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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舟抱着包袱回到僧舍,却见师兄明义翻箱倒柜将整个房间弄得凌乱不堪。他在门口站定,“师兄在找东西?”
“啊,”明义头也不回,“我记着明明放在这的,哪去了呢?”
李从舟看他翻完两个枕头又掀被褥,紧接着是炕头的几个柜子,心中便有数:师兄多半在找那本……
李从舟后槽牙一紧:《艳、春、情》。
他捏着布包袱的手松了又紧,最终还是走过去,将衣服随意丢到一边,面无表情问:“师兄找什么,用不用帮忙?”
明义的病其实早好了,但他这人惯爱躲懒,能闲散一日是一日,所以对外一直是装着病。
今日领用衣服不得不去,见了顾云秋那番“壮举”,他是打心眼里欣赏这位小世子——会玩又仗义。
如此,明义便想起自己还贪着人家一本书,这就回来僧房中找,也根本不知那书早被李从舟碾成了碎片。
听见小师弟问,明义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忙你的,我自己找。”
李从舟扬眉,刚想说什么,明义又一拍脑门:
“嗐,瞧我这记性!师父让你回来就去罗汉堂找他。”
李从舟点点头应下,转身出门时,看着乱七八糟的屋子,还是无奈叹了一口气。
他走后,明义找了半天实在找不到,累得气喘吁吁坐在炕上暗恨自己丢三落四。
正想着是否该去山下买本同模同样的,一瞥眼便瞧见小师弟随手丢下的包袱:
“这小师弟……”
明义识货,知道这包衣服价值不菲,自然帮忙收收好,平整叠整齐放入李从舟的衣柜内,还细心塞上了防虫的香包。
他拍拍手,环顾屋子一圈后决定:先收拾屋子,再下山去买《艳|春|情》。
……
圆空大师找李从舟的事很简单:
中宫皇后缠绵病榻多月,太医院束手无策,只能求助堕星坛和他们佛寺。身为国寺,此事义不容辞,圆空大师便备了消灾延寿的祈愿法会。
法会的尊佛是药师佛,开水月坛场前,诸大师都需要沐浴斋戒七日,还要请奉长明灯、供长生牌位于五佛殿。
法会忙碌,斋戒期间五佛殿内也需人照拂:
晨起具盥水、续灯油、上清香三柱,午后礼供桌、擦拭牌主、具用物,日暮陈馔酒、扫庭除、诵长生经。
寺中僧人各司其职,还要备着迎驾,能调派的人手实在不多。
圆空大师想来想去,最终决定由李从舟带着寺中适龄的一众小沙弥轮值,三五人一组守在五佛殿内。
这点事,圆空大师相信小和尚们能应付,也算给他们的历练。
李从舟领命,带着其他被叫来的小沙弥们商量排班。
他们在罗汉堂外站着,却不知长廊尽头的暗影里,有双阴恻恻的眼睛正如毒蛇般盯着他们——
吕元基抱着廊柱,双手握拳:他弄不了顾云秋,难道还对付不了这群小秃驴吗?
五佛殿么?
吕元基恨恨锤了一下廊柱:走着瞧!
