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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燕珝成亲也有了阵子,阿枝知道何桂对他的重要性。

    何桂是东宫中的老人,可以说是看着燕珝长大的,燕珝幼时便在身旁,从不离身。

    感情自不必说,那日太子受罚,多少宫人避如蛇蝎,生怕牵连到自己。而何公公拼着一身老骨头上前护着主子,自己反倒连带着受了重伤。

    他不比燕珝是年轻人,太监都是苦过来的,身子骨早就不顶用了。躺在榻上,偷偷请来的医者也早就断言他活不长,不过吊着口气罢了。

    只是没想到偏就在今日,就在此时。

    尸首已被拉走,小顺子哭着跪在殿前给燕珝磕头,说他没用,没能护住何公公。

    燕珝闭上眼,唇畔方拭净的血将整个唇染得嫣红,面色却惨然,没有一丝活气。

    天色彻底沉了下来,刮起了风,黑云蔽日,瞧着夜里定要下一场大雨。

    阿枝步履匆匆,燕珝和茯苓双双昏迷,何桂惨死,按九皇子方才所说,迁去南苑的旨意应当也快到了。

    整个东宫只有她和小顺子还能活动,是以也顾不上手臂处的伤口,前后奔走。

    茯苓都是外伤,被贵妃罚跪掌嘴,还打了手板。小顺子煎好了药,阿枝撑起她,这会儿有了些意识,迷蒙着喝了药,清醒了些。

    瞧见是阿枝亲自喂她喝药,泪珠一粒粒掉落出来,嗫嚅着唇,只余哽咽。

    阿枝拍拍肩头,“不用说了,我都知晓。你好好歇着,是我连累你。”

    茯苓摇头,泪水划过脸颊,“不怪娘娘,是奴婢无用,连娘娘的东西都没护住……”

    “与你无关,”阿枝轻声安慰,“你好好养伤,不要想太多。”

    茯苓看着总是温柔和顺的主子面上泛起的愁容,点点头,躺下。

    不给主子找事就最好了。

    阿枝快步出去,看见小顺子正焦急地在院内踱步,忙问:“如何了?”

    小顺子只是摇头,阿枝跟上,边走边道:“殿下醒了吗?”

    “没醒,”小顺子声音快要哭出来,“是奴才不好,药也没喂进去,如今已经热了第二回了。”

    “我去看看。”

    昏迷着药是不好喂,加上燕珝许是因为何桂之死有些急火攻心,牙关紧闭,不怪小顺子。

    他年纪尚小,人虽然机灵,但没经过什么事,如今这般给他也吓得不轻。

    阿枝端了药进去,燕珝还在昏迷中。

    因为疼痛,头上冒出细微的冷汗,阿枝用手帕擦净,努力将他扶起来。

    燕珝不比茯苓是个女子,哪怕如今单薄许多,也不是她能轻易挪动的。废了一番功夫将他立起,又怕碰到背后的伤,软垫毛毯都往身后猛塞。

    这么一会儿下来,阿枝已经气喘吁吁,在寒凉的初春累出了一身汗。

    手臂上的刺痛又一阵阵传来,她只想赶紧喂完药,回去看看自己的伤口如何。

    阿枝端起药碗,将勺送到唇边,轻轻喂下。

    深褐色的药汁沿着唇向下,流过下颌,她赶紧擦掉,眉头紧紧皱起。

    果真如小顺子所说,这药不是那么好喂的。

    她扶住燕珝的身子已是勉强,不知什么动作碰到了床柱,手臂上的疼再次传来,一时脱力,不小心往前一倾,额头撞到了燕珝温软的唇。

    ……好在药没洒。

    她第一时间脑海里想到的竟然是这个,顾不得额头上那轻如羽毛的触感,垂眼看着手上摇晃的药碗,轻轻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竟然有种做贼的感觉。

    阿枝悄悄抬眼,看着燕珝。

    从这个角度,很轻易地就能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双眼阖上,总有些凌冽的眸被掩盖,透出一些不属于他的温润。

    燕珝生得很好,只是眉眼总带着寒风,睁眼便仿佛能看透人心,所想所思在他眼中无所遁形。但凭心而论,抛开那让人生畏的双眸,其实可以说如皑皑白雪般清冷、高洁,浅淡的唇,恰到好处的下颌都彰显着他的清俊。

    阿枝想,这或许就是高处不胜寒。

    燕珝的面容,早就在多年太子之位的高台上,变得淡薄透不出喜怒,很难从他的表情看出他在想什么。

    但她觉得,燕珝还算是温柔的吧,除了……刚成亲那夜他冰冷的态度,刺得她害怕之外。

    还真是深不可测。

    脑海中的想法一闪而过,阿枝回过神来,看着他的侧颜。

    唇角因为方才的动作似乎有了些血色,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透出些淡淡的粉。

    她忽然有些渴。

    欲盖弥彰地看了眼药碗,“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你自己不醒哦。”

    声音飘扬,除了她自己好像没人听得到。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莹白的面上泛起一丝红润,目光盈盈,眸中盛满了怯意与羞赧。

