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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让一让!让一让!”
二月初,在南边部分地区已经回暖的时候,北方依旧带着寒意,因此来往行人都穿着十分厚实。
不过与其说是行人,倒不如说是工人。
随着朱高煦他们进入山东境内,街道上的人口渐渐变多了起来。
至永乐十六年,山东人口在经历几次迁徙和十几年的安稳后,又重新稳定的保持在了六百多万人口的水平线上。
与此同时,山东的耕地面积也稍微增加了不少,从曾经的五千四百余万亩,增长到了如今的五千九百余万亩。
相信再过两三年时间,山东的耕地面积一定能突破六千万亩。
只是山东人均耕地看似很多,实际上却并不均衡,山东孔家及其姻亲旁系,依旧掌握超过三百万亩以上的耕地。
“你们学校这一届有多少报名太学?”朱高煦又侧头看向朱瞻壑,朱瞻壑不假思索道:“七十二人。”
对于这种事情,只要他们不过分,朱高煦也可以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现在的吏员素质还不行,九成九以上都是小学毕业。
尽管学习过程中已经知道科技就是生产力这句话,可相比较科技,他们更在意自己能不能吃饱和暖,能不能当官掌权。
闻言,朱高煦摇摇头,虽然不至于失望,但确实有些不太高兴。
“一千多人就七十二人报名太学,看来他们还是想为官。”
朱高煦倒也没有强制所有人必须进太学研究,毕竟之前他就是这么干的,结果在有了明确方向,基础材料都满足的情况下,居然磨磨蹭蹭十七年都还没将蒸汽机安排进入市场。
到时候朱高煦会让他们知道,什么钱可以拿,什么不能拿。
“告诉王甫,对于一些对实验没有作用的人,给他们安排冷清的位置吧。”
不过在此之前,朱高煦还得看看山东的百姓这些年过得如何。
朱高煦带队继续走陆路北上,巡察不一样的风景和民情。
权力二字,已经深深刻入了人的骨子里,并非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
在那些人过去时,他们朝朱高煦一行人作揖表示感谢。
坐在马背上,朱高煦还没开口,旁边的亦失哈便已经开口解释了起来。
“会主动参与到课题研究、实践中去,胜过许多太学士。”
“殿下明鉴,确实需要一年。”亦失哈作揖回应,而后继续道:“至于工价,基本是每日每人十五文。”
朱高煦几乎投入几十倍的资源,结果花费十七年都还没让它出现在铁轨上。
得到解释,朱高煦也颔首道:“这个物资准备需要一年左右吧,工人工价如何?”
“是……”亦失哈答应下来,而这时那些运送物资的马车也走远了。
官道上,一辆辆装满货物的六轮、八轮马车依靠多匹马拉拽运货,时不时提醒前方的队伍。
没了这群人,仅凭吏员肯定是不敢严重贪腐的,毕竟他们是流吏,身后没有乡绅富户那么硬的背景,但小拿小要还是避免不了的。
可蒸汽机的方向早就被他点出来了,近千人拿着比纽科门、瓦特、斯蒂芬森多几十倍的资源,居然还没把这玩意弄出来,这足以说明这近千人的团队里有许多人都是滥竽充数的存在。
朱高煦作为被提醒的一方,他带着人下了官道,来到路旁等待着。
太学是大明朝最重要的地方,中学毕业的学子,但凡加入太学的,都会根据兴趣爱好前往各研究院学习并参与研究。
就当下的情况来看,即便是接受了小学、中学教育的学子,也并不太喜欢名义太学士,实际上干“工匠”活的职业。
闻言,朱高煦缓了一口气:
“爹,这里也有人种红薯!”
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清楚朱高煦的意思,当即点头:
太学需要的,一定是对研究感兴趣,能全身心投入研究的那种人。
“这应该是给铁路仓库运物资的工人。”
一路从南京向北,所见到的许多建筑,基本上都是这十几年间修建的,不管是水渠还是束水闸都是如此,因为水泥建筑还是比较显眼的。
要知道,旅行者号机车根本没有得到多少资助,研究它的人也不过几十个人。
即便做着如此简单的工作,他们每天依旧能拿着朝廷开口的数百贯年薪,这让朱高煦压下了强制让所有人进太学的念头。
朱高进去太学看过,有的人只负责端茶递水,对于课题研究什么的根本没兴趣。
万一过分了,与曾经的那群胥吏无二异,那等中学毕业的学子多了,这群家伙也就该交代了。
这些年朱高煦一直在等着收拾山东孔家,而今新政推行结束,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将孔家彻底收拾,结束他们两千年的特权生活。
“前面的让让,这马车装东西多,躲不开!”
