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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世忠走马上任了。他没想到邹润这么干脆利落,对他这么放心,二话不说就把在梁山数千人中精心选拔出来的几十号亲兵尽数交给他统带。
就连韩世忠的住处也一同搬进了邹润的那间四合院里。
邹润住在正房,他住在西厢房,南厢房作为邹润的书房,进门的耳房里则住着轮值的亲兵。
韩世忠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开始了他的“落草”生涯。
“咚——咚——”
清晨,卯时刚过,梁山上的“晨钟”就响了起来。
韩世忠还横在床上,蒙着被褥呼呼大睡,房门猛地一下就被亲兵推开。
“韩头领,如何恁地酣睡?寨主已经快收拾妥当,马上就要集合兄弟们晨操了,左右耽误不得,还请快快起来罢!”
带头的一个什长接连喊了几遍,不见动静,不由得暗道一声苦也。眼看着不能再耽误,只得将手一挥,身后七八个精壮喽啰一拥而上。
穿衣的穿衣,穿鞋的穿鞋,还有人递过来一条浸满了清凉井水的毛巾,从人缝中伸进来,在韩世忠脸上胡乱一阵揉搓,然后就将这位衣着散乱的亲随头领往外推。
“晨操?这伙鸟贼人还晨操?这世上还有刚过卯时就操练的贼人?洒家在西军时也没卯时起过床啊!”
昨夜山寨举行了一场欢迎的夜宴,韩世忠虽然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个山贼窝子,但是却抵不住梁山水泊这好山好水里精酿出来的美酒,一个没注意就多喝了几碗,从昨夜到今晨趁着酒劲睡得正香,此时被稀里糊涂地拉了出来,他的大脑完全处于宕机状态,差一点就破口大骂。
可是当看到院子里正光着身子用井水冲凉的邹润时,韩世忠最终还是忍住了吐槽的冲动。
身穿鼻犊裤(注1),任由一桶冰凉的井水从头浇到脚,这是邹润无论寒暑冬夏早就养成的习惯,他大呼一声过瘾,抹了一把脸,接过亲兵递过来的毛巾,一边朝着里屋走,一边胡乱擦拭着身子。
略微耽搁了小半会功夫,邹润推开房门,此时的他身穿一身短打,头发用一块赤色的巾帻裹着,脚下是一双半旧的八搭麻鞋。
邹润朝睡眼惺忪的韩世忠笑了笑,又转过身去对几名院子里的亲兵说道:
“让诸位久等了,开始晨练吧。”
言讫,他就带头朝外边小跑出去。
那名将韩世忠拽起来的什长见状赶紧拉开院门,外边早就站满了三个整整齐齐的亲兵纵队。
亲眼看到这一幕,韩世忠差点没惊掉下巴,嘴巴张大得差点能塞进一个拳头。
“寨主早!”
“兄弟们早!”
邹润一边笑着和亲兵们打过招呼,一边跑到队列的最左侧,原地踏步几下后,大声喊出: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众亲兵一齐张开嘴,同声喊道: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跑步开始!”
邹润一声令下,数十人的队伍轰隆隆地开始跑动起来。
韩世忠本来就懵逼,这下更懵逼了,他稀里糊涂的被卷进队伍里,有心找旁边的喽啰打听打听这是个怎么回事,但是他身为头领,众人下意识把他推到了队伍的最前边,他的身侧就是寨主邹润,几次想张嘴问话都被肺活量奇大的邹润喊口号时的声音给打断了。
最后也不知怎地,韩世忠也鬼使神差地跟着身边每一个人,用相同的频率和节奏大声喊着: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不过好在这种如鲠在喉的感觉不仅仅只有韩世忠一个人独有。
亲兵晨操的队伍没跑多远就跑到了三重关下,犹如一支溪流汇进了全寨大晨操的洪流之中。无独有偶,在宽阔平坦的金沙滩上,他在一大阵飞扬的尘土中见到了同样两眼充斥着懵逼二字的张俊。
上千人中,这对本不对付的难兄难弟此时甫一对视,却都从对方大大的眼珠里读出了大大的疑惑和不解。
辰时中刻,被诸多山寨老兵称之为“五里开胃菜”的晨跑拉练终于告一段落,队伍分别回到步军、骑军、水军各自的营盘,在统一洗过手后,进入了喜闻乐见的吃早饭环节。
伙房的伙夫或提着桶,或抬着盆,将热气腾腾的早饭先分到营,再分到都,接着分到队和什。然后由校尉一声令下,各处营盘就宛如养猪场开槽一般,响起了大片大片扑哧扑哧的抢食声。
经过早上那名什长的提示,韩世忠也知道该吃早饭了,他本以为邹润身为寨主,早饭肯定会有专人早早地送到他的房间。
谁知邹润走着走着就拐进了水军的营盘。
“寨主来了!”
