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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阿珠的那一天,正下着绵绵细雨。天灯负着伤跑入佛殿,跪在我面前:“师父……”
我正在写着经文,为十四日的佛诞节而准备,看到天灯身上的剑伤,我立刻放下笔问他情况:“天灯,你的伤……”
“有人在追杀弟子的妹妹,锦州的客栈不安全,能否让我妹妹带着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入寺暂住。”天灯捂着伤,粗喘着大气,卑微的恳求我,生怕我不同意。
我让天竺把他先扶在坐榻。
天灯不肯起来:“我知道这个条件让师父很为难,不止我妹妹,我父母姑姑也在,他们也是走投无路了,弟子才出此下策求到师父这,师父,弟子的妹妹刚生完孩子,身子虚弱,却还要躲开不同来路的追杀,弟子终究是肉身,无法以一敌百保护好家人。”
天灯身上的血还在流,伤势挺重,已经不能再拖延。
我是出家人,佛家以慈悲为怀,普度众人。
面前有几条生命等着我施以援手,我又怎会不答应。
我点点头,对天灯说:“你家人在何处?”
“她在……”天灯唇瓣喃喃了几句,就倒在天竺怀里。
*
雨越下越大,行人来往匆匆。
我和天禅找到了天灯说的破屋子。
这个地方久没人住,房子坍塌,唯一一间柴房勉强能躲避。
我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子拿刀劈向我。
我及时握住女人的手腕,看到她袒露胸口,还有一个婴孩躺在厚厚的衣物上,不哭不闹。
我看到这样的场景,立刻松开她的手背过身去。
她也被吓坏了,手忙脚乱整理自己的衣物。
后来,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天,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给孩子喂奶。
我用袈裟包裹着她的孩子,让她把自己的衣服穿好,带她和孩子回苦佛寺。
安排她住进苦佛寺旁边的小苑,离苦佛寺有一段距离,也无人会说闲话。
*
再见她是一个月后。
我习了经文从佛殿走出来,她抱着孩子向我答谢救命之恩。
她虽然脸色还是苍白,但比我初见她时好看了一些。
我没有问她为何会遭遇那些事情,只让她安心住下,养好身子,照顾好父母和孩子。
后来她身子渐渐好转,偶尔给我送点心。
她问我点心合不合胃口,我看着点心失神,因为我好久没吃过宫廷里的点心。
她竟然懂得这些。
她给我送的点心越来越多,当然,她也给苦佛寺僧人送,后来就成为寺里的厨娘。
我从她一言一行大致对她的身份有一些了解。
她是上京人士,出自名门,嫁的对象身份应该不低,追杀她的是她的丈夫。
她应该读过很多书,写的小楷很漂亮,也可以跟我畅谈佛经。
我开始关注燕京的事情,宫廷大乱,发生了许多事情。
皇后被雷劈,晋王妃生子时丧生火海等……
我并未把她和已亡故的晋王妃联想到一起。
*
没多久,锦州爆发时疫。
她第一个发现时疫,并告诉我。
我让她近日不要再来苦佛寺了。
她很听话,在时疫爆发初期,她守着孩子不敢随意走动,怕给我造成麻烦。
时疫越来越严重,生病的百姓都往苦佛寺涌,以求佛祖保佑。
很多僧人被感染了,包括我。
可我在百姓心中是佛子,我不应该生病也不能生病,否则会引起更大的恐慌。
我每天还是坚守在佛殿温习经文,超度亡者。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几日。
不知是谁告诉她我病了,她深夜推开我的殿门给我送吃的。
人在生病的时候最脆弱,这一刻我也意识到我并不是他们的佛子,我没办法让百姓们好起来,我们需要的是更多的药和太医。
我不让她再靠近我。
她说:“法师,我已经写信回上京了,相信京城很快就能收到锦州的情况。”
我坐在床边,轻轻地点头,声音嘶哑:“你快回去吧,近日不要再踏入佛寺,也不要用佛寺的厨房,许多僧人都染病了。”
她把东西放下,里面有我最喜欢吃的点心和一碗药。
我跟她说了一句“谢谢”,要她不要再来了。
*
但是第二天我又看见她出现在佛寺。
她跟天灯去药铺买了许多药,请了好几个郎中,给到苦佛寺的老百姓免费发药治病。
我喉咙已经说不出话了,嘶哑疼痛。
但我还是走到她面前,看着她。
她正在熬药,看到我出现,抬头看了看我,便立刻起身想问我病情有没有缓解。
我下意识转身走进旁边的禅院,她跟着走进来。
我对她说,不能让老百姓知道我生病了,就连外面的僧人也没办法用药。
她愣住了,但她什么都没说,就带着请来的郎中去寺外。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无力的表情,我心里有些难受。
*
我病的越来越严重,起初是低烧,后来高烧不退。
她带着天灯去锦州城外接上京城的人,来了一位叫沈菀的女子,跟她是好姐妹。
她跟我说可以完全信任此人。
我知道谢玉瑾的名号,了解谢家人,便将锦州的形势告诉二人,要他们做好两手。