……
当日夜,周山在寺中用过一顿素斋后就告辞离开,临行前,给顾云秋送过来一双湖丝履。
这鞋顾云秋前世见过:
是一双墨色银丝暗绣彩珠的云头履,外形乍一看黑黢黢的,实际上鞋面所用皆是湖丝,鞋底柔软、轻便凉爽,云头后三股银线绣的彩珠到夜里更能煜煜生辉。
前世他从小得到的好东西太多,鞋子再金贵穿多了也没多爱惜,过完这个夏天后,就不知被扔到了哪里。
这回,顾云秋认真谢过周山,转头就把鞋子塞给点心,让他找个机会下山转卖——
这样的鞋在京中成衣铺里,至少能换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换成铜板,就是足足五千枚。
他每日找十个小沙弥,每人给他们五枚铜板,请他们在闲暇之余帮忙收集榆钱子,超过一海碗之数的,再奖励铜板一枚。
这样,只消三五日,他就能收集到足量的树种。
而且,花费也不过三五百文、还不到一两银子。
点心按着他的吩咐做,和小沙弥们商量时,那些小和尚一听捡荚果还能赚钱,纷纷央著记名。
第一日,院外就来了二十多人。
顾云秋支了张小桌子在门口空地上,他拿出准备好的海碗展示给小和尚们看,让他们记住大小数量后,又叮嘱——不能为着这事耽误了寺里的差事。
“尽力而为,太危险的地方也不要去,”顾云秋又补充道,“若各位小师傅因我摔着碰着,那可就成我的罪业了——”
小和尚们笑嘻嘻,点头保证会当心。
得了他们帮助,顾云秋就不用每日耗费大量时间带着点心在佛寺中瞎逛,还能好好读读商书。
当日下午,他就收到了半筐榆钱。二十个小和尚里,有七八个手脚伶俐的,也得到了额外的铜钱。
这样的好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寺里的小沙弥就都知道了宁王世子需要榆钱子。
第二日、第三日来的小和尚人数只多不少。
顾云秋粗略算了算,照这般速度,再两三日树种就足够了,他就能上山——赶在雨季来临前、将榆钱种下去。
然而,第四日上,顾云秋和点心坐在小院门口等足了一个时辰,才有个小和尚从月洞门跑出。
他双颊通红、气喘吁吁,来到顾云秋面前缓了好一阵劲儿,才合掌行佛礼:
“世子殿下,实在抱歉,五佛殿那边出事了,师兄弟们都在那边收拾,实在忙不过来。明德师兄怕您干等,便遣我过来知会您一声。”
说完,他是当真觉得不好意思,又躬身给顾云秋作了一揖。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顾云秋从小桌后站起来,他倒听说了五佛殿要给皇后娘娘供长明灯、安长生牌位——
这样要紧的地方,怎么会出事?
小和尚咬了下嘴唇,“五佛殿它……它有鬼!”
顾云秋:“……”
佛殿里竟会有鬼?
“怎么个有鬼法儿?”他问。
小和尚蔫巴巴的,解释说一开始只是案上的清香莫名其妙断裂,到后来就是供桌上的供品第一天摆好、第二天就会莫名其妙全部掉在地上。
皇后的长生牌位无缘无故倒下来三次,长明灯也是燃了又灭,就算他们跪在大殿中一步不离开,殿的门窗也会忽然开合。
而且一到夜里阴风阵阵、绿火簇簇,小和尚缩缩脖子,“可不是见鬼了么……”
顾云秋噎了一下:这些,怎么听上去像有人在装神弄鬼?
“圆空大师他们知道了么?”
“主持师傅入宫了,寺监师傅也不在寺中,圆净师叔倒过来看过,派了两位师兄帮忙,但……”
小和尚顿了顿,偷看顾云秋一眼后,才讷讷道:
“五佛殿是主持师傅派给我们的差事,师兄们也有自己的事、不会总帮我们。明济师兄让我们这些日子都守在五佛殿,不要轮值了。”
明济?
顾云秋一下抓到了重点,“五佛殿是李……是你们明济师兄负责?”
小和尚懵懂地点点头。
顾云秋想了想,先谢过小师傅给他递消息,然后安慰两句让他们不必介怀、先办寺院的差事。
而后他仰头看了看四月末渐热的炽阳,转头向点心:“我记着昨日嬷嬷制了好几坛酸梅饮?”
点心没太明白,应声道:“公子是想、想喝么?”
“嘿嘿,”顾云秋拍拍他,眼睛弯弯,“走吧,小点心,去叫上几个杂役大哥,再带上两个护卫,我们去五佛殿——看看鬼!”
点心:“……?”
