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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是从前受过裴钰恩惠的陈太医。陈太医换了一身不打眼的常服,又带着帷帽遮挡面容,才敢悄悄上门来为裴钰看病。
裴钰的贴身侍从云安感激不已,连忙为他领路。
还未靠近房间,两人便同时听见里面传来的接连不断的咳嗽声,且十分虚弱。
陈太医心中有不好的预感,问云安道:“殿下这般连续咳嗽多久了?”
云安回想,如实答道:“已经有十来日了。”
陈太医再问:“可有咯血?”
“偶尔有。”
“那连续发热,食欲不振、全身乏力这些症状呢?”
“都有。”
陈太医心中暗道不妙,从袖中掏出一块巾帕覆面,才敢踏入房间为裴钰诊脉。
云安也被叮嘱要学着他那般遮住口鼻,才被允许进来伺候。
陈太医把脉半晌,神色越发凝重。
裴钰躺在床上,虚弱不堪,可神色却异常平静沉冷。
他漆黑的瞳孔不复从前清浅含笑,如今倒是像结冰的墨块一样,深不见底,泛着无边的寒冷。
“病情如何,直言便是。如今我没什么是不能接受的了。”他的语气平静,又隐约带了些自嘲。
陈太医的声音带了些颤抖:“殿下的病……恐怕是肺痨。”
云安在一旁身形摇坠,如受重击。
肺痨!
这病乃是绝症,如何能治?!
裴钰不发一言,闭上眼睛,掩去眸底的不甘。
难道上天就这般憎恨他么?
夺走他的母亲,赐他一副孱弱无用的躯体。
如今更是连给他找出幕后黑手报复的时间都不给。
回想他这一生不吝仁慈,与人为善,最终却落得如斯下场。
当真是可笑至极,又可悲至极!
裴钰紧闭着眼,心底深处的怨恨在不断积累膨胀。
他甚至开始后悔从前为他人施下的那些善举,只觉得所有人含笑的面目背后,说不定都是虚伪可憎的阴谋诡计。
就在此时。
一个清脆如山涧石击的小姑娘声音在门边响起。
“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房内众人皆朝这道声音看去。
裴钰也缓缓睁开眼睛,眼中的坚冰在触碰到茶玖那道小小的身子时,蓦然消融,随即怔愣:“你怎么在这里?”
茶玖看到他时,眼睛一亮。
可当她打量到他消瘦无光的脸庞,形如枯槁的身体,顿时又露出难过的表情。
裴钰那颗沉寂趋死的心再次猛跳起来。
他恨不得马上拿东西遮住自己虚弱丑陋的容颜。
茶玖指了指外面大门的方向,道:“你们院子的门没关,而且也无人守着,我便自己进来。”
裴钰更是难堪。
从前他出行在外,身边的侍从总是前呼后拥。
如今身边除了一个云安之外,竟然连个守院子的人都没。
茶玖刚要迈步进来,却被陈太医急急叫住。
“你别进来,殿下得的是肺痨病。会传染!”
刚才还发誓再也不要与人为善的裴钰也着急提醒道:“是啊,你离远点,不要靠近这房间,不,连这座别院都不要靠近!”
茶玖被他们喝止住,一只脚还停在半空中,姿态有些滑稽。
只见她眨了眨眼睛,看着裴钰道:“可我若不进来,怎么为殿下治病呢?”
什么?
不止是裴钰。
就连云安和陈太医也愣了。
陈太医以为她刚才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殿下身上得的是……”
“肺痨病,我听清了。”
“而且我也能尝试一治。”
说罢,茶玖不理会众人惊讶,掏出帕子绑在自己的口鼻之上,大胆走进房间。
裴钰咳嗽着,想要扯下床边的帐幔遮挡,避免把病传染给茶玖。
不料那伸出的瘦弱手腕,却被茶玖在半空中稳稳地接住了。
“你……”他忍不住心惊。
茶玖却镇定自若,开始把脉。
“寒毒入体,却又有虚火灼肺,两股相冲,再加上激烈的忧思恼怒所至,殿下的身体自然是受不住的。”
说着,她又伸出小手,按上了他胸膛上的某处,问道:“这里是否疼痛?”
裴钰无奈。
她如今是碰也碰他了,
靠近说话也说了。
再说叫她躲开的话未免显得矫情无用了。
于是便老实回答:“痛。”
“可有咯血?”
“有。”
“发热,乏力,不想吃东西?”
“都有。”
无论茶玖问什么。
裴钰都一一作答。
哪怕这些问题是之前陈太医问过的,他也愿意耐心重复一遍。
茶玖心中有数了,写下了一张百合固金汤的药方。
陈太医没想到眼前的小姑娘还真有几分本事,他接过药方,一味药接着一味药看下去,脸上的惊讶越来越甚。
“百合,生地黄,熟地黄……这是滋阴补肺,祛除虚火的法子,可后面这增加的几味药又是为何?”
茶玖道:“殿下有潮热盗汗的症状,所以我在原来的方子基础上,增加了鳖甲,用来除蒸滋阴;五味子是用来敛肺止汗的,还有白芨……”
她一条接着一条解释,思路清晰,语气沉稳。
陈太医已经由惊讶转变成钦佩了,他忍不住问道:“不知道小大夫您是哪间医馆的学徒?回春堂?还是仁心医馆?您的师父能在治疗肺痨病上有如此造诣,定然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
陈太医的潜意识当中,并不相信一个年轻小姑娘能自己悟出肺痨病的增减汤药。
想必背后一定有名师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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