我自己也做了另一手打算。
因为天象异常,皇室大乱,我开始意识到锦州时疫是有人投毒。
我给江临写了一封信,要他整军随时待命。
*
朝廷派晋王到锦州的时候,时疫已经失控了。
我以为他会好好处理时疫,但是很显然,晋王并不是来治理时疫的。
他开始制造我和顾明珠的流言,要置我于死地,我让天禅假意投诚,将计就计。
百姓把时疫怪在我头上,我被逐出苦佛寺,赶到乱葬岗。
他们要让我自生自灭。
顾明珠带了一批人和守在山下的百姓大吵了一场。
她的父亲用自己的身份镇住了老百姓。
就这样,顾明珠带了很多药和食物在坟头找到了我。
我看到她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心里感触颇深,好像有千丝万缕的线交织在我心头,把我拉进红尘。
我跟她说:“很危险。”
她说:“法师也曾冒险救下我和般若,若我遇到不测,会有人照顾好般若,法师不必担心我,快吃吧,还热着。”
我喉咙涨涨的,有些苦涩,看着她带来的食物说:“我连累你了。”
她摇了摇头:“不是法师连累我,也不是我连累法师,是有心之人巧妙设计,冲你也是冲我来的。”
她的理想总是有着很高的境界,从不妄自菲薄。
*
皇上薨了,晋王带走寺内所有僧兵,留下一城病残的百姓。
大战一触即发。
我们不光要面临时疫,还要面临辰国的攻击。
一万谢家军不足以抵御外敌。
朝廷也不打算派援兵给我们。
我手里最后的王牌是江临,但我不敢赌。
我让天灯护顾明珠和孩子随百姓一起出城。
城内战况激烈,死伤惨重,在襄城撞破的那一瞬间,江临带着江家军来了。
我们把辰兵驱退并俘虏了几万人。
这个时候,刘家的人飞鹰传信给谢玉瑾,我的身世被刘家的人曝光了。
晋王借沈莲之手投毒的事情也被证实,谢玉瑾、江临、沈菀还有顾明珠找上了我。
*
他们都用震惊的眼神看我,连顾明珠也是。
我看到她不可思议、疑惑、失落、恼恨 到最后一切归于平静的眼神。
我心乱如麻。
我是刘贵妃之子,若我没有遁入佛门,现在的晋王便是我。
而顾明珠也会是我的王妃,命运弄人。
我们以这种不堪的方式重新认识彼此。
她在人前说不抱怨、不怪我,可我那天晚上去她院子的时候听到她哭了。
哭的很难过。
我在院子里站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渐亮了,我该启程回上京城了。
那里还有更多人等着我,我不能让残暴冷血视百姓如蝼蚁的刘新继承大统。
*
刘新大败,暴尸荒野。
沈菀说刘新以前做的事情颇受百姓爱戴,叫我不必把身世之事公之于众,直接顶替刘新坐上龙椅,可省去很多麻烦。
我坐在龙椅的那一天,像坐在云端,望不到前路,一片茫然。
我继位后,着手了几个大案子,审理沈政一夺婴案,审理江家灭门惨案。
对了,江临的母亲是君临太子妃,江临是君临太子妃的孩子。
但是江临告诉我,他生是江家的人,死是江家的鬼,他不愿留在上京城,我放他回到南疆。
不出三年,江家军重振雄风。
南有江家,北有谢氏,百姓渐渐过上太平的日子。
朝中大臣却要我立后。
我恍然回过神来,我竟登基了一年。
这一年,我渐渐学会玩弄朝政,学会与臣子们周旋。
我利用先帝丧事为由,许下三年内不娶妻选秀的圣意。
可三年一过,我又该怎么面对这些大臣?
*
宫里的点心都是我熟悉的味道,是她以前做的那款,但我并不喜欢。
我以为我吃腻了。
后来我微服私访去锦州,我在苦佛寺内遇见了般若与顾明珠。
她看到我就躲我,不愿见我。
我心中突然有一个荒诞的想法。
如果一定要娶妻立后,我想立顾明珠为后。
*
我费了很大功夫才把顾明珠引出来与我当面交谈。
她从我怀里抱回般若,向我行礼:“民妇拜见皇上。”
我双手无力的垂在两边,怔怔地看着顾明珠,竟然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最后……
我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我转身离开,打算放过顾明珠,我知道我和刘家人毁掉了她一生,我不能那么自私只考虑自己。
她叫住了我:“既然有事,为何不说?”
我喉咙哽住,回身看着她,脑袋空空地问她:“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皇后?”
我紧张的双手发抖。
男女之事,我从未经历过。
她抱着般若说:“能不能带般若?”
般若自时疫后,身子越来越虚弱,锦州的郎中都看遍了也治不好船若的病。
我从她怀里接过般若,看着般若苍白的小脸:“她是我们的公主,我会让太医治好她的病。”
“谢谢。”
*
为了般若的身体,她成为我的皇后。
就算我明知道她心里对我有怨,她并不是真心想成为我的皇后,她这么做都是为了她和另一个男人的孩子,我都愿意尽我全力弥补过往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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