,方刻一巴掌把靳若拍到一边,抱拳施了一礼,黑黝黝的眼珠子盯着无为子的脸,“敢问道长,怨气何来?”

    无为子这会儿竟然不耳背了,刷刷两下甩动拂尘,摆了个得道高人的造型,“贫道初到此地之时,此处阴气极重,怨气升腾,乌烟瘴气,贫道起法坛七日,请清明咒九九八十一道,方才祛散了怨气,如今,只留冤魂残念一缕,环绕不去。”

    “冤魂何在?”方刻又问。

    无为子拂尘端端向外一指,“北十里,北萃坡,黑气幽幽,阴气沉沉,乃为冤魂归处。”

    方刻眯眼,“无为子道长可否为我等带路?”

    无为子连连摇头,“贫道镇守义庄,断不可离开半步,你等可自行前往,此行凶险,还望万万小心——”

    “靳若,伍捕头,请无为子道长一同上路!”方刻定声道。

    靳若和伍达一个箭步上前,一边一个将无为子架了起来,双脚离地,抬着就走,无为子大惊,双腿胡乱踢腾,“放肆!放肆!成何体统!尔等小小妖邪,吾乃金身无为子——唔唔唔!”

    伍达用破布塞住了无为子的嘴,动作那叫一个娴熟利落。

    靳若架住无为子的时候,感受到了无为子的体重,神色微微一变,飞快侧目扫了眼四周的脚印,义庄内灰尘遍布,所有脚印都清晰无比,尤其是无为子的脚印,只有前脚掌,没有后脚跟。

    靳若眸光一闪,笑了,“无为子道长,您就莫要推辞了,此行凶险,我等凡人还需您这位金身大能替我们断后呢!”

    北萃坡,义庄以北十里,是一片荒芜的乱葬岗。荒草漫漫,凄风惨惨。

    方刻一行人抵达的时候,已近黄昏,天和山的交界处铺满了火烧云,满山坟头染上了一层血色,毛骨悚然。

    伍达取出了无为子嘴里的破布,问,“冤魂在哪儿?”

    无为子气得脸更皱了,灰色眼珠子几乎要蹦出眼眶,“妖孽横行,小人当道,世人有眼无珠,荒之大谬,尔等宵小之徒,无耻放肆,九天云雷,风起云涌,急急如律令——”

    靳若“唰”一声拔出若净横了无为子的脖子,表情似笑非笑,“你若再装疯卖傻,我可就不客气了!”

    无为子咔吧闭上了嘴,眼珠子在若净银亮的刀刃上滚了一圈,肃凝神色,“无量天尊,降妖伏魔乃贫道之天命,贫道自当舍命陪君子。三位义士,往北走,前方有一棵老柳树,义庄冤魂就沉睡在树下。”

    一行人穿过大半个乱葬岗,迈过无数根被野狗刨出来的人骨,终于看到了那棵巨大的馒头柳,四人环抱粗,树皮嶙峋,枝叶摇乱,像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头,竟像是义庄门前的两棵柳树自己走过了来一般。

    树下,是密密麻麻的坟包,有的高,有的矮,茂密的杂草延漫至整座山坡

    天色暗了下来,起风了,草叶一层一层翻动着,仿佛暗潮汹涌的深海。

    无为子满头白发在风中摇摆着,像一丛苍凉的蒲公英,轻轻叹了口气道,“就是此处。”

    方刻放下大木箱,挽起袖子,勾起嘴角,“掘坟!”