    末了终于下定决心,抿唇看向燕珝的侧颜。

    还是如同方才那般安静,看起来就像睡着了。

    如果真是睡着了多好,不受病痛的折磨,不被他人所烦扰。

    阿枝含了口药,缓缓下倾。

    乌发如墨般垂落在她肩头,随着动作缓缓触碰到男人的指尖,兼又裸露在外的脖颈。

    两唇相对,明明是第一次,阿枝却无师自通般闭上了双眼,靠着本能撬开唇齿,苦涩的药汁慢慢滑入咽喉。

    温热又柔软的唇不像他平时总带给她的感受,不同于往日的冷淡清润,清浅呼吸中,她感觉自己的汗毛都微微竖起。

    好像真的在接吻一般。

    她心头一跳,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荒诞的想法。

    阿枝能感觉到身.下男人微微滚动的喉结,有一瞬间,她还以为燕珝就要醒来了。

    可是没有。

    直到她喂完这一口,燕珝的眼都紧闭着,毫无反应,眼睫毫无任何要醒来的征兆。

    那就好,说不上是什么心情,阿枝忽然觉得有些庆幸,有些失落。

    紧接着第二口,第三口……心里最后剩余的一丝绮念随着药汁的灌入渐渐消散,看着被深褐色的药汁染深的唇色,阿枝忽然觉得他的唇生得比眉眼还要俊朗。

    确认药都喝了下去,唇齿间的苦涩还没有消失,阿枝擦了擦唇角。

    那触感似乎还在,她用手指按了按,和方才那感觉并不相同。

    明明是在喂药……却好像真的在,亲吻。

    阿枝抿住唇,端起药碗准备离开。

    刚站起身,就听见一声轻轻的喘.息。

    她后背一僵,忽然有些害怕他的醒来。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直到时辰一点一点过去,一声轻轻的呜咽,如同小兽一般的轻喃钻进耳尖。

    “——什么?”阿枝没听清,微微回过身。

    燕珝看起来没醒,她松了口气,接着又侧耳细听着他梦中的呓语。

    他想说什么?有什么重要到,即使这样疼痛的情况下,也要叫出声的?

    阿枝轻轻挪近几步。

    这次听清了。

    “……阿枝。”

    他说,阿枝。

    这样轻的声音,像在恋人的耳边呢喃低语。

    空气中好像有羽毛搔过她的全身,方才唇齿相依都未曾有过这样的羞赧,姣好的面上噌地一下红了起来,连带着玉颈都染上了绯红。

    阿枝几欲逃走,但疯狂跳动的心让她忍不住留下,目光又落了下去,男人的睡颜一如既往,这分明是真心。

    她看着还带着点点水光的唇,鬼使神差地放下药碗,随着窸窣的衣料摩擦声,分离不久的两片唇瓣再次相依。

    不同于方才还有药汁的浸润,苦涩掩盖住了所有的甜。

    这次的亲吻一触即离,蜻蜓点水般轻触上去,甫一感受到那温温热热的触感便弹起身子。

    她捂住唇,慌乱起身。

    ……真是疯了,她觉得自己脑袋都要炸开。

    或许是落荒而逃的动静微微惊动了榻上的男人,一瞬之后,乌黑的眼睫缓缓颤动。

    睁开眼时,只看到了那慌忙关上门的背影,一片裙角如同蹁跹的蝴蝶般飘走,带走了屋内所有鲜艳的色彩。

    燕珝抬起手指,抚上了唇。

    墨玉般的眼神淡漠地看着掩上的房门,毫无感情。

    只是内心轻哂。

    原来这么简单,就能取悦她了么?

    ****

    或许春日真的要来了,夜里竟还能听见些许鸟鸣,东宫不再是静如死水。

    燕玮说的没错,第二日,陛下的旨意就来了。

    太子燕玮不忠不孝,言行无状……罪名列了老长,末了一个废太子之位,着立即迁去南苑,无诏不得入宫。

    燕珝被阿枝搀扶着下床磕头领旨,跪谢君恩。

    太子的物什虽多,如今收拾出来也不过几个笼箱和包袱。曾经辉煌到片砖只瓦便值千金的东宫,如今什么也不属于他,什么也带不走。

    能带走这些,还得感念陛下恩德。

    燕珝扯扯嘴角,小顺子跪在跟前,他轻扫一眼,“你若是想留在宫中,也是个好出路。”

    小顺子摇摇头,咬着牙。

    “奴才一辈子就这样了,总归都是要伺候人,能伺候殿……您这样有善心的主子,是奴才的福气。”

    燕珝挑眉。

    有善心?

    只怕说的不是他,是那个对着婢女抹眼泪劝自己唯一一个婢女离开的人罢。

    阿枝在大秦也只熟悉茯苓和董嬷嬷,如今董嬷嬷在宫中,他们要去南苑,今生难得相见,茯苓身上也有伤,还是留在宫中的好。

    茯苓流着泪摇头,“若不是娘娘,奴婢早就被人欺负了。奴婢此生就认娘娘一个主子,求娘娘不要赶奴婢走!”

    阿枝眼眶红红,又劝几句,只见茯苓态度坚决,精神头也好了许多,不像昨日那样骇人,她才点点头。

    “日后我也不算什么娘娘,你与我不要作主仆,姐妹相称即可。”

    阿枝也有脾气,摆出一副若茯苓不答应,真就不会同意茯苓跟着走得模样。

    茯苓只好暂且先应下。

    主仆二人又不哭了,眼泪收得很快,转头收拾起了笼箱。

    燕珝看着两人又哭又笑,加上小顺子这个鬼精的时不时插嘴打趣讲些笑话,叽叽喳喳吵吵嚷嚷,东宫的颜色都亮堂了几分。

    阿枝收拾着东西,回头,正好瞧见燕珝投来的目光。

    她脸又一红,眼神羞怯,但接着又看了回去,努力瞪大眼睛,俏生生的脸蛋勾起一抹笑意。

    眼波流转,星河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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