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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芝颜被花一棠的大胆大妄为惊呆了,别人他不认识,这位单远明他可熟。此人为随州颇有名气的才子,据说三岁能文,五岁能诗,十四岁入随州郡乡学,五年后,便通过选拔成为贡生,入东都参加当年的科举,可惜运气不佳,未能一举登第。东都文门怜惜人才,特招他入学,并介绍门路助其行卷献书(注),据说文采斐然,满朝惊艳,且此人古道热肠,喜好打抱不平,在文门学子中极具口碑,若无意外,今科一甲进士定有他一席之地。

    可惜,惊天的“意外”出现了。

    冯氏文门科举舞弊一朝爆出,树倒猢狲散,连带着这些原本依附在文门中的学子也遭了殃,圣人之前下了恩旨,说文门舞弊案不得株连门下学子,不可失了天下学子的心,所有文门学子皆可自行离去,待来年再考。

    这些学子眼看就要捧上金饭碗,一朝梦碎,自是悲愤,加之一夜之间谣言四起,说文门舞弊一案乃是有人构陷冯氏,他们也不知是受人煽动还是得了什么授意,越闹越大。

    而深受文门恩惠的单远明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几番下来俨然已经成了这些学子中的小头目。别的不说,就说日日去大理寺门口静坐,就是他主导组织的。

    凌芝颜自是知道花一棠的聪慧,但若论才学……那家伙有才学吗?竟敢大言不惭打算与才名远播的贡生当街论辩,凌芝颜扶额,难怪花一棠当初那么爽快就付他一千金的报酬,花氏的钱果然不好赚!

    以单远明为首的学子们听到花一棠的话,顿时哄堂大笑,纷纷嘲讽道:

    “一个纨绔,竟然敢与我们当街辩理?!莫不是酒肉吃多了,肥油入脑,傻了吧?”

    “真是狂妄自大!”

    “不知所谓!”

    “酒囊饭袋!”

    “贻笑大方!”

    “放——你——狗——屁——”花一棠扇子拢在腮边,拉长嗓门,犹如自带回音混响,将所有声音都压了下去,“一帮蠢驴——是非不分——啖——狗——屎——”

    “你说什么?!”众学子大怒。

    “竟敢当街叫骂污言秽语!”

    “真是有辱斯文!”

    花一棠扬起万分讨人嫌的笑脸,语速突然变得飞快,“我坐着马车吃着茶,赏着风景唱着歌,路上走得好好的,你们一帮凶神恶煞冲上来不由分说就满嘴喷粪,脏了我的茶污了我的歌,我若是不骂回去,岂不是有辱我扬都第一纨绔的斯文?”

    不得不说花一棠不愧是扬都嘴炮第一人,骂起人来中气十足,口齿清晰,这么一长串词居然只用了一息时间,待众人回过神来,他已经在喝茶润唇了,旁边还有木夏率花氏一众侍从啪啪啪鼓掌做气氛。

    “哇哦——”围观百姓万分激动,齐刷刷看向学子一侧,期待这边如何反击。

    凌芝颜更惆怅了,他见缝插针往人群里挤,一边挤一边在花氏车队里焦急搜寻林随安的身影,想着若是有个万一,她定有办法镇住花一棠。

    可车队里异常平静,并没有发现林随安。

    凌芝颜突然有个不好的预感,莫非林随安不在车队里?

    “凌司直?”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嗓音,“你也来看热闹?”

    凌芝颜猝然回头,就见林随安和靳若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林随安啃着水梨,靳若捧着一包白糖糕,纸袋上印着北市王氏糖糕的红章。

    凌芝颜:“你们——怎么在这儿?”

    靳若:“那个珍珠马的毛反光。”

    林随安:“我们怕晒黑。”

    如此奇葩的理由,凌芝颜闻所未闻,实在不知该如何聊下去,顿了顿,果断放弃了闲聊套交情的流程,直奔主题,“你们不去帮花四郎吗?”

    林随安:“这些举子身形瘦弱,脚步虚浮,气息不稳,应该都不曾习过武,打不过花一棠的。”

    凌芝颜:“……我不是这个意思——”

    “若论骂架的功夫,我自愧不如,还是让花一棠自行发挥的好。”

    “不是骂架,是辨理……”

    “有区别吗?”

    “……”

    “放心,万一花一棠骂输了,咱们就上去把那帮举子全揍晕。”靳若道,“这就叫——先礼后兵!”

    林思安十分欣慰:“孺子可教。”

    凌芝颜:“……”

    花家的一千金能退回去吗?

    “诸位!诸位——”单远明高举双手,示意众学子稍安勿躁,“此人满口秽言,就是要激怒我们,莫要被此人带偏了,我等此来是辨公道的,定要以理服人!”

    众学子恍然大悟:

    “白苹所言甚是!”

    “此人果然危险!”

    “险些中了他的道!”

    “还是白苹有大智!”

    单远明长吸一口气,目光直直射向花一棠,“花家四郎,我知你家世显赫,富贵滔天,但公理乃世间擎天之柱,绝非家世财富可撼动,你为一己私欲,构陷冯氏文门,将天下学子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将唐国文脉至于岌岌可危之境地,国之基业将毁于你手,午夜梦回,你良心可安?!”