    林随安环顾一周,深深叹了口气。

    段九家一进院的大堂里,满满当当坐满了肤色各异,服装各异的江湖人,领头的几个,有的认识,比如五陵盟的乌淳,登仙教的西门阳,鸭行门的冯乔,有的不认识,比如鹤仙派门主车松和黄九家门主黄田。

    车松年纪五十出头,花白的头发,身着紫色的大氅,面色红润,颇有仙风道骨的范儿,黄田人如其名,又黄又瘦,唯独张了张四方大脸,两条横眉,五官像田字格一般均匀分配在脸上。

    其余的江湖人都是五大门派的弟子,零零总总算下来将近四五十人,基本囊括了益都城江湖门派的半壁江山。

    段九家的小厮、丫鬟和妓人们热情招待,送茶送酒,忙得不亦乐乎,刘青曦一时半会也走不了了,索性坐在林随安身边准备看热闹,林随安和花一棠同坐在主位上,各有两名红唇美艳的妓人作陪,摇扇弹曲剥葡萄,段红凝亲自为二人斟茶,桌上的瓜果点心垒成了山,阵仗说有多铺张就有多浪费。

    林随安浑身不自在,觉得她现在的造型像个欺行霸市的反派,而花一棠像个如鱼得水不着调的boos。

    “乌盟主如此大张旗鼓轰轰烈烈前来,想必是对你我二人的赌局有了决定,”花一棠吧嗒吧嗒摇着小扇子,“花某愿闻其详。”

    乌淳和其余四位掌门对视一眼,定声道,“昨日我与四位掌门商量过了,决定加大赌注,若今日林娘子和花四郎赌赢了,除了五陵盟的地盘,登仙教、鸭行门、鹤仙派和黄九家的地盘皆归花氏所有。”

    花一棠挑眉,“若是花某没记错的话,登仙教和鸭行门的地盘早就划归给净门了吧?”

    西门阳和冯乔的脸色有些尴尬,乌淳挠了挠包头的纱布,悄咪咪戳了戳身边的人。

    那是一个年轻的小郎君,穿着方圆赌坊的制服,很瘦,不高,鞠着肩膀,像个小驼背,皮肤蜡黄,一直低着头,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若不是乌淳的动作,林随安甚至没看到他。

    黄脸小郎君脑袋晃了一下,像个不倒翁的大头娃娃,付在乌淳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乌淳眸光一亮,道,“登仙教和鸭行门愿将门中武功秘籍一并作为赌注。”

    西门阳和冯乔的脸色变了,似乎想说什么,乌淳朝着他们摇了摇头,二人又将话咽了回去,竟是默认了。

    林随安额头一跳,那个小郎君的黄脸,好像似曾相识。

    “是云中月其中的一张脸皮。”花一棠低声道。

    刘青曦掩口低呼,“他就是云中月?”

    林随安摇头,“感觉不像他。”

    花一棠的小扇子摇出了醋酸味儿,“你和云中月那厮才见了几面,有这么熟吗?”

    林随安:“你不觉得此人的坐姿有些熟悉吗?”

    花一棠眯眼望了过去,神色一动,“难道是——”

    “花四郎,这个赌注如何?!”乌淳提声问道。

    花一棠目光从黄脸小郎君脸上收回,重新落到乌淳身上,“花某之前已经说过了,无论何种赌局,买定离手,落扇无悔!”

    “好!爽快!”乌淳抚掌大笑,西门阳等人也松了口气。

    林随安有点不放心,“要不先派人将伊塔接过来?”

    “放心,看今日的阵仗,肯定不是赌坊那一套小打小闹,”花一棠眼中精光四射,“他们赌的是命!”

    刘青曦捂住了嘴,段红凝的脸色变了。

    果然,乌淳的下一句话就是“所谓江湖事江湖了,咱们都是江湖人,自然要按江湖的规矩豪赌一场,赌胜负,赌输赢!”

    此言一出,林随安反而放心了。

    这里五个掌门,三个是她的手下败将,鹤仙派和黄九家的虽然没交过手,但此二人对五陵盟马首是瞻,身手定远不如乌淳,昨夜她睡得不错,精神甚好,体力充沛,就算五人来车轮战也有胜算。

    花一棠大约是和她想到了一处,几乎笑出了声,“乌盟主此话当真?”

    乌淳摆手,“花四郎怕是没听明白,我说的赌胜负和赌输赢是分开的。”

    花一棠来了兴致,坐直了,“怎么说?”

    “意思就是——那个——”乌淳清了清嗓子,又捅了捅身侧的黄脸小郎君,“啥来着?”

