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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大事,其实还是收集榆树种子。前几日,顾云秋自己一个人在寺中逛着捡榆钱子,绕着绕着就走到了后山的旧禅院外。
所谓旧禅院,是报国寺最早建在山顶断崖上的那座古禅寺。
寺内也有一套完整的三宝殿、五尊佛,以及钟楼鼓楼、藏经阁。
只是一来年代久远、修缮不便,二来去后山的云桥石栈太险、太长,并不方便皇室和一众香客上香。
久而久之,旧禅院就渐渐被废弃,只留悬空建在崖外的经阁存放古籍经典,以及几间僧舍供苦修的僧人们住着。
顾云秋那日只是瞎逛,没想,却在古禅寺后院中发现了好几株苍劲的古榆树:
它们枝叶繁茂、葱葱郁郁,曲折的根系如舞婆娑,树冠庞然遮天蔽日,洒下广而深的树荫。
树荫下、草坪上,更落满一地榆树荚果。
除了跟着的小厮和护卫,这里四下无人,是很适合收集榆钱子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这山顶上还有两处王府的私邸。
因为宁王妃每年都要来报国寺还愿、小住,总要占寺内一间僧舍不便,约莫六七年前,宁王就想着单独给妻子盖一处宅子。
一开始,他的选择是将私产建在后山,毕竟妻子身边还带着一众伺候的仆妇、婢女,杂在一众佛家弟子中不合适。
但等两处宅院建好后,王妃住了一段时间又觉着后山路远,下来诵经听禅也不方便。
且崖顶风大、入夜后偏冷,两处宅院,也就闲置了下来。
平日每个月都固定有王府的人上来打理维护,院子整体的状况倒比旧禅寺的建筑好些。
顾云秋今日带点心去,一是想再捡些榆钱,二是想看看两处私邸中有没有能留出大片空地给他栽树的。
毕竟榆树生长需要时间,恰巧明年京中大疫,宁王很可能会让他和王妃继续留在寺里,他得提前种好、以备不时之需。
当报国寺正殿广场上响起诵经声后,顾云秋就带着点心溜出了小院。
修建旧禅院的悬崖其实是祭龙山的一座孤峰,原本还有几座木桥连接,后来木桥腐朽、断裂,就只剩下中间一座石栈云桥。
此桥长约数十丈,桥面不宽、仅容两三人通行,两侧未设栏杆,拉了三条铁索充作护栏。
经年风吹雨打,几道铁索斑驳生锈。
而终年的劲风也将桥上的石阶也侵蚀得高矮错落、参差不齐,走的时候需别样当心,稍有不慎就会扭脚、摔跤。
最为严重,还可能跌下万丈深渊。
点心看着这座云桥有些发悚,但想到顾云秋一路上的兴奋,便闭上眼、暗中给自己鼓劲,努力迈出第一步后,还不忘要回头叮嘱他家公子当心。
“嗯啊,”顾云秋攥着桥两边的粗|粗的大铁索,“你也是嗷。”
日出金光,云霭满山。
泛有金色涟漪的云海在他们脚下荡漾,白鹭飞渡、雁阵来归。
山中春景,不外如是。
顾云秋停步擦了擦汗,嘴角上扬:这里真美!