五佛殿在罗汉堂西侧的月照峰上,原是一间供奉观音的凉风亭,后经皇族、功勋世家的累世加盖,逐渐变成了供奉五方佛的一处大殿。
顾云秋带人从天王殿出,在报国寺外还见着个卖寒瓜的大叔。那些寒瓜看起来圆润饱满、切开的几瓣瓤红水润。
最要紧,是那大叔借了报国寺外的水井湃瓜,一口咬下去凉丝丝的,最是解暑止渴。
顾云秋自己吃了一块,又分了点心和身后杂役、护卫,问过价后,他算了算那日在法堂出现的小沙弥数量,管大叔买下来八个整瓜。
看热闹做看热闹,小沙弥们帮了他这么多,天热,也正好请他们吃瓜、喝甜水。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五佛殿,顾云秋远远就看见了带着小和尚扫院子的李从舟——
小和尚板着一张脸,手中捏着柄比他还高的笤帚,身上还是那件木兰色僧衣,脚下扫好的叶子堆到一起,却是一大堆粉碎的梧桐叶。
莫说眼下是春四月梧桐树根本不落叶,就算落叶,五佛殿旁根本没有梧桐树,都是些月桂、茶树,这些落叶根本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顾云秋挑挑眉,悄声对身边的护卫吩咐两句,那护卫点点头领命去后,不一会儿就带来了一行十余人的银甲卫。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寺内的一众小和尚,他们蹬蹬跑出来,发现竟是顾云秋和王府银甲卫,为首的几个都傻了眼。
“来,”顾云秋冲他们招招手,“请大家吃瓜。”
两个杂役找了张闲置的桌子,将寒瓜切好、分成小块。
“哦对了,还有酸梅饮——”
顾云秋让点心帮忙,很快弄来小碗、排开放满整张桌。
一群小和尚看看顾云秋,又看看他身后晶莹红润的寒瓜瓤,好几个的喉结都动了动。
最后,是那个给顾云秋递消息的小和尚开口:
“世子殿下,你怎么……”
见他们不敢动,顾云秋干脆拿一块瓜、端了酸梅饮塞他手中,“天热,我来看看你们,顺便给你们送点好吃的,谢谢你们帮了我的忙!”
小和尚拿着瓜、端着碗,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求助地看向其他师兄弟。
当然他们也不敢拿主意,只能纷纷回头,看向院中的李从舟。
被他们的目光注视着,李从舟捏笤帚拧眉、看向顾云秋。
他没说话,但顾云秋还是读出来了,那眼神,是在问他——
你又闹什么?
本来这样的眼神顾云秋是怕的,可看见李从舟明显用不上力的左手后,他就不怕了——
小和尚色厉内荏,就是面冷心热罢了。
顾云秋转转眼睛,跑过去拉起李从舟没捏扫帚的左手。
李从舟往后躲了躲,眼中警告之意陡现。
顾云秋装没看见,牵着他左手晃荡两下,拉着他往长桌那边走,“走啦,这瓜可好吃了!”
众目睽睽之下,李从舟实在没理由摔开他的手。
只能瞪着他,闷闷将眉头锁紧。
顾云秋将李从舟拉到长桌旁、摁着他坐下,然后捏起一块瓜举到他唇畔,他这动作根本就是故意,尖尖的瓜瓤都戳到李从舟嘴里。
“尝尝?”
李从舟眯起眼睛啧了一声。
其他小和尚怕明济师兄生气,纷纷上前劝顾云秋,“世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们这儿还有那么多事……”
“什么事啊?”顾云秋又往李从舟那边推了碗酸梅饮,他一扬下巴、指着那群银甲卫,“不就佛殿闹鬼么?有他们呢!”
几个银甲卫得令上前,自然地从小和尚手中取走了笤帚、抹布,端起水桶、扶正桌椅。
小和尚们傻了。
倒是顾云秋弯下眼睛,再次冲他们招手:“所以,过来歇歇?”
王府银甲卫都属宫中禁卫籍,其中副将等同二品将军衔、一等护卫属正三品,余者都是从三品的品阶。
小和尚哪敢支使银甲卫帮他们做这些,凑上去想抢回来干活的家伙,却被身法灵活的银甲卫闪开。
其中两个跟着顾云秋收拾了吕元基的,更反过来劝:“小师傅不必介怀,贵寺对我们娘娘有大恩,能帮寺里做点什么,也是我等荣幸。”
顾云秋也点点头,“再说了,你们寺里其他人不是忙么?”
其实,来的路上他就问过银甲卫了。
这回来报国寺,跟着的银甲卫都是王爷专程调出来的,原本王妃来寺中只会带一队护卫,他们银甲卫来了也是成日闲着、无所事事。
顾云秋自忖他和王妃没什么大危险,让银甲卫来帮忙看着五佛殿、抓出背后装神弄鬼的人,不就正合适。
几个小和尚说不过,没办法,只能再次看向李从舟。
李从舟拧着的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妥协:“……之后我会禀明师父。”
这就是默许了。
不等小和尚们说什么,顾云秋先在旁凑趣、喊了声:“好耶!”