至于百姓的生活,只能说比在洪武年间好了许多,毕竟洪武年间需要胥吏与乡绅富户勾结,帮朝廷收税的同时,还会把乡绅富户的税平摊到百姓头上,同时自己还要贪腐一遍。
由于朱高煦将郭琰和大部分孩子随从都放在了通过运河北上的舟船上,因此此时他身边也不过百余名身穿常服的骑兵罢了。
“皇孙的那些同窗进入太学后,做得如何?”
“太学派来了多少太学士指导?”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颔首道:“六百余人。”
如果研究的是炸药、线膛枪等等对基础材料要求较高,而且难以琢磨的课题,耗费那么多钱粮,磨蹭那么多年,朱高煦能理解。
耗费数百万贯钱粮,近千名大学士共同研究的蒸汽机,在热效率上居然还不如英国人在1825年运行的“旅行者号”机车。
前进的路上,朱瞻圻忽然开口,朱高煦闻言当下勒马,随后看了一眼朱瞻圻所指方向。
在不远处,数十亩坡地几乎都种植了红薯,朱高煦见状翻身下马,拿着马鞭走了过去。
在那田间有不少凑在一起聊天休息的人,朱高煦凑近之后询问道:“老伯,你们这红薯是从衙门官田领取的对吧?”
“嗯,有事吗?”
面对朱高煦,坐在田埂上的那群老农显得十分冷淡,朱高煦闻言笑道:
“我们是从江南来的调查的吏员,就是想问问这些红薯种出来的亩产多少,自己吃还是卖出去,您放心,不白问……”
朱高煦说着,亦失哈也跟上来,将一小吊面额一文的近百枚铜钱丢向了他们。
那群老农眼前一亮,回答问题的那个一把抢过揣在怀里,随后表情热切,拍拍屁股起身道:“原来是吏员大人,草民有眼不识泰山,求饶恕……”
老农作揖回礼,朱高煦也轻笑道:“没什么罪过的,回答我问题便是。”
“好好好……”老农笑着点头,连忙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穿好。
这个时代干活也会磨坏衣服,因此干活时赤膊上身十分正常,即便二月的山东还有些寒冷,但他们显然是刚刚干完活坐下休息的,身上还热腾腾的。
朱高煦也不急,瞧着他穿好衣服,这才见他说道:
“这红薯是好东西,原本我们不想要的,但衙门的吏员说这东西用来喂猪和吃都不错,所以去年就拿了一些来耕种。”
“去年没种好,但亩产也有四石多,而且它的藤也能吃,所以就先自己吃了试试,感觉味道还不错后,便不想着喂猪,平日里按照村吏教的做法来做红薯吃。”
老农说出红薯亩产,朱高煦略微点头,随后询问了他怎么耕种的,并教导他如何脱毒,最后才继续询问道:“如今收税明白吗,还会不会有以前的踢斛淋尖那一套?”
“现在没有了,其它村子也没听过,就是交粮的时候得给吏员拿点几斤粮食,说两声不容易。”
老农如实交代,也不怕得罪人,毕竟这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事情。
至于十里八乡之外,那就太远了,他这辈子也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西边有活干,你们没去吗?”
朱高煦颔首继续询问,那老农闻言点头:“去,农忙之后就去。”
“工价知道是多少吗?”朱高煦询问,老农也继续点头:“十五文,不过介绍过去的,一般第一天工钱都得孝敬工地上的掌事们。”
“……”听到这话,朱高煦一点不意外,略皱眉头但还是冷静继续询问:
“这意思是,只要孝敬了掌事,就能在工地一直干下去?”
“那哪行啊……”老农反应有些大,摇头道:“交一日工钱,给你在那干一個月,过往工地都是这样的。”
“嗯,了解了,那老伯你们继续休息吧,我们也赶路了。”
大概了解了下面的猫腻后,朱高煦便作揖告别了这群老农,留下他们还在为那几十文争吵。
朱高煦带着亦失哈和朱瞻壑他们走回了官道上,朱瞻壑见远离了那群老农,这才不满道:
“爹,这群人在下面小偷小摸的,您不管吗?”
朱瞻壑毕竟才十六岁,还是少年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了解了这边的情况后,当下便爆发了。
朱高煦闻言瞥了一眼他,随后才继续道:“你敢保证换几个人,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不敢,但我觉得应该换,如果不给予惩罚,这种现象只会越来越多!”