两人小心翼翼走过长桥,很快来到后山的古禅院内:
寺景荒凉,殿上红漆脱落、步道长满青苔,不少建筑内都长有半人高的草。
好在王府的两处私邸建得晚、状况还不错:
一处在毗卢阁旁——门窗结实、屋顶完好,但后面的小院内铺满了碎石子儿,能直接使用的土地太少太少。
想要在这儿种榆钱子,他就还得重新犁地、清除掉上面的石子路。
而且,屋内炕道的烟囱坏了,要住就得等修缮。
费时又费工,并不算好选择。
另一处在禅院大门外,顾云秋上次来就看过,里面有两间厢房、前后两个小院,前院中有水井,后院有近三分的空地。
只这院子紧挨着几处古坟茔、还有京中几个大家族的陵园,也不知晚上会不会看见簇簇鬼火、听着新鬼嚎哭。
顾云秋重活一世倒不怕鬼,他只担心这宅院靠着坟茔,会不会因此背阴,晒不到太阳、树种下去长不出来。
时间有限,想着宅院反正在寺门口,待会儿出来还要往这儿走,顾云秋就先带点心去禅寺里捡榆钱子。
等他们出来,正好日头高起,也方便他再细看看外面这座宅子里的日照够不够。
如此,他们一前一后走进禅院,根本没注意到身后那间宅邸的大门是虚掩,院中似乎还升起了一股带有药香的白烟——
今日诵经,是圆净禅师主讲。
李从舟寻了借口告假,挑完水劈好柴后,就揣着抓好的药上后山。
旧禅院僻静无人,正适合给乌影养伤。
只是禅寺内能住的几间僧房都有苦修的老僧住着,其余大殿梁垮瓦碎、窗户漏风,也不太方便让身受重伤的乌影藏于其中。
思来想去,李从舟干脆将乌影安置到禅院外宁王府那座私邸中。
这里常年无人看管,宁王府的人也是在月初才会过来清理落叶,到时候他也能找到地方将乌影转移走。
不知是不是南狱里也被襄平侯安插了人手,乌影身上的伤比李从舟看到的更重。
除了鞭刑、杖刑,他还从乌影的各处关节里拔出三十多枚长短不一的针。
好在针上并未淬毒,不然李从舟还真不知道要如何施救。
上山后,乌影一直在持续发热,昨天连药都喂不进去。
李从舟捏着蒲扇,盯着面前咕咚冒泡的药罐,眸光凶狠锐利。
——他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熬得了药、滤掉药渣,李从舟端碗走向正堂。
推开门,却发现炕上空空如也。
他顿住脚步、微眯起眼,沉吟片刻后,慢慢抬头往上看:
不知何时苏醒的乌影满脸戒备,正大壁虎似的攀在梁上。
被他发现后,乌影突然发难,捏着不知打哪儿翻出来的匕首,一个虎扑就攻击向他——
○○○
多了个人事半功倍,顾云秋带着点心,很快就捡满了一口袋榆钱子。
他心满意足地收紧袋口,高高兴兴牵起小点心的手,“走我们去看那院子。”
点心脸热,低下头、掌心微微发汗。
——他还是,不大习惯跟主子这样好。
有点……太亲近了。
他的局促顾云秋浑然未觉,只兴冲冲给点心讲那院子的好与坏。
种树赚钱一事,顾云秋没瞒点心。
只在缘由上撒了个小谎:没提前世今生那些事儿,只说是他喜欢商道、想经商,但又怕王爷王妃念着读书功名的正道不允。
点心也没多想,公子要从商、他就尽力帮忙,也会好好保守秘密。
正午红日高悬,明媚的阳光洒满整个祭龙山顶,古禅寺外的小院也整个被笼罩在内。
顾云秋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院子虽在陵园边、被大大小小的新坟包围着,看起来有点阴森,但实际上也是座南向院。
换言之,它能晒足一整日阳光,什么树在这儿都能顺利生长。
顾云秋满意了,正想推门进去看看,却忽然听见院内传来呯地一声响,像陶器、瓷器被摔碎在地的声音。
点心呼吸一窒,看着那一圈坟忍不住地吞唾沫:
莫、莫不是有鬼?
虽然浑身发凉,但他还是咬牙将顾云秋拉到身后护着:
“公、公子别怕,快、快、快跑……我、我给你断后。”
他话音刚落,院内又传一声巨响,这回不是陶瓷,反像个重重的布口袋被丢到地上。
顾云秋不信大白天能见鬼。
而且这里还是佛寺:什么鬼能这样嚣张?