    众百姓“哇哦”,又齐刷刷看向了花一棠。

    花一棠冷笑:“冯氏科考舞弊,人证物证俱全,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变成构陷了?”

    “冯氏暗塾是花氏发现的,泄露考题的轴书也是花氏找出来的,关键证据皆是由冯氏宿敌提供,这证据的真假如何不令人生疑?”单远明道,“何况冯氏文门高风亮节,数十年如一日资助寒门学子,不求回报,不求金银,此等善举,此等高义,怎会自毁门楣?定是花氏见冯氏声名显赫,妒贤嫉能,方行构陷之举!”

    “噗!”花一棠喷出一口茶,摇着扇子大笑起来,笑声连绵不绝,震得整条街都在发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单远明大喜,提声道:“诸位!诸位!可瞧见了?!此人是定是被我说中了恶行,羞愧难当,激奋疯癫了!”

    “啖狗屎!”花一棠笑声倏然一停,“他冯氏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与我花氏相提并论?!你说冯氏声名显赫?显赫在何处?在你鼠目寸光的绿豆眼里吗?睁开你的王八眼看清楚,花氏商铺遍布唐国各州县,花氏商队足迹踏遍丝绸之路,花氏商船远渡重洋,花氏商号名扬天下。问问你身边的百姓,知道冯氏的有几人?知道花氏的又有几人?!”

    围观百姓频频点头。

    “花四郎说的没错!若论家喻户晓,非花氏莫属啊!”

    “我们都是大老粗,连字都不识得,谁关心什么冯氏。”

    “北市、东市、西市里五成的铺子都印了花氏的族徽,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想不记住也不行啊。”

    “花氏铺子里的东西就是好,衣服穿好久都不坏,就算怀了还能免费修补。”

    “花氏的毡帽结实好用,还漂亮。”

    “我喜欢花氏的配饰,每个月都有新花样,尤其是最近香囊球,甚是神奇。”

    花一棠:“若是我没看错,你身上的衣衫,脚上的鞋子,裤、腰带,头上幞头都是是从花氏的铺子里买的吧。”

    单远明双脚猛地向后一缩,嘴巴张了几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花一棠站起身,身形矫健跳下马车,他的身高比单远明高了半个头,长得又俊,穿得又花哨,常年撕逼打架的功底练就了一身摄人的气势,往那一站,万众瞩目,鹤立鸡群:“你说我将唐国文脉至于岌岌可危之地,我倒想问问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何为文脉?!”

    单远明扬起下巴:“夫谓文,由文字始,延为章诗典籍,积累为三坟五典,夫脉者,血之府也,乃气血运行之通路,夫谓文脉,乃文学脉络,国之血府,秉负屃之魂,属文曲昌兴之象!”

    一席话,说的慷慨激昂,那些学子听得是热血沸腾,纷纷鼓掌叫号,可除了他们之外,所有围观百姓皆是满脸懵逼。

    花一棠用扇子敲着额角,笑道,“大家可听懂他说的是什么吗?”

    百姓齐齐摇头:“听不明白。”

    花一棠耸肩:“我也听不懂,烦请这位杂草居士为大家解释解释呗。”

    “果然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单远明冷笑道,“你听好了,文脉就是文之血脉,国运之脉!”

    花一棠一敲扇子,“你若早这么说,我不就明白了嘛。换句话说,你说我踹翻了冯氏,相当于毁了文之血脉,断了国运之脉?”

    单远明一怔,似乎发现这话里面有些不对,正欲开口辩解,不料花一棠突然先声制人,拔高声音道,“大家都听到了吧,此人说冯氏乃是唐国国运!”

    单远明大惊失色:“我没说过!”

    “啊呀呀,杂草居士怎可睁眼说瞎话呢?大家可都听得真真的呢!”

    众百姓纷纷附和:

    “对对对,我们都听到了。”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不就是说这些嘛!”

    “还读书人呢,自己刚刚说的话就不认了,真是可笑。”

    单远明急得满头大汗,“我不是这个意思,诸位、诸位,此人曲解我意,乃为诡辩,诸位莫要信他!”

    花一棠嘴角含笑,斜眼瞅着他,声音不紧不慢,“区区一个冯氏,成势不过十年,竟成了你口中的国运之根本,不知道的,还以为唐国已经成了他冯氏的天下呢。”

    “花一棠!你口出忤逆之言!大逆不道!你可将圣人和朝廷放在眼里!”单远明怒喝。

    “行忤逆大罪的是你们!”花一棠目光骤厉,声锋如刀,“你口口声声说我构陷冯氏,可有证据?!”

