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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对着一个八岁的孩子讲人性,显然也不现实。而且这孩子如此的绝望,需要有人拽他一把,糊弄过去自然也不合适。
欧阳海问:“东东喜欢好人还是坏人?”
“好人。”东东的声音虽然小,但回答毫不犹豫。
“我也喜欢好人。东东就很好,所以我也喜欢你,特别喜欢。”
东东听了,眼睛明显都亮了一些。
“可是那些心里有病的人就不一定了,他们的想法本来就是不正常的。所以,他们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不好。他们欺负了你,你可以难过,可以生气,但不要怀疑自己不好,知道吗?”
东东沉默了好一会儿,慢慢地流下眼泪来。
所有人都跟他说要乖一点,听话一点,好像这样他们就会喜欢他,不再骂他打他。可他明明已经很乖很听话了,为这么还是会被嫌弃被打?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严肃明白地告诉他:你很好,挨骂挨打不是你的错。
欧阳海也没有阻止他哭,甚至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只是抱着他,将孩子的脸按进自己的胸膛,轻轻地拍打他的后背。
东东一开始只是默默掉泪,过了一会儿,就发出了呜呜咽咽的声音。
哭了一场,东东的情绪稳定多了,但又多了一份不好意思,于是低着头很久都不说话。
欧阳海依然没出声,就这么默默地陪着他。
“那他们心里的病什么时候能治好?”东东突然又开口,”打人.很疼的。”
一个问题,把几个大人都问得心酸了。
“如果他们永远都治不好,东东打算怎么办?”
东东没有回答,又提了一个问题:“我听说人长到16岁,就可以出去打工了,是不是真的?”
“是的。”
东东点点头,说:“那就好。”
三个字,把他心里的打算都说出来了。
他想熬到十六岁,然后出去打工,自己养活自己。
8岁,本该父母宠爱、天真烂漫的年纪,他却急切地盼望着长大,然后就可以自食其力,不再挨骂挨打.
在警察的陪同下,欧阳海又带着东东去找医生验伤。
这些伤是好几年积累下来的,新伤叠旧伤,虽然不致命,但对孩子的心理造成了极其严重的伤害,严格算起来已经属于虐待了。
姐弟两都是未成年人,还没办法行使告诉权利,如果要状告施暴者,要么由其他的亲人提起诉讼,要么由检察机关来提起诉讼。
这些,沈佳音都交给了欧阳海来处理。
“只有一点,遇到问题就及时反馈,不要轻易妥协。”
大多数家暴和虐待案件,最终都是以妥协草草收场。数年之后重新被提起,要么是受害者一命呜呼,要么是受害者将施暴者杀害了,总而言之是以生命为代价的。
“我知道。”
“还有,你这边尽可能沟通协调,将孩子留在我们救助中心,或者有关部门安排的地方。”
事情闹大了,施暴者被控制起来了还好,如果没有,他们极有可能恼羞成怒,对孩子下死手。
依依就是最好的例子。
从医院出来,沈佳音就接到了肖长卿的电话。
“娇娇,我们一起吃饭,完了一起去学校。”
今天下午,韩医生正式开始给医科大学的学生授课。这么重要的时刻,他们怎么能缺席呢?
一见面,肖长卿就敏锐地感觉到,沈佳音的情绪并不十分高涨。
这样的好日子,应该喜出望外才对。
“心情不好?谁欺负你了?跟我说说,我揍得他满地找牙。”
“如果只是揍人那么简单,我自己就可以上手了,哪里轮得到你?”
如今是法治社会,如果是他们那个年代,沈佳音真想把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套进麻袋里,狠狠地收拾一顿,让他们也尝尝被人打的滋味。
“那倒是,我家娇娇武功盖世,天下无双。动手的事情你自己直接上,不能动手的事情,正好交给我。来,说说看。”
沈佳音就把东东姐弟两的事情跟他说了。
“听欧阳医生他们说,春节期间,好些被家暴的孩子来我们中心求助,然后还不让我们报警。”
“娇娇,再好的时代,这样的事情也是无法杜绝的。”
尤其是后爹后妈,极少能将前任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爱的。
哪怕是亲生的,因为重男轻女或者偏心的问题,不得宠的那个也没少又打又骂。
“我知道。”这在一定程度上跟经济条件挂钩,但更多是人性的问题。“可如果我就是想杀鸡儆猴呢?”