他从点心身后探出脑袋,观察了一会儿后,他走出来、拍拍点心肩膀,“好像是人,我过去看看。”
点心诶了声,原地眨眨眼也咬牙跟上。
顾云秋猫着腰,慢慢走到门口,想透过虚掩的院门一观。
结果刚踏上门口石阶,山中忽然刮起一阵风,裹挟着落叶的风劲先他一步拍开了小院的两道门扇。
漆黑的大门向内敞开,铺满白石条的院子中一片狼藉:
井上的井架歪了、桌旁的石墩倒了,竹制的几个筲箕被砍成碎渣,一个小炭炉翻在地上、烧红的炭渣洒出来,旁边还有个碎了的药罐。
在那片狼藉中央,一个浑身是伤、头发卷曲的黑皮肤少年被压在地上,他面色惨白、双眸紧闭,还有个小和尚骑在他身上。
小和尚捏一柄锋利短剑,正架那黑皮肤的少年脖颈上。
“!!!”
是——
李从舟?!
顾云秋如遭雷劈,僵愣在原地。
李从舟回头,瞥了他一眼。
只一眼,就叫顾云秋缩了脖子,手都不可抑制地发颤。
不……是吧。
李从舟他、他是从小就这么疯的吗?
八岁就杀人……
顾云秋面色惨白:
完了,李从舟悄悄躲起来杀人取乐的事情被他撞破了。
他不会、不会就这样被灭口吧?
见他杵在门口一动不动,点心不明所以,上前唤了声公子。
顾云秋被他叫得一个激灵回神,眼睛眨巴两下后,就扑上前拉门环关门,然后拽上点心、转头就跑——
“我什么都没看见!”
李从舟:……
顾云秋撒开腿、连滚带爬,两辈子都没这么快过。
真是要命了。
跑到云桥处实在没了力气,顾云秋才半蹲下来,弯腰扶住双膝大口喘气。
点心跑得也累,但他做惯了粗活、体力比顾云秋好些,缓了一阵就能开口说话。
他先叫了声公子,然后又担忧地看着顾云秋。
顾云秋却只指前面云桥,“快,快别问了……先、先过去再说。”
点心有些疑惑,却还是依言先上云桥。
顾云秋又等了一会儿,等双腿不那么抖了、喉腔里那股腥甜味儿散去,才抓着云桥两边的铁索,缓步踏上石阶。
可他才走出去两级,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伴随脚步声而来的,还有一声轻咳。
顾云秋被吓得一哆嗦,心里发虚、抬起的脚颤了颤,竟一时没踩住、直接一步踏空——
桥下是万丈深谷,其间云缭雾绕,又有许多风化的尖锐砂岩。
顾云秋惨呼一声,双手胡乱挥舞,最后堪堪抓住桥面边缘。
那是一块突出的白色石板,边缘有些锋利,但还能充做抓手。
只是白石桥的表面被人经年踩踏行走,有一面是磨得很光滑的,手抓上去、总不太好使力。
看到这一幕,追过来的李从舟不免挑眉,眼中露出一丝意外。
顾云秋平日疏于武技,双臂乏力,抓着桥面边缘用力尝试两次后:
不仅没将自己撑起来脱困,反又滑脱开一只手,他掌心不受控制地冷汗直流,仅剩的一只手也渐渐抓不住。
他面色惨白、浑身颤抖,手滑的同时,绝望地闭紧了双眼。
千钧一发之际,李从舟皱眉啧了一声。
在最后关头一跃上桥抓住了顾云秋,但下坠的惯性也将他半个人都拽出云桥,尖锐的铁索刮破僧袍。
点心吓傻了,一屁股跌坐在地,惨白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顾云秋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粉身碎骨的剧痛,反而感觉下坠的力道消失了,他心跳如擂鼓,半晌后才谨慎地睁开一只眼睛。
看清救他的人是李从舟后——
顾云秋先是惊讶,而后又是害怕,紧接着又变成焦急,他声音颤抖:
“你你你……”
李从舟皱眉睨他,脸又因用力而狰狞。
顾云秋白着脸,他一不敢李从舟,二不敢看身下的万丈深渊,只能又闭上眼。
内心纠结半天后,他突然自暴自弃地大喊道:
“我,我我我还不想死!”
“你可千万千万不能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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