    单远明:“花氏与冯氏有仇,此乃众人皆知之事,我乃是以常理推断——”

    “荒天下之大谬!”花一棠一扇子扇在了单远明的脸上,声音那叫一个响亮清脆,单远明一介书生,哪里能料到花一棠竟然说打人就打人,顿时被扇蒙了,捂着脸骇然看着花一棠。

    “断案讲的是真凭实据,没有证据的推断连狗屎都不如!你仅凭一个捕风捉影的猜疑就在此大放厥词,妖言惑众,污蔑官府,你才是意图毁我唐国基业的罪人!”花一棠厉声道。

    “我、我何时污蔑官府,你、你你你休要血口喷人!”

    “此案由大理寺主导搜证、取证、审讯,刑部复查复审,御史台全程监督,所有程序皆合乎唐律规定,此间多少衙吏不眠不休,多少官差奔波千里,多少官员如履薄冰,莫说证据有瑕,就算卷宗里多出一只苍蝇也会审个清楚明白!”说到这,花一棠骤然提声,如花瓣般的衣袂迎风扬起,明亮耀眼,“这一切,就是为了查明真相,为了还天下读书人一个真正公平公正的科举!这才是国运之根本!”

    满街寂静,所有人静静看着阳光下俊丽的少年,看着他漂亮的大眼睛里泛起泪光涟漪,“你们这帮蠢货,这都是为了你们……为了天下人的未来啊!”

    凌芝颜看呆了,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花一棠说到官差如何辛劳之时,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

    靳若:“嘿!赢了!”

    林随安砸吧了一下牙花子:这纨绔的嘴炮功夫又升级了。先以胡搅蛮缠打压单远明的气势,层层递进,以忤逆之罪令其心神大乱,再以事实证据疯狂碾压,句句鞭辟入里,字字入木三分,连标点符号都配上了节奏,尤其是最后这句结尾,以情动人,拔高主旨,高明!

    再看那些学子,个个面红耳赤,羞愧难当,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花一棠眸光定定落在单远明的身上,“扪心自问,你是真觉得冯氏之案有疑点,还是因为冯氏倒台砸断了你的青云路?你是到底为了公道?还是为了一己私欲?你是真看到了真相?还是一叶障目只愿看到你想看到的?”

    单远明连退数步,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汗透衣背,全身发抖。

    花一棠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向四周百姓抱拳施礼道,“今日因花某误了大家的时间,花某万分愧疚,为表歉意,自今日起十日内,只要在场诸位去花氏采购物品,报上‘花四郎威武’五字暗号,皆可享八折优惠。”

    凌芝颜的下巴咔吧掉了。

    靳若愕然:“好不要脸!”

    林随安扶额苦笑。

    围观百姓万分激动,纷纷口呼“花四郎威武”,欢送花氏车队徐徐远去。

    一众学子呆呆站在街边,目光茫然,神色惶恐,不知该何去何从。

    经此一役,这帮学子断不会再去大理寺门前静坐了,凌芝颜心里松了口气,突然,心中一跳,猛地看向林随安。

    “莫非……花氏车队如此高调入城,是为了——”

    为了帮他吗?

    林随安笑了:“凌司直来都来了,一起去吃个茶呗。”

    小剧场1:

    一个时辰前

    花一棠骑马骑得腰酸背痛屁|股酸,只坚持了半个时辰就受不住了,回马车睡了个回笼觉,醒来的时候,车队已经入了东都长夏门,他激动推开车窗想找林随安,却发现林随安不见了,不仅林随安不见了,靳若、伊塔、方刻都不见了。

    “木夏!”花一棠大喊,“林随安……咳,大家都去哪了?”

    木夏:“方大夫晕马,吐了,伊塔驾车先行一步,送方大夫去别院休息。林娘子和靳若——去玩了。”

    花一棠:“诶?”

    “是的,四郎,他们不仅没通知你,还成双入对、形影不离、喜气洋洋地去玩了。”木·花氏拱火第一人·夏正色道。

    花一棠的脸绿了,头发丝也绿了,攥得扇子咔咔作响。

    就在此时,车队骤然一个急刹车,外面传来了呼声:

    “来人可是扬都第一纨绔花氏四郎?!”

    花一棠紧了紧牙帮子,冷笑出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来的正好!

    “啖狗屎!谁这么不长眼,跑到路中间犬吠?!”

    小剧场2:

    三日后,扬都花宅。

    伊梅尔乐颠颠跑进门,举着两封飞鸽传书道:“咱们上半年进口的珍珠原珠已经卖出去了七成,出售速度较去年快了一倍,价格高了三成!那些买家中都在传,花家四郎在河岳城大肆收购珍珠首饰,定是花氏有内幕消息得知珍珠要涨价,所以纷纷跟风砸钱囤货呢!”

    花一桓翻账簿的手顿了一下,“这个臭小子,居然这样也能歪打正着。”

    “还有,东都传来了消息!四郎和一群贡生在中衢大道当街论辩。”

    花一桓眼皮都没抬:“吵赢了吗?”

    “当然赢了。”

    “嗯。”

    “四郎弄了个十日折扣的暗号,叫花四郎威武。东都回报,年末积压的库存因此清了三分之一,简直是意外之喜。”

    花一桓扬起眉毛,“一能促销存货,二能打响名号,一箭双雕,很好,传令下去,暗号推广至全国,打折时限再延长十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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