朱瞻壑语气不卑不亢,坚持自己的想法,这倒是让朱高煦有些愕然。
他愣了愣,随后才继续道:“换容易,可换来的人,你确定不会被环境腐蚀,日后成为比当下这些人贪腐更厉害的人吗?”
“现在的这群人,起码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底线,而且还能做事。”
朱高煦觉得只要能做事,小贪小拿不算什么大事,毕竟整顿吏治有多困难,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
洪武年间的吏治比现在还要腐败,他耗费十六年才整顿到了如今的程度。
再进一步不是没有可能,但太困难了……
“为什么能做事就能贪?”
朱瞻壑反问朱高煦:“只要能做事,那贪腐就能够容忍吗?”
“您说过一步退步步退,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那这个道理您应该比我更明白才对。”
朱瞻壑不理解,朱高煦闻言沉默片刻,最后叹了一口气:
“等你五年军校读完,下放地方三年后,伱就知道为什么我会容忍了。”
“这次北上,你跟到东昌就坐船回南京准备开学吧。”
抖动缰绳,朱高煦向前方继续前进,而亦失哈见状也在路过朱瞻壑身旁安慰道:“皇孙,您日后就明白殿下的用意了。”
“哥,我们走吧……”朱瞻圻没想到自家哥哥居然胆子那么大,居然敢和父亲对峙。
“走吧……”
朱瞻壑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心气,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在他这个年纪,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邪永远不能胜正。
抖动马缰,他跟上了朱瞻壑的脚步,而相较于他,江淮便通了不少人情世故。
在朱瞻壑跟随朱高煦前往东昌府,并在抵达后折返回南京的时候,江淮已经乘船抵达了四川叙州,并骑马向着家中返回。
由于云贵川三省交接的乌蒙山并不太平,因此他特意备了长刀与骑弓箭矢。
作为九科甲等的存在,江淮在马术上完全能做到左右开弓,因此并不担心遇到劫匪。
为了运送物资进入云南改土归流,四川与云南的百姓在官府的征募下,修建了一条从叙州直通昆明府的官道。
这条官道并不宽,不过丈许,一侧是高山崖壁,一侧是奔腾的江河。
骑马在这种路上,时不时可以看到从高山崖壁掉落在路上的碎石。
对于这些碎石,江淮并没有忽视,而是确认了安全后,将石块全部投入了江水中。
遇到数百斤的石块,他则是等待后方行人,劝说后一起将石块清理。
正因如此举动,当他来到乌蒙府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一个二十出头,面容白净清秀,身材高挑的绯袍少年人骑马在往乌蒙府赶来。
路上遇到商队,也有人与江淮边赶路边交谈。
不过着急回家的江淮往往与对方聊一会,便会策马往昆明府赶去。
从南京城至西江镇有三千里水路,二千里陆路,远比从南京前往北京更遥远。
不过由于江淮除夕夜前便出发,因此当朱瞻壑南下返回京城的时候,江淮已经抵达昆明府了。
对于从小在滇西生长的江淮来说,这个季节的云南并不热,但架不住太阳毒辣。
在中学就读五年,他知道云南位于高原之上,紫外线强烈,因此他早早准备了斗笠,戴着斗笠背负腰刀弓箭,在昆明府简单报名了八月的乡试后,便火急火燎的朝着西江镇赶去。
只可惜,云南的改土归流比江淮想的还要激烈,报名后往西江赶去的江淮还没走出昆明府的范围,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前方不能通行!”
“吁……”
江淮的回家之路,被路上明军的路卡给拦下了,他勒缰下马,对设卡的兵卒作揖道:
“军士,在下是陇川治下西江镇生员江淮,特意回家一趟,请军士通个方便。”
作揖之后,江淮从马鞍旁的皮包里掏出半贯钱递了过去,那百户官闻言也接过了江淮的路引与半贯钱。
瞥了一眼后,他这才转身摆手:“放行!”
随着他一句话,拒马被搬开,江淮再度作揖感谢,随后翻身上马,继续向着西江镇进发。
朱瞻壑是背景强大,知世故而不世故,江淮却是用标准约束自己,而遵守世间的规矩。
只可惜,云南的战事确实十分频繁,从昆明走出并赶路三日的江淮在进入大理府太和县前,便听到了震耳欲聋的炮声。
这样的变故让他心里一紧,连忙用朱瞻壑此前赠送他的望远镜爬上一座矮丘,用望远镜观望远处的太和县。
不出他的意料,太和县正在遭遇土司的围攻,并且土司还有意识的向南方放来了塘骑。
“驾!”