杀鸡儆猴这一招不能杜绝所有的暴行,但至少可以让施暴者有所忌惮。犯罪成本高了,动手的时候自然就要掂量掂量。
任何一项犯罪频繁发生,要么是获利极其丰厚,要么就是犯罪成本过低。
肖长卿望着她,宠溺一笑。“好,那咱们就来个杀鸡儆猴。”
刚好,这件事已经在网上爆出来了,他只需要推波助澜即可。
因为爆料者提到了春雨救助中心,严铮知道这个中心是沈佳音创办的,自然第一时间汇报给老板。
肖长卿就直接让严铮想办法把这件事给送上热搜,一方面为后续的杀鸡儆猴做准备,另一方面也可以给春雨救助中心打个广告。
很多受害者不是不想反抗不想逃离,而是求助无门。那就给他们敞开一扇门,如果这样,还是有人选择忍耐,那就不值得同情了。
两个人饱餐了一顿火锅,看着时间差不多,就出发前往医科大学了。
沈佳音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长款羽绒服,下面搭配小脚牛仔裤和马丁靴,头上戴着米白色的绒线帽,最顶上毛茸茸的线球别提多可爱了。
为免被人认出来,她又用红色的围巾把半张脸都给藏了进去,只露出鼻子和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怎么样?认不出来吧?”
说话间,那双漂亮的眼睛还眨巴了两下。
肖长卿只觉得它们像长了两个钩子,勾得他心里酥酥麻麻。
有心偷个香,又碍于打不过,只得作罢。
“应该认不出来。”肖长卿也不敢完全肯定,毕竟粉丝这种生物有时候就跟长了火眼金睛似的。
这么重要的日子,韩志杰和韩怡然自然也来了,还有他们的大哥韩无恙。
“沈姐,这是我大哥韩无恙。大哥,这就是沈姐。”
韩无恙身材修长,长相斯文俊秀,笑起来有种君子如玉的感觉,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不得不说,虽然他跟韩白蔹没有血缘关系,但气质还挺像的。说他们是父子,别人估计都不带怀疑。
“沈小姐,你好。久仰大名。”
“你好。这是我朋友肖长卿,你们叫他肖总就行。”
因为不是说话的地方,所以他们也没过多寒暄,简单介绍一下就进了教室。
他们来得比较早,教室里还有不少位置。不过他们不是真正的学生,也不好意思霸占太好的位置,所以就挑了最后一排角落那里。
沈佳音注意到,黑板上,课件已经投影好了。
应该是韩无恙准备的。
PPT的背景是让人很舒服的淡淡的绿,右上角是一株结了果子的白蔹,上面还有晶莹剔透的露珠。正中间几个显眼的大字——中国传统医学,画面简洁舒服,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离上课时间还有十分钟左右,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后面还有不少站着听课的。
大多是奔着学习来的,也有小部分人是带着好奇心来一睹究竟的。
很多人还压低了声音在那讨论,争先恐后地说着自己的猜测。
韩白蔹这个名字从来没有进入过大众的耳朵,所以学生们都很好奇,这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可以空降他们学校,教授的课程还是中医!
“韩白蔹,这个名字真的听都没听过。我在网上查了,也没找到任何有关的信息。这样一个人,竟然可以一跃而成我们学校的教授,简直太神奇了。”
“不奇怪。要么这人医术高明,但一直隐姓埋名,然后被我们学校挖宝挖过来了。要么就是背景雄厚,直接空降到我们学校。”
“我们学校也算是一流的大学,又是医学领域,如果没什么真材实料,单纯的关系户是不可能空降的。”
“也对。这么看来,这人应该是个隐世高人了。”
“据我所知,晨风医院第二中医部又叫白蔹中医馆,听说坐诊的老中医医术相当高明,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还真有可能。晨风医院的医生都是业界顶尖的人物,他能够在晨风医院任职,那医术肯定不在话下。”
“我奇怪的是,他既然是中医,为什么不去中医药大学,而要来我们学校呢?”
