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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终于渐渐停了,又给地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新雪。陈安大部分时间就守在柴房边,给自己在外面拢了个柴火烤着。
黄毛野猪的肉,还留了些新鲜的腿肉过年吃,守着无聊,他干脆用菜刀切了些薄片过来,用竹条穿着,放在柴火旁边烤着。
自留地葱姜蒜都有,必不可少的辣椒每年都会栽上一些,等变得艳红了,用麻线编成串挂着。
还有花椒,不说房前栽的花椒树,就连在山上也有不少野花椒。
对于山里人来说,麻辣就是最好的味道,哪怕腥味重的野味,很容易就能弄得好吃,至少不难吃。
陈安开始烤肉,明明小脸冻得通红却还在屋子前的雪地上抓着雪团互扔,想着吃房檐上垂下的冰锥的两个小侄女也凑到火边蹲着。
“幺爸,我要!”云兰指着还在鲜红的烤肉说。
她的胆子,一向比同样眼巴巴看着烤肉却一声不吭的姐姐要大得多。
陈安伸手捏了捏云兰的脸蛋:“还在没熟,要再等哈!”
云兰自然地钻到陈安怀里站着,云梅则是犹豫了一下,回屋里抱来一个她们姐妹俩专属的小凳子,坐在火边烤火等着。
只是烤着烤着,云兰忽然哇地就哭了起来。
陈安愣了下,连忙问道:“哭啥子,啷個了?”
云兰提着一双红彤彤的手给陈安看,再看看云梅,也在搓揉着小手,显得很难受。
陈安这才反应过来,两个小家伙刚刚在玩雪、玩冰,现在跑来烤火,温度提升太快了,反倒让手酥麻胀痛起来,那感觉,他也尝试过,仿佛有蚂蚁在不停啃咬一样,有时候还很疼。
“手不要放在火上烤,烤太急了,能不疼蛮?”
陈安赶忙挪了下凳子,抱着云兰离火堆远一些:“把手捂在咯吱窝里,捂一哈就好咯。”
云梅赶忙端着小板凳离远一些,和云兰一样,将手捂在咯吱窝里。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适应了,云兰终于消停。
火上的烤肉在滋滋作响,眼看快熟了,陈安在上面撒了盐和少许辣椒面和花椒面,再烤了一会儿,彻底烤熟后,给两个侄女一人递了一串。
她们还小,吃麻辣没那么厉害,不像陈安吃的肉串上,沾了不少花椒面和辣椒苗,火辣辣和麻酥酥的感觉在口腔和舌头间交织,野猪肉那股子腥臊味似乎也没了,反而变得很香。
叔侄三人,吃得兴高采烈。
陈安准备的烤肉还不够,两个小家伙吃完后,又回去盯着瞿冬萍,在家里又烤了一些,还专门给陈安送出来两串。
他也只是单纯地过过嘴瘾,并没有吃太多。
两条青川犬也在雪地上相互撕咬翻滚,陈安见状,干脆将剥下来那块野猪皮用棕绳绑到柿子树上。
嗅着气味,两条狗崽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开始对着那块野猪皮撕扯,发泄着身上的精力,也算是对它们一种咬合、撕扯能力的锻炼。同时,也是在磨牙。
一天下来,肉熏好,全都送到楼上挂着,一直到吃了晚饭,天黑了好一阵,才见陈平红着脸回来。
看他走路踉跄的样子就知道,他在苏同远家喝了不少酒。
到火塘边,他拖过凳子,一屁股坐下,却不受控制地往后栽倒在地上,爬了好几下起不来。
瞿冬萍赶忙起身,将他扶起来坐着,整个人还摇摇晃晃的。
担心他一下子扑到火塘里,瞿冬萍干脆就在一旁守着。
“狗娃子,你不是看不上我撒,说得好像是就只有你会打猎一样,嫌我话多,嫌我毛躁,哼哼……”
陈平酒气熏天地冲着陈安说道:“一哈子打了五只野猪,在苏同远家吃杀猪饭,都还在有人不停地夸你,说你厉害,耳朵都听得起茧子咯!”
陈安看着他,一言不发。
明显,自己这亲哥心里边又有气了。
陈安说他不适合打猎,小毛病多,他心里不服气,觉得陈子谦和陈安都看不上他,不高兴。
此时喝醉了,倒是不像平日里那样,有再多不爽也只是藏在心里,现在一下子说了出来。
“就你能,就你有本事……我还跟他们说伱还打了只黑娃子,一个个把你吹上了天……有啥子大不了的嘛!”
陈平还在絮叨:“你等起,等哪天有机会,我打来给你看看,让你晓得,你哥我没得那么废……”
听到他这话,陈安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这下好了,打了黑娃子的事情,没听黑潭子村的吕明良、封正虎传出来,宏山家也没有往外透露分毫,反倒是被自家亲哥给大咧咧地往外传了。
陈子谦听到这话,脸色也一下子变得难看,扬起手里的烟袋,朝着陈平肩膀就抽了过来,被陈安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才没有抽下去。
“老汉,你是要打我蛮?”
陈平却是笑了起来:“你们就是向着狗娃子,一直都向着他,我都被你们打习惯咯,不管啥子事,不管是不是我错了,你都想打就打,打嘛……打撒!”
他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打了两个趔趄,瞿冬萍都差点没扶住,冲着他吼道:“你喝醉了就莫说话了……我扶你去睡觉!”
殊不知,陈平将瞿冬萍一把推开,他自己又一下子跌倒,推得旁边的桌子撞在板壁上,撞得山响,犹自大声吼道:“老子没喝醉,不用你扶!你也不是好人,整天嫌弃我这样,嫌弃我那样,狗娃子能打个黑娃子,能打个野猪,你就觉得他能了。
一哈让我跟他干这样,一哈让我跟他干那样,人家根本就瞧不起我。
你觉得他能,嫌弃我,那你干脆跟他一起过嘛!”