看到塘骑向这边跑来,江淮只能放弃从太和县前往永昌府的路线,改换向南走小道前往蒙化府。
他一路向南,路上提醒了许多不明消息的商贾,带着他们向南撤退。
“娃娃还小,谁有多余的位置让他坐车上!”
“别挤!别挤!”
“娘……”
三丈宽的官道在一瞬间变得拥挤,所有人都狼狈的向南逃离。
江淮与十余名商队的护卫组织百姓向南撤离,只可惜向南走了不到十里,便见到南边有滚滚灰尘而来。
“完了,他们之前说南边蒙化府啰啰造反了,该不会是攻破蒙化府,朝大理杀来了吧!”
二百余队伍中,身份啥好的一个商队掌事脸色惨白,旁边的江淮紧皱眉头,用望远镜打量了前方的情况,随后笃定道:
“别自己吓自己,这滚滚烟尘,一定是大队骑兵赶路的踪迹,云南境内没几个土司有那么多骑兵,蒙化府的啰啰更不可能!”
“你们保护好人,拦住想去大理的乡亲,我去前面看看!”
江淮话音还没落下,那掌事便拉住马缰:“你可别把我们骗在这里自己跑了。”
“我叫江淮,西江镇生员,若是我跑了,你差人突围告我便是!”
江淮理解掌事的担心,毕竟如果不是自己拦住他们,他们估计早就抛下货物骑马跑了。
“好,江淮,我记住你了……”
掌事脸色惨白的松开了缰绳,江淮则是策马向着南边官道疾驰而去。
奔驰数里,他便瞧见了前方朝着自己这边跑来了十余名骑兵。
他们身穿啰啰的甲胄,一副败逃的模样,这让江淮连忙勒马。
“遭了……”
江淮勒马暗叹,同时便见到那群人也同样勒马。
他们在打量江淮,江淮也在打量他们。
尽管啰啰的甲胄比不了明军的扎甲,但也不是江淮这种身无寸甲之人能对付的。
他虽然善于骑射,却不是平安、瞿能那样的猛将,做不到无甲搏杀十余甲士。
别说一对十几,就算一对一他都不敢说自己能杀一个甲士。
正因如此,他额头不免流下了汗珠。
与此同时,对面的啰啰也看出了江淮身无寸甲的情况,霎时间便策马冲杀而来。
此刻除了在心底暗骂几声,挥舞马鞭奋力逃命,江淮似乎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眼看自己距离那数百百姓越来越近,江淮无奈,只能叫嚷道:“他们被官兵追着,配合我拦住他们!”
话音落下,江淮丢下马鞭,在马背上张弓搭箭,不断朝着身后射箭。
面对他的箭矢,十余名啰啰毫不避让,反倒也纷纷张弓搭箭,朝着江淮射去。
双方不过五六十步的距离,瞧见他们举弓,江淮立马趴在马背上,不断催促战马逃命。
好在他胯下并非一般的马匹,而那些啰啰骑的又是不善奔袭的滇马,因此箭矢没能射中江淮。
但即便如此,还是把江淮吓得满头大汗。
他刚才,差点就交代在这里了……
“哔哔——”
忽的,刺耳的哨声响起,不等江淮反应过来,身后突然传来了密集的炒豆子声。
“噼噼啪啪!!”
“唏律律!”
硬着头皮回过头去,江淮立马拉住了缰绳。
顷刻间,追在他身后的那十余名啰啰尽数倒在地上,有的连人带马,有的则是趴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在他们身后,乌压压的骑兵策马而来,但这次出现的骑兵不再是啰啰,而是身披扎甲,手持“朙”字旌旗的明军骑兵。
“呜……”
呼出一口气,江淮这才感觉到了虚脱,连忙下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顾不得脏不脏。
“官军来了!”
“太好了!”
“大明万胜!!”
瞧着出现的数百明军骑兵,数百百姓与商队纷纷欢呼起来,而这时骑兵队伍也来到了江淮的面前。
数十名骑兵将他包围,从中走出了一名身披山文甲的将领。
他摘下自己的面甲,露出了一张让江淮愕然的面孔。
“你是西江镇的那个子弟?”
“生员江淮,参见陇川伯!”
当双方互相认出对方的时候,王瑄已经忘记江淮姓名,只记得他是西江镇的生员,而江淮立马起身,朝着马背上的王瑄作揖起来。
他们二人都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重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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