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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春月披上中衣,一边系衣带一边道:“夫君,我正好有一事,想与夫君商量。”

    程玉璋走到她身边,鼻间嗅到一阵阵若有若无的茉莉花的幽香,见她已经将衣服穿的严丝合缝,内心竟有几分惋惜。

    听到她有事商量,程玉璋在她旁边正襟危坐。

    “什么事?”

    江春月却犯了难,到底怎么表达,能让程玉璋放弃圆房,还能不怀恨她呢?

    这需要很大的技巧。

    程玉璋目前最在意什么呢?

    只能是科举。

    “夫君,大丈夫应当立凌云之志乎?”

    程玉璋:?

    江春月面色严肃,声音比平时要大:“秋闱在即,机会难得,夫君可觉得自己能否考上?”

    程玉璋没料到新婚妻子会跟自己讲这种话题,沉吟片刻:“虽不能笃定能中,但必当尽力而为。”

    “既是尽力而为,可为何还惦记这事!”

    程玉璋眼皮一跳。

    “我观夫君昨日洞房夜都学至深夜,今日却早早到了我这里,可是心思早不在学习上了吗,这样,还能算夫君所说的尽力而为吗?”

    程玉璋被说的有些惭愧,从读《诗经》那句,到他来到卧房,期间确实浪费了不少时间,一直心神荡漾。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看穿了一样,忍不住垂了眼眸,声音干涩:“自然算不得……”

    江春月说这些,心里是发虚的,她生怕程玉璋看出端倪来。

    截止目前还不错,这时候的程玉璋,好像还没那么多心眼子,被她骗过去了。

    她继续慷慨激昂道:“我虽是女流之辈,也知晓乐羊子妻劝夫成名的典故,酒乃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夫君虚年十八,还未弱冠,正是最不经事的年纪,容易为儿女情长所困,丧失志气,如此关键时期,我又怎敢误夫君之志!”

    程玉璋看起来有些丧气,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嘴角抿的很直,长密的睫羽下,那双眼睛酝酿着她看不透的情绪。

    江春月从来都看不懂这个人。

    年弱时都看不懂,只痴迷他的俊颜,等到了京城,她更加看不透,他似乎可以藏匿所有的情绪而不外露。

    像现在这样,能让她看出丧气来,已经是非常难得。

    如果他是没变的,那就说明自己长进了。

    他生得红唇齿白的,这样看去,竟然显得有些可怜。

    江春月觉得自己一定是花眼了。

    编了这么多,她有点口干舌燥,见他不说话,不由得温柔了语气,打一棒子给颗糖,还是他教给她的驭人之术。

    “夫君,我并非小气之人,更不在意是否圆房的名声,只愿夫君能展鸿鹄志,所愿皆得,待夫君高中之日,夫君再圆房,不正应了那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双喜临门吗。”

    程玉璋缓缓抬起眼睛,眼神写满认真,然后慢慢执起她一双葱白玉手,握在手心里。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江春月背脊直冒虚汗,脑中不断闪现那些欺骗背叛他的人的悲惨画面,只能不断安抚自己:他现在还是幼年期,奸臣幼年期!

    “娘子……”

    程玉璋轻吐两个字,如同滚石落水,砸在江春月的心坎上。

    被程玉璋握住的手指微微颤抖,她一双秋眸里也出现一层薄薄的水光。

    程玉璋只觉与她共情,凝视她一副花容月貌。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江春月那颗提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成功了!

    程玉璋黑眸深沉,一眼望进去,看不到底。

    “我之前听信谣言,对你是有些偏见,现在看来,是我短视,枉为读书人罢了!我这就给娘子赔不是。”

    程玉璋说着,突然立身,对着她弯腰行礼,十分郑重。

    江春月心惊肉跳,他弯腰的时候,她都忍不住给他跪下。

    使不得啊!

    您可是未来的大奸臣。

    程玉璋再次看向她时,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高兴,“或许上天偏爱于我,让我遇到娘子这样的好妻子,你说的对,我现在应该全身心的把精力放在秋闱上,不应该生别的心思,多谢娘子提点。”

    “既然如此,在秋闱之前,我就住在书房,暂时委屈娘子,与你分居不分心,待我高中……”

    他眼底似乎闪过一簇微光,江春月没有抓住。

    “呵……”他轻笑一声,步法轻松的就往外走,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江春月也没想到竟真的糊弄过去了,笑盈盈望着他,对他微笑点头,一副赞许的模样。

    程玉璋伸手开门时,忽的动作停滞下来,回头望她。

    江春月赶紧勾起嘴角,继续微笑,眼神略显疑惑:“夫君还有何事?”

    “我只是想到昨晚……”

    她心里“咯噔”一下。

    昨晚!

    江春月笑容都僵了。

    “娘子打我那一巴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只是昨日洞房花烛夜,娘子没好意思说。”

    江春月都惊了。

    理由都帮她想好了,喂到嘴边的话,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笑着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程玉璋一副了然的模样,开门大步出去,又轻轻合上门。

    很快江春月就听到他放声大笑,还念叨着“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江春月嘴角抽了抽,将门插上,上床睡觉。

    有病!