被他这么一闹,小和尚们也绷不住,纷纷笑起来,最后齐齐对视一眼,整齐合掌对顾云秋和银甲卫拜下,口称佛号、道了感谢。
有银甲卫帮忙,这一日上,五佛殿果然再无异事发生。
他们还从佛殿的窗扇和房梁上,搜出了没来得及撤去的鱼线。在殿外的草丛里找到了磷粉,以及长明灯的有一坛香油被换成了不易燃的木油。
看见这些,小和尚们都知道了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而自从看见那坛木油后,李从舟的眼神就变了,虎目淬寒、眯起来像是在酝酿着什么风暴。
顾云秋只当他是在生气有人捣乱,可李从舟却透过那坛木油想到了前世、报国寺那场大火——
木油是树油的一种,看起来和香油别无二致,却并不易燃,多用来给家具、木梁涂漆防腐。
承和十五年报国寺大火,官府说是盗匪之祸。
李从舟在废墟中跪足七天,中途一场大雨,雨后,满地水洼中浮出的油渍让他发现了古怪。
再细查下去,便发现报国寺在被诬贪墨、被禁军围住前,曾给寺里的横梁、门窗桌椅上过一道漆。
正是有人暗中将不易燃的木油换成了易燃的火油,这才酿成惨祸。
寺中一应度用外人碰不到,能换掉那么多木油还不被人察觉,凶手只能是家贼。
再往下查,时任户部尚书吕鹤和他那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吕元基,就进入了他的视线。
吕元基之名,李从舟早有耳闻。
这人任性跋扈,仗着他爹是在朝为官,行事肆无忌惮:
当街强抢民女,活活打死人都是寻常。
甚至绑了不满十岁的男孩虐|淫,被发现时,男孩下|身鲜血淋漓、一片狼藉,那话也被割了下来,最终失血过多、不治而死。
……
看着那一坛子被找出来的木油,再想到前世种种:
李从舟冷笑,心中杀念渐起。
那边查出是人为,银甲卫的队长就与圆净大师商量,由他们每日出五个人来五佛殿轮值,也算是他们为宫中祈福的大法会帮忙。
圆净大师推辞不掉,只能谢过。
而顾云秋看着眼前一群小和尚打闹、说笑,他捧起最后一块寒瓜,偷偷看李从舟一眼后,小声道:
“你看,你们寺里师兄弟感情多好、他们笑得多开心。”
李从舟手里的寒瓜只吃了一口,这味道太甜、对他来说有些过于腻,听见顾云秋的话,他只挑挑眉,侧目看过去。
“啊所以,你也要多笑笑嘛——”顾云秋语速飞快,说完再不敢看他、埋头苦吃。
多笑笑?
李从舟放下手中寒瓜,看着月照峰、嘴角微牵:
小纨绔,还真是什么都不懂。
○○○
摆平五佛殿的事,顾云秋带人和小和尚们一起下山。
李从舟走在最后,过某处栈道转角时,果然用余光瞥见了远远坠在他后面的吕元基,以及他身边的两个武师。
李从舟在心底冷笑:还真没见过这么上赶着送死的。
他转身,绕过大雄宝殿、引着那三个蠢货,没于夜色里。
……
晚上王妃回来,已从圆净大师口中听得了顾云秋今日所为,她是真觉得孩子长大了。
顾云秋乘胜追击,当场撒娇向王妃要了那个小院,找的借口是说将来寺内法会、来往人多吵闹得很,他到后山旧禅院中读书还能清静些。
王妃想想觉着有理,“只那院子多年无人打理,还需先收拾收拾。”
顾云秋想到李从舟藏身院内的黑皮肤少年,忙摆摆手道: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打扫!”
王妃不信地睨他一眼。
顾云秋想了想,给出理由:“寺里的小和尚不也自己打扫吗?”
“再说那小院子其实很干净,前几日我才看过的,挑个良辰吉日搬上去就能住啦!”
王妃没深想,揶揄地刮他鼻头:“哦,原来是蓄谋已久。”
顾云秋嘿嘿一乐,扑到母妃怀里。
——这样,李从舟也不用担心他藏着的人被发现了。
李从舟对山下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只引着吕元基一行人,来到了后山禅院。
夜幕降临,月色皎皎。
他看着被月光投射在门扇上的影子,眼中寒光陡现、嘴角慢慢扬起,而后一个闪身,消失在了黑黢黢的佛殿内。
远远躲在树后的吕元基当即就要跟上,反是他身边的两个武师又劝他:“少爷,那旧禅院我们不熟,进去出不来怎么办?”
“胆小鬼!你们不去我去,我就不信了,顾云秋那多事的家伙坏我好事!我好不容易找着这么个落单的人!”