看着他这狂躁的举动,云兰云梅也被吓得哇地一声,双双哭了起来。
这话一出,就连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耿玉莲也听不下去了,站起身扬手就给了陈平两耳光:“狗日勒你给晓得你在说啥子,这些话是你该说嘞?灌了几口猫尿你就发疯,不能喝你就不要喝。”
被耿玉莲两耳光扇得有些发蒙的陈平,一下子愣住。
而就在这时,被他推开的瞿冬萍也不惯着他,揭开旁边瓦缸上盖着防尘灰的簸箕,用木瓢舀了一瓢水,迎面就朝陈平泼了过去。
大冷天的,被这冷水一浇,发蒙的陈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整个人一下子清醒起来,一脸茫然地看着一家人。
瞿冬萍将木瓢往瓦缸里一扔,拉着云梅、云兰回房间去了。
耿玉莲气鼓鼓地重新在火塘边坐下,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固。
好一会儿后,陈安深深吸了口气:“大哥,我们是一家人,没得啥子嫌弃不嫌弃的,从小到大,你没少护我,我都记在心里面。但是有些事情,真的不是哪个都能干的,你看看你现在,喝点酒都能耍酒疯,啥子事情都往外说,还要我说啥子嘛。
一通话,把全家人的心都伤了。不能喝,你就不要喝撒。
你喝醉酒,不是一次两次了,你自己也是晓得的,一喝过酒,就脸红脖子粗,啥子都能往外说,你管得住你自己蛮?
还有,你想去撵山,想给我证明说你能,完全没得必要,也是真怕你出事。我记得上次才跟你说过,我们哥两个,各有分工,我出外边闯,你在家守家,忘记了蛮?
都是为这个家,都是为了把日子过好,怕是没有必要那么计较!”
顿了一下,陈安接着说道:“熊胆是大财,财不露白,以后这屋头,得守紧点!赶紧去换身衣服,不要冷凉了……我睡瞌睡去咯!”
他说完,转身上楼。
他躺在床上,却是睡不着了,静静地听着,屋子里面一直沉闷着。
陈子谦和耿玉莲都没有说话,大概过了半小时,也都起身去睡觉,陈安听到了开门声。
直到后半夜,才听到陈平回房间推门回房间的声音。
陈安长长呼了口气,裹紧被子,渐渐入睡。
第二天大早上,他在一阵钟声中醒来,是皂角树传来的声音。
老房子的位置在山半腰,比大村子要高得多,即使隔着老远,也能听到敲钟让集合的声音。
陈安翻身起床,穿了衣服鞋子下楼,看到陈子谦也刚从房间里钻出来,耿玉莲和瞿冬萍则是在火边烤火,陈平还没有起来。
火塘的壶里有热水,他倒了些洗脸,见陈子谦直接坐到火塘边卷烟,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不由问道:“老汉,不去听听说些啥子蛮?”
“不要急撒,还有比我们家更远的!”
陈子谦不紧不慢地卷好烟,将烟袋锅伸到火塘里点燃,才站起身来,回头冲着耿玉莲她们说道:“你们就不要去了,这大雪天肯定不是上工,估计是有啥子事情要通知,我们去听听就行了。”
爷俩随后一起出门,等走到皂角树,如同陈子谦所料,场子上稀稀拉拉的就没几个人,他们来的还算早的了。
估计大部分人都是听到钟声才起床的,大雪天气,没什么事情,大都不会起得太早。
就即使起来了,也就是在呆在火塘边烤火。
敲钟的人是杨连德,就蹲在皂角树下边抽烟,有几个人围着他问东问西。
见宏山和宏元康也在,陈安和陈子谦当即凑了过去。
简单打过招呼后,陈安冲着宏山问道:“蛋子哥,晓不晓得要说些啥子?”
“还不晓得,黑老鸹一直不说话,好几个去问了都不理!”宏山摇摇头。
既然问不出来,就只能等着。
四个人凑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又等了十多分钟,场子上聚的人越来越多,眼看来的人差不多了,杨连德才磕磕烟袋,站起身来:“都拢过来,不要说话咯。”
听着他的鸭子声,场子上的人纷纷围拢过去。
“有两个事儿要说。第一个,就是山上出了吃人的豹子,昨天我领着公社的唐书记和武装部部长他们去过,十多个人,七八条狗,找了大半天,豹子是找到了,被几只狗围到了树上。
就是在赶过去要打的时候,豹子蹿下树,咬死了三条狗,还把最先赶到的开了一枪的唐书记也伤了,豹子也跑脱了。
那豹子厉害,以后各家各户出门小心点,尤其是要小心自己的娃儿和牲口。
怕那只豹子到处伤人,公社发下话来,有人要是能打到那只豹子,清除祸患,豹子归打到的人不说,还额外奖励十块钱。
这是个赚钱的机会,但豹子也凶,自认为有本事的人去打,话说在前头,被咬了,可怪不得谁。
还有就是,被咬死的都不晓得是谁,就被简单埋了,有人找来或是问起,就告诉他们埋在山里面。
还有个事情,马上要过年了,队上准备宰六只羊,明天每家出个人来帮忙,宰了以后,按人头每家分点,就是这些事,散了。”
杨连德说完,转身就走。
陈安却听得微微笑了笑,就说那豹子不会那么容易打,这就不是人多枪好就能轻松搞定的。
公社这算是悬赏了,除了能得到豹子,还能有十块钱……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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