    明日就是回门。

    她还有的事情做。

    翻来覆去滚了好几滚,江春月心情激动久久不能平复,她竟然骗了程玉璋啊!

    那可是……有八百个心眼子的程玉璋啊。

    翌日。

    江春月起了一大早。

    书房里已经传来抑扬顿挫的读书声。

    她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看了一晚上的书。

    樱桃还没起,她直接去敲她的门,冷眼命令她赶紧起来做饭。

    早饭仍然是下面,只是今日放了些许猪油,点了几棵清脆的菜叶,色香味俱全。

    她当然不会连续使一个烂招,这次只加了一点点盐。

    樱桃哈欠连天,但今日她手脚快多了。

    江春月知道她盼什么,以为今日归宁,见到王氏就能好过了?

    等着瞧吧。

    两碗面端到正厅,没等她喊,程玉璋就主动走了出来,“我在书房就闻到香味。”

    “夫君快来吃早饭吧,今日我要回门,还得劳烦夫君把我送过去。”

    “这是自然。”

    两人开动,程玉璋尝到了久违的肉香,但仍然吃的很优雅,吃面也没吃出什么声音来。

    等吃完饭,让樱桃收拾了碗筷,江春月正要回卧房收拾,被程玉璋叫住。

    但见他转身去了书房,没一会,抱了一个巴掌大的陶罐出来。

    他将陶罐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有些羞涩道:“这几日让娘子花了嫁妆,是为夫的不是,我囊中羞涩,只有这些,一会出去买些礼品,拜见岳母大人,若还有剩余,全凭娘子用。”

    江春月看着那个不起眼的陶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前世程玉璋也给了这个陶罐,但不是现在,而是他秋闱走之前。

    这次,竟然这么早……

    真是讽刺,分明前世自己那样迷恋他,这次不喜欢了,反而……

    抬头看他对自己笑,江春月也弯了弯唇。

    收拾了东西,让樱桃背了包袱,程玉璋与江春月一起出了门,两人来到街市。

    他那一陶罐是七两纹银,八十多文。

    记得前世,为了怕人笑话,她花了一百两买了礼物,自以为风光,实则王氏根本瞧不起她,恐怕背后里不知道笑她多少回。

    想到就要见到王氏,江春月微眯了眼睛。

    这个女人,不止害了她,还害了她母亲!

    前世她带着江听澜来看她时,王氏看她将死,又对她没有给江听澜帮忙寻好亲事怀恨在心,将怎么害的母亲,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原来体格健壮的母亲,从有孕之后,被王氏多次投毒,以致生产后形容枯槁,一命呜呼。

    那时,父亲江政禹已将王氏扶正,她真正成了江府主母。

    她对王氏及江听澜这对母女恨之入骨!

    程玉璋看到一家布匹店,建议道:“我们进去看看。”

    正沉浸前世仇恨的江春月下意识的答应下来。

    在父亲与弟弟没有回来之前,她不能跟王氏闹翻脸。

    王氏比她想象的要恶毒太多,不能排除她直接找人杀了自己的嫌疑。

    父亲又是个没心的。

    但凡他有一点心,母亲也不至于在他眼皮子底下被王氏害死。

    母亲出身乡野,哪里比得上出身大宅的王氏,更不知什么叫宅斗,以为女人间的争斗不过是像村妇互相吐口水,往人家洗好的衣服上撒把灰……

    到底是这些负心汉,各个都对不起自己的糟糠妻。

    她爹是,程玉璋亦是。

    想到这里,江春月看向程玉璋的目光不禁冷了些许。

    程玉璋在听掌柜的介绍新来的一批丝绸,问价后竟然五两一匹,他正要询问妻子的意见,不料恰巧与她对视,那眸光竟冷极了。

    只一刹那,江春月就隐去冷色,挂上微笑,声音柔柔的:“夫君怎么了?”

    程玉璋摒弃内心那点不正常的情绪,回答:“给岳母买些丝绸可好?”

    “不用。”

    江春月几乎想都没想。

    以他们现在的财力,送什么也入不了王氏的眼。

    何况王氏也不配她送什么好东西。

    程玉璋愣了愣,想到她出身高贵,是四品大员的嫡女,或许看不上这些普通的丝绸。

    “那娘子觉得送些什么好?”

    倘若她要再拿自己的嫁妆补贴,买些更好的料子,他也不会说什么,毕竟是她的嫁妆,而他确实也拿不出多余的钱了。

    头一回,程玉璋为自己的贫穷感到羞愧。

    “夫君,我们去买只公鸡,再买斤猪肉就好,公鸡寓意吉祥如意,猪肉又称离娘肉,好不好?”

    程玉璋微讶:“只买这些,会不会……”

    “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妾身嫁给夫君了,咱们本来就穷,怎么再好做什么脸上贴金、打肿脸充胖子的事。”

    在他眼里,眼前这个梳着妇人髻的小姑娘,此刻生动灵气极了,连说话都是娇美怡人,软糯动听。

    几乎满足了他对妻子所有的幻想。

    “夫君有没有在听?”

    “我听你的。”程玉璋语气极尽温柔。

    此时,他内心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日后定要好好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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