他不听劝,一门心思要小秃驴好看,两个武师怕出事,也只能跟上。
结果跟进禅院后没多久,吕元基就后悔了——
这旧禅院和山下的报国寺不同,到处都是荒草枯木,就连佛堂里的佛像都被风蚀,看上去阴森恐怖,如在地狱一般。
且他们为了不被人发现,根本没带灯笼,只在手上拿了个火折子。
纵是武师,走久了也心中发寒,“少爷,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吕元基本也萌生了退意,正准备点头时,又看见李从舟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咬咬牙:来都来了,没道理就这么走!
吕元基拼着一股劲追,没两步却发现自己身后的武师不见了一个。
“李大?”
“李大你跑哪儿去了?”另一个武师也慌了,“你别吓我们!”
然而回答他们的,只有一山呼啸的风。
吕元基这回不想继续走了,他转身带剩下的武师往外疾行。
结果天色太黑、山风太大,小小的火折子被扑灭时,另一个武师也不见了。
吕元基被吓破了胆,惨叫着就往外跑,到云桥上没踩稳,也像顾云秋那样整个滑了出去——
他慌忙攥住桥面,低头一看又尖叫一声,悬空的两腿战战,股间淋淋漓漓、竟是吓得失了禁。
他叫了好几声救命,又喊李大李二名字。
半晌后,他终于听见了脚步声,伴随脚步声而来的,还有一盏灯。
吕元基抬头,在一团浅白色光晕后,看见了他跟了一夜的那个小和尚。他喜出望外,也顾不上丢脸,忙喊道:
“太好了!喂!你快救我!你救我上去,我让我爹给你大官做!”
“不不不,还要给你钱!好多好多的钱!”
回答他的是一声嗤笑。
李从舟上前两步,灯光照亮了他的脸,吕元基这时候才发现——
小和尚脸上带着一抹诡异的微笑,一双墨瞳更饶有兴味地盯着他。
吕元基张了张口,李从舟却忽然提起灯笼转身回到云桥下,照出桥边一块地——
“你刚才,是找他们么?”
吕元基顺光线看过去,惊恐地发现他身边两个武师都被人一剑封喉,豁开的大血口中鲜血直流。
“你你你你……”吕元基吓得浑身发抖,险些抓不住石板边,“你疯了!你、你怎么……”
李从舟还是笑,抬脚将两具尸体踹下山谷。
空谷幽幽、竟半天都没传来一点儿回响。
吕元基遍体生寒,吓得失声,眼泪止不住往外涌。
李从舟拍拍手,重新提起地上的灯笼,心情很好地踱方步走来,他也没出声,只是做口型:
到、你、了。
吕元基崩溃了,疯了般挣扎起来,可他掌心全是汗,根本爬不上来,只能眼睁睁看李从舟走到近前,残忍地抬脚踩住他的双手。
他惨呼一声,雪白着脸却还想死个明白:
“为……什……么?”
李从舟蹲下来看着他粲然一笑,道:
“江淮税收连年减少,朝廷有心彻查却找不出头绪,其实是——在两年前、户部尚书吕鹤,就暗中做了襄平侯的走狗。”
“吕鹤帮忙造假、改换了户部在江南籍库的内页,使朝廷这边看到的应收税款的人丁数减少,对江淮百姓却还是连年征收、这部分库银就悉数流入了西南。”
吕元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隐约听到父亲云云:“你、你怎么知道?”
李从舟慢慢起身,眼神变寒、声音变冷,他盯着吕元基,缓缓撤步、挪开双脚:
“因为我,是从地狱归来的恶鬼啊——”
吕元基吃痛松手,惨叫着跌入了深渊。
李从舟看着眼前黢黑一片的深谷,慢慢敛了笑,自顾自地继续:
“后来,朝廷彻查江南籍库之案,襄平侯被逼无法,只能抛出吕鹤当替死鬼。”
“吕鹤曾求到报国寺,希望师父出面、给你剃度,借由让你入僧籍、留下你这吕家唯一的血脉。”
“被师父拒绝后,吕鹤一不做二不休,着人入寺藏匿正本籍册。再由你身边这两名武师诬告,坐实了——我报国寺贪墨之名。”
“如此,报国寺被围,往后承和十五年一场大火,因涂漆的木油被你换成了易燃的火油——”
“我寺上下三百余口,包括师父,全都死在了你们的算计中。”
“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说完这些,他捏紧手中灯笼又往前一步:
“你说,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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