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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宗政一路看去,频频失望。大多数人的文章都空有高雅之谈,可对切实的解决办法却寥寥几笔。
直到经过贺文心的身边,这位求贤若渴的帝王才稍稍停留。
贺文心也知道陛下注意到了自己,顿时掌心冒汗,心中紧张。
不过他对自己的文章很有信心。
一问赈济,二问民心,这两个问题丞相都和父亲隐约提过,贺文心便在殿试之前充分准备了一番。
果然,耶律宗政站在他身边看了好一会儿,微微点头,从旁边太监手中的托盘里拿出一块儿茶点,放在了贺文心的桌上。
贺文心狂喜。
殿试持续数个时辰,这些茶点是为了缓解贡士们饥饿而准备的,原本由太监分发便可。
可若是帝王看重了谁的文章,便会出于爱才之心,亲手分发茶点,这对贡士而言无疑代表着肯定和荣耀。
席间不少人顿时没了心思,频频朝贺文心投来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耶律宗政继续往前走去,终于来到了茶玖身边。
他的视线先是被那一手俊逸超脱的字迹所吸引,随后在看到内容时,更是惊叹不已,再也挪不开眼睛。
茶玖的文章没有过多的漂亮辞藻,而是意简言赅,直击要害,让人读起来酣畅淋漓,深陷其中,不忍有片刻的停顿。
于是茶玖写了多久,耶律宗政便站在她身边看了多久,一字一句细细品味,眼中流露出来的欣赏怎么都止不住。
他甚至忘记了要给茶点。
可没有一个人质疑他对茶玖文章的喜爱。
贺文心在后面看着,银牙咬碎,手里的笔杆几乎要被他折断了。
等茶玖洋洋洒洒地写了两个时辰,直到握笔的手泛酸,才堪堪停下暂作休息。
一块茶点被放在她的手边。
随即是第二块。
然后是第三块。
好像生怕饿着她似的。
茶玖抬眼朝旁边看去,这才发现给她分发茶点的不是太监,而是身穿明黄龙袍的耶律宗政。
耶律宗政的长相不同中原男人的精致秀气。
他的五官深邃,眉眼狷狂,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大开大合的霸道之气,让人忍不住心悦诚服。
他给人一种感觉。
天生帝王。
茶玖只敢匆匆扫一眼,便垂眸低头,不敢冒犯龙颜。
耶律宗政却不以为意。
他的全副心神都在这篇对策文章上,甚至等不及殿试结束,便开始对茶玖考问。
“对于赈济问题,朝臣多提出设置专职官员的办法,你为何却提出削减冗官,放权乡绅的‘社仓论’?”
茶玖从椅子上起身,先是行礼,随后才低顺眉眼回道:“赈济奉行不实,缘由就在于专职官员本身,是以设置的官员越多,贪墨反而越重,层层克扣下来,到百姓手里的赈济粮便所剩无几。”
此话一出,众人心惊。
指责检查官员贪墨,便是间接指责陛下用人失误,指责朝廷制度有亏。
这贺晏阳怎么敢当众如此狂言?
一时之间,集英殿中鸦雀无声,大家都屏着呼吸等待耶律宗政发怒。
贺文心自己写的对策便是增设官员,这也是当今朝堂上大多数人的观点。
他此时幸灾乐祸地看着茶玖,等着耶律宗政一怒之下命人将她拖出殿外处死。
然而,耶律宗政却平静道:“继续。”
茶玖暗暗松了口气。
其实她也在观察着耶律宗政的态度。
幸运的是,他确实是一位惜才大度的帝王。
茶玖接着道:“朝廷下派的官员不仅多有贪腐,而且对当地的粮食采购情况也不甚了解,最终也只能通过地方乡绅来采买粮食。于是乡绅克扣一层,官员往上再克扣数层,如此累计,赈济银两亏空是必然之事。”
“所以与其增设官员管理粮仓,不如直接让各地乡绅接受皇命,在当地设置社仓,丰收时储粮,灾年时放粮。没了官员克扣,百姓或许可得一二。”
耶律宗政听罢,眉眼逐渐舒展,圣心大悦,伸手把托盘上的小茶壶也一起放在了茶玖的桌面上。
这是怕她吃茶点噎着了。
面对如此圣宠,茶玖态度不卑不亢,只恭敬谢恩。
这番态度更让耶律宗政对她好感倍增,将那些诋毁的传闻抛诸脑后。
好色怎么了?
乖张怎么了?
惊才绝艳之人有些傲气、喜欢美色,这再正常不过了。
想到此处,耶律宗政心中再无之前对茶玖的偏见,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让她起身回座,继续作答。
茶玖不仅没有因为冒犯之言而受罚,而且还得了陛下青睐,这下即使殿试尚未结束,众人心中也清楚结果了。
贺文心失望不已。
果然,殿试结束后,耶律宗政对着茶玖的文章爱不释手,当场钦点她为状元,入翰林院任修撰,且侍在天子侧伴读。
至于贺文心,原本他的文章也颇得赏识,只是茶玖将增设官员的观点踩得彻底,瞬间扭转局势,令他的加分点变成了扣分点,最终只得了二甲进士出身。
贺金福夫妇早早便在家里准备了喜宴。打算庆祝儿子殿试高中。
结果派人去皇宫里打听,才知道贺文心不仅没中状元,甚至连一甲前三名都没捞着。
贺文心垂头丧气地回来,看见贺金福黑着脸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心中更是难受羞愧。
“爹,对不起。”
贺金福冷哼:“丞相大人早半个月便将试题方向透露给我们,可如今你却连一甲都进不去,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贺文心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自尊心严重受挫,痛苦不已。
贺夫人心疼儿子,劝道:“不过是一个科举罢了,莫说现在中了进士,就算他身无功名,不也能靠你和丞相的庇佑吗?”
贺金福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该拼尽全力、不择手段地去争取,靠别人庇护是孬种才干的事。想当我从饥荒之地进京,身无长物,可如今却位居户部侍郎,家财丰厚。靠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的这份心性和头脑。”
贺金福说起这番话来丝毫不觉得羞愧。
在他看来,贺父的善良是愚蠢。
而他利用这份善良获得好处,是聪慧。
贺文心连忙应是。
见儿子听话领教,贺金福的心情才缓和了些,端起热茶拂去茶沫,随口问道:“状元是何人?”
贺文心拳头猛然攥紧,艰难开口说出那个名字。
“……是贺晏阳。”
贺金福手中的茶杯摔下,满脸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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