    黄脸小郎君垂着脑袋,默默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塞给乌淳,乌淳举起纸,对照着念:

    “赌局规则如下,双方各自派人下场对战,比拼胜负。对战之前,双方分别下注,盲猜场上的对战结果,并将对战结果写在纸上,封入骰盅。对战结束后,猜对结果者赢,猜错者输。”

    换句话说,打赢打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猜对谁胜谁负。林随安愕然,这还不简单,花一棠只要一直猜她胜,那就稳赢了啊。

    花一棠挑高了眉毛,“若是两边都猜对了呢?”

    乌淳扯着半边脸笑了,“算我们赢。”

    “凭什么?!”段红凝破口而出,“如此不公!”

    “这就是我们的规矩,花四郎若是觉得不公平,可以不赌,我们不强求。”乌淳道。

    刘青曦连连摇头,“林娘子,这赌局太不公平,不能赌。”

    林随安没说话,看了眼花一棠,花一棠也没说话,长长的睫毛遮着眼瞳,有一下没一下摇着扇子,“这一局,我们必须赌。”

    段红凝和刘青曦满面不解,林随安叹了口气,“有胜算吗?”

    花一棠抬起眼皮,“以这些人的身手,你定会胜,但若我和对方都猜你胜,我们就输了,若你故意败阵,我猜你负,对方猜你胜,我们便能赢。”

    林随安:“简单,我认输就行了呗。”

    花一棠摇头,“若对方也猜到这个结局,同我一样猜你负,我们便输了。”

    林随安:“……”

    段红凝:“所以林娘子无论胜负,咱们都有可能会输?”

    花一棠点头,“此赌局的关键是,能否猜中对方所想。”

    段红凝和刘青曦面面相觑。

    玩心理战啊,这可不像是乌淳那帮大老粗们能想出来的高端局,林随安看向黄脸小郎君,眯了眯眼——果然是你吗?

    “乌淳,”林随安提声道,“你打算赌几局?”

    乌淳笑眯眯的,“五局三胜,三局两胜,二者皆可,林娘子可以自己选。”

    “太麻烦了,一局定胜负,”林随安提着千净站起身,“我一个人,你们五个一起上吧。”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变色。一直垂着脑袋的黄脸小郎君猝然抬头,眼中讶异之色溢于言表。

    林随安乐了:喔嚯嚯,吓到你了吧。

    花一棠腾一下跳起身,拽住了林随安袖子,“你胡说什么呢!这五人好歹也算是一门之主,单打独斗虽然敌不过你,但若是群起而攻之,你焉有胜算?!”

    林随安眨了眨眼,“我可是以一敌百的千净之主,以一敌五,不过是小意思。”

    花一棠怒了,狠狠将林随安拉到身后,“乌淳,我们不赌了——”

    “花一棠!”林随安轻轻压住花一棠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你总说让我信你,偶尔,你也要信我一次啊。”

    花一棠张了张嘴,拽着林随安袖子的手指越攥越紧,眼圈红了,喉结滚动两下,慢慢松开了手,“万事小心,别受伤。”

    林随安灿然一笑,“我不会输,你一定会赢!”

    说着,纵身跃入了院中的高台上,抱拳高喝,“五位掌门,请了!”

    乌淳等人对视一眼,同时提起武器,跃入场地。

    段红凝令人送上纸笔,请双方写下盲猜的结果,写好之后,放入骰盅,再以封条封好,并排放在大堂中央的高桌之上,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对面写结果的人,果然是黄脸小郎君,落笔之前,犹豫了好久,反观花一棠,大笔一挥,一蹴而就。

    刘青曦和段红凝看得清楚,嘴巴张得能塞下一双鹅蛋,“这也行?”

    花一棠啪一声合上扇子,眸光坚定如星,“稳赢!”

    小剧场

    段红凝:这俩人简直是一对儿疯子!

    刘青曦:我感觉我也要疯了!

    凌芝颜:诶?又没有我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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