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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盘,事情都和阿霸说了吗?”说话的是坐在王智对面的文弱书生,也就是他们口中的‘秀才‘,秀才本名陈与义,算是一名真正的大宋秀才,和王智三人不同,他非是官宦子弟,只是洛阳一普通平民百姓家庭出身。
宋时太学生分为两类,一类是大宋七品以上官员家的子弟可免试入学,一类是平民人家子弟,想入太学没有捷径,只有通过地方上的县学、府学考试通过后才能得到举荐名额,有了名额也还需要通过太学考试才能入读。
但是太学名额有限,且大多都被官宦子弟占据,所以平民子弟想要考入太学比之十年前的科举考中秀才还要难上十倍,所以在王智三人眼中,陈与义那就是秀才,货真价实的。
至于他们仨,在学业上也就是对面满嘴油渍的胖子许叔微稍稍能看,不过他也是考了三年才进入内舍,和陈与义一年进太学,二年进内舍比还差的远。
许叔微许胖子也在此时吃完了自己托盘里的饭菜,粒粒不剩,舔的比脸还干净,只是看着王智托盘里的菜,没忍住又去打了一碗米饭,就着王智盘里的菜又吃了起来,四人中他最没主见,这种事情没有他说话的份,吃就完了。
“说了,不过这厮…”
秦九昭把头一点身旁埋头干饭的王智道:“你看他这样子,明显不当回事。”
“铛铛铛…”
陈与义拿起筷子敲着王智的托盘道:“哎哎哎,我说兄弟,你到底怎么想的,这可真不是开玩笑的事。”
王智抬头瞄了他一眼,就又低头干饭道:“哎呀,没多大事,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他得赶紧吃,再不吃就没了,毕竟伸进他盘里的筷子,可不止一双。
“这还没多大事呢啊,你信不信,一但你的新学传出太学,第二天我们就得去你家吃席。”
陈与义看着他认真道:“这事得尽快解决,宜早不宜迟。”
“嗯嗯,是的,得趁早。”许胖子扒拉了一口饭菜也鼓囊着道。
你这个死胖子是想趁我说话的功夫把我的菜全吃完吧!
王智忙把几块好肉夹到自己碗里,这才抬起头依旧无所谓模样道:“怎么说呢,我知道这件事犯忌讳,但是本朝从无因言获罪的说法,我不信他赵官家青天白日的还能把我怎滴。”
与后世明清动辄因言获罪,或大兴文字狱不同,有宋一朝饭虽然不可乱吃,但话可以随便说,只要你说的有理,哪怕把口水喷到赵宋官家脸上,也不会出事,反而还可能会受到褒奖。
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过,仁宗时期时任开封府尹的包拯就曾因为某些事拉着仁宗的衣袖喷了他一脸口水,事后不仅没事,还受到了群臣的赞扬。
不过也有因言获罪的事例,就如神宗年间的大文豪苏轼苏东坡就曾因一句不合时宜的牢骚而触犯到王安石新法头上,那时整个朝堂的从上到下的主流基调就是变法,自然不能容苏轼诋毁,所以自那之后就被贬了。
当然,苏轼被贬那也是因为和国家政策犯冲,和王智这样的思想学说有本质区别,本朝可从来没有禁止这些思想学说,不然有宋一朝也不会有像关学、蜀学、程学、心学、理学等各种学派如雨后春笋般的涌现。
不过王智的学说,于上列的学派还是有区别的,学派是指有系统性的学问,是从天地诞生到人情世故都要有系统性的总结解释,而学说只是在其中衍生出的一种主张和理论。
最起码在明面上没有人会拿学说不当来说事。
“上面那些人杀人还需要理由吗?动动手指头就够我们这些小民死上一万次了。”
“就算明枪易躲,暗箭呢?”
陈与义语重心长道:“听哥哥一句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咱们还有大好年华,如有抱负,也可徐徐图之。”
他们仨虽与王智要好,但却不清楚王智家庭底细,也无从得知琅琊王氏这种隐形的庞然大物,只知道王智家里世代从将,也很有钱,仅此而已。
不过就算是知道王智家里势力庞大又怎样,暗箭这个东西可不管你是世家大族还是王亲贵胄,古往今来皇帝老子被暗杀的也不在少数。
“我说哥哥,哈哈哈哈,你的眼圈怎么黑成这个样子,都快成食铁兽了,过犹不及可不定还有大好年华。”
王智这时吃干抹尽,放下筷子后才注意到陈与义的两个黑眼眶子,笑着打趣道。
“呃…别打岔,还不是因为你这件事给愁的睡不好觉。”
陈与义老脸一红,他这几日确实因为王智这件事影响了嗯…一半睡眠,另一半呢…也是生活所迫,他毕竟只是普通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在汴京这个喝口水都要花钱的地方,不出去卖点才情,哪能过的下去。
看到算盘和胖子也向他的眼睛看去又连忙转移话题道:“你真当你的那些个新学拥众是真正赞同拥护你的新学吗?”