锦城医科大学并没有设中医专业。
“当然是因为我们学校名气更大,学生资质更高啊。”
“你这是黄婆卖瓜!”
沈佳音暗自在心里点头,不愧是一流大学的学生,素质确实高。虽然满肚子好奇,各种猜测,但几乎没有说话很难听的。
她还注意到,有几个人背着竹编的背篓,看起来很是精致。从logo可以看出,这就是出自东安镇的产品。
韩怡然也注意到了,于是轻轻扯了扯她的衣服,小声说:“沈姐,你看,我们东安镇的竹编。我过年回去,听说好多人都不打算出来打工了,要留在家里做竹编呢。这样一来,镇上就少了很多留守儿童了。”
“那挺好的。”
“我听伯伯说,你还打算在我们镇上建一个制药厂,是吗?”
“对。”
“太好了。等制药厂发展起来,就有更多人可以留在老家发展,留守儿童就会越来越少了。”
就在这时,韩白蔹走了进来。不看装扮,只看他那头白发,就知道他就是今天上课的老师了。
沈佳音微微笑了。
韩医生今天肯定是被几个儿女着重打扮了一番,看那件帅气合身的中长款大衣和皮鞋,还有发型就知道了。
不得不说,韩医生偏儒雅的长相搭配这身打扮,看起来很有学者的味道,还挺有魅力的。
他的视线扫过教室,很快就在教室的一角发现了几个熟人,于是下意识地露出了一抹微笑。
沈佳音就听到身后有女生的声音小小惊呼了一声,说:“哇!这老师还怪好看的,有种儒雅的气质。”
“我也觉得,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还有书卷气。”
旁边那个男生受不了,就反驳了一句:“这是不是熟过头了?”
沈佳音跟肖长卿对视一眼,差点儿没憋住笑。
上课铃声如期响起。
刚刚还声音嘈杂的教室,很快便恢复了安静,展现了高等学府学子尊师重道的品质。
“各位同学好,我是今天这堂课的主讲老师韩白蔹,是一名老中医,来自G省梧桐县东安镇。”
这时,有同学举手问:“老师,是不是最近做竹编很出名的那个东安镇?”
“对。”
“我也有关注,那些竹编简直太精美了。”
“对对对,我买了一个笔筒,明明是日常用品,却比工艺品还要精致。”
还有人把自己的背篓举起来让大家看。
为免话题扯远了,韩白蔹赶紧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我今天的教授课程,是中国传统医学,俗称中医。提到中医,你们首先想到什么?”
“博大精深!”
“望闻问切!”
“华佗再世!”
韩白蔹点点头。
“我听过很多人提起中医都用了‘博大精深’四个字,为什么呢?我想了又想,大概是因为如今中医式微,了解的人越来越少了。对于自己不懂的东西,我们就很容易觉得它很神秘,对不对?”
“其次,真正的中医不分什么病理学、药理学、临床医学,也没有什么内科、外科、神经科等分科分类。作为一名出色的中医,你必须什么都懂,也就是我们平常说的全能。”
“再有就是,比起借助各种先进的科学仪器和化验分析来确诊病情,借助望闻问切这样的原始手段似乎也对医者的水平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立马有学生提问:“所以,韩老师你认为中医比西医更厉害,是这样吗?”
“我不认为中医和西医是对立的的关系。我们都是医者,有一点是共识,那就是生命至高无上。我们的目的是治病救人,至于使用中医法子还是西医手段,依据的是病人的病情,而非个人的好恶。”
“我来这里,更不是为了证明中医比西医更好。而仅仅是因为,中医是我们老祖宗几千年积淀下来的宝贵财富,如果任由它日渐式微,甚至消失在历史的洪流里,未免太可惜了。”
那位学生立马又咄咄逼人地说:“可按照你刚才的意思,作为一名出色的中医,你必须什么都懂。这不就是说,西医分科很精细,本科室的医生只懂本科室的知识,不如中医那么全能吗?”
韩怡然瞪着那个一再发难的学生,简直想骂人。
你又不是记者,犯得着说话这么尖锐吗?
沈佳音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韩白蔹没有马上回答那位学生的问题,而是用温润的目光缓缓地扫过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还有谁觉得我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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