三人听到这话果然一个个都被吸引了心神。
王智不解问道:“那不然呢?”
“你注意到你的新学拥护者都是些什么人了吗?”
“这个…未曾注意。”
“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官宦子弟居多吧。”
王智心下细想,确实,其他斋有没有新学拥护者他不清楚,但是他们斋确实拥护的全都是官宦子弟,其余一些冷眼旁观的学子都是和秀才一样考入太学的平民子弟。
“不对啊,我的新学思想是宣扬人人平等啊,怎么官宦子弟都支持了,平民子弟反而反对了呢。”
不仅是王智,就连算盘和胖子也是一头雾水。
“你们这是身在局中,关心则乱。”
“我来问你,你的新学第一条是不是格物致知?”
“是的啊!”
“那你说说,你们官宦子弟有几个能用功读书的?”
“……”
三人顿时无言,吃喝玩乐他们在行,这个读书嘛…顺其自然吧。
陈与义沉思了片刻,接着道:“如果你的格物致知学说被上面采纳了,那传统的格书致知之法就必然会被动摇,届时会不会变动太学取士之法我不知道,但加上一些取士途径定是必然的了,到时候想做官,那想必也不是只有读圣贤书这一条路了。”
“还有这个第二条弃繁从简…”
陈与义说着问向王智,“你会写骈文吗?”
陈与义口中的’骈文’就是追求华美文风,一味堆砌辞藻的文体总称,这种文体的词句讲究整齐对仗,重视声韵的和谐,以偶句为主,文格遂趋卑靡,多引用成语典故。
骈文很久之前就有,最早可追溯至汉、魏,可那时的骈文还以言物为主,形式为辅。
直到了本朝,可能是文学太过兴盛的原因,文学大家们的文章一个赛过一个的华丽,甚至到了每句必骈的极端,这还不止,每每写文必带上一些生僻繁体的字,仿佛是越生僻越能体现出自己的文学水平一般,汉字在这些文坛大儒手里都被玩出了十八般花样。
但物极必反,过分追究形式华美,让骈文渐渐走入晦涩难懂,华而不实的桎梏,以至于大多文章只有形式没有内容,脱离了文学创作的本意。
不过王智反对骈文的本意可没想这么多,他只是单纯的…不会写!
“我不会!”王智回答的很干脆。
陈与义又问向秦九昭,“你会吗?”
秦九昭苦笑一声道:“我也不会。”
陈与义又看向身边的许叔微许胖子。
“我会一点点吧。”
许胖子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大概也就指甲盖那么大。
“是了,你们都不会,但是我会!”
陈与义巡视了三人一眼,指着自己缓缓开口,“我苦学骈文十余年,正是靠它考入了太学,以后还要靠它当官,靠它发财,你一句弃繁从简就要否定我全部的心血,夺走我余生的富贵,你说我会赞成吗?”
“我苦读圣贤书十余年,每日头悬梁锥刺股,夜以继日钻研其中,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一个字一个字的思考,你现在和我说格错了,要格物致知?你说我会赞成吗?”
“我虽出生寒微,但是我向往富贵,我虽低三下四,但我向往高人一等,如今我奋斗了十余年,终于就要成为那人上之人,你现在和我说要人人平等?你说…”
陈与义顿了顿,盯着王智的眼睛,仿佛是要看穿他的内心,接而一字一句道:“我会赞成吗?”
王智沉默,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些,现在想来…确实。
他们这样的官宦子弟生来富贵,从小不愁吃穿用度,根本吃不了苦,更别提学习耗费心力的骈文,所以他这一个格物致知,弃繁从简的学说一出,立马就得到了和他同处一个群体的官宦子弟支持。
但那饱读诗书的平民士子,他们可都是骈文高手,不是骈文高手的士子也不可能考入每个名额都有过万人争抢的太学。
如果摈弃骈文,那就代表他们和自己等人落在了一个起跑线,凭他们平头百姓的出身,在这个没有科举的年代,在这个只讲究的身份贵贱的太学,想出人头地的希望太过于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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