“寨主来俺们什坐!俺们这里宽敞!”
“别听牛黑子胡咧咧,寨主来俺们这坐,俺们这有树荫,凉快着哩!”
出乎意外的,没有韩世忠想象中的人皆惶恐,也没有军官或者士卒战战兢兢地起身迎接。
很多小喽啰就像见到邻居大哥一样,纷纷伸手招呼自家寨主到自己的小圈子里去坐。
这个场景就像韩世忠记忆里秋收时,满村人集体坐在打谷场上,一同端着饭碗边往嘴里扒拉着饭,一边和身边的乡亲探讨着今年的收成,一时之间韩世忠只感觉时空错乱,自己宛若身在梦中。
最后邹润还是没有矫情,真的就在一处树荫下坐地了,毕竟眼下已经过了春分,气温是一日比一日高了。
眼见寨主挑好了地方,那名什长很有眼力劲地拉着韩世忠也一同往那边凑,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有心人”实在太多,水军头领阮小二早就占据了有利位置,他俩硬是没挤进去,最后只好在靠边的一个未满编的什队里找了两个空位。
直到这个时候,韩世忠才如梦方醒,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询问身边这个什长的姓名。
“嘿嘿,回韩头领,俺是庄户人家,家里穷,一开始没大名,爹娘给取了个小名,叫粪娃……”
这个什长话还没说完,韩世忠一口刚倒进嘴里的杂粮粥就喷了出来,人群随之一阵骚动,马上就招致了正在监督吃饭纪律的“白笠宪兵”的目光。
“糟了,快用沙子把地面的米粥埋起来!快!”
那名什长一声招呼,身边几个小喽啰手脚并用,迅速用沙子完成“掩尸灭迹”,“白笠宪兵”肋下夹着婴儿手臂粗细的军棍在这边狠狠转了几圈,由于没抓到实证,冷哼了几声才忿忿地走开了。
“呼~~~虚惊一场,侥幸侥幸……”
那人无比后怕地拍了拍胸脯,一脸的侥幸,赶紧啃了几口手里的馒头,又用米粥咽了下去,这才继续跟韩世忠说道:
“嘿嘿,头领也觉得这名字不好听吧,寨主也是,他说好汉子就要有个好名字,往后立了功勋出人头地,也好叫人传播美名,甚至史书上都能记上一笔也不一定呢。哈哈,寨主就是寨主,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有道理,所以俺当场就厚着脸皮求寨主给俺起个好名字,等俺往后娶了媳妇生了孩,俺还去求寨主起!”
看着身边的这个一脸淳朴,又有几分唠叨的朴实汉子,一向牙尖嘴利、嘴上不饶人的韩世忠破天荒地没有嘲笑他一介贼寇居然也妄想“叫人传播美名”,甚至是奢望“史书上都能记上一笔”。
韩世忠沉吟半晌,就在那汉子以为自家头领嫌弃他唠叨,并不想搭理他时,韩世忠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后来……后来寨主给你起了甚名?”
那名什长眼中爆出一团精光,似乎很惊讶身边这位一直非常高冷、总是顶着一副生人勿近面孔的头领居然理会了他的话茬,并且还主动开口询问他的姓名。
他有些激动,无比兴奋地说道:
“寨主说我姓刘,汉朝的开国皇帝也姓刘,说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所以给我起名叫刘强汉……”
“刘强汉?”
韩世忠脑海里好像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他似乎在这一瞬间领悟到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也没搞明白,一时之间连手上的杂粮馒头都忘了啃,就那么呆呆地坐着,嘴里下意识地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企图找回刚才那种奇妙却短暂的神奇感觉。
“额……头领是不是觉得这个名字有点拗口?俺也觉得是,这个名字好虽好,就是有点难记,也很难写,韩头领还是叫我的外号罢,他们都说我唠叨,都喊我刘大嘴!嘿嘿嘿~”
刘大嘴的自曝其短惹来了四周一阵掩嘴低笑,他却丝毫不以为意,三两口将手中的馒头塞进嘴里,又伸手去身边的木桶里舀了一碗米粥,就着一小团咸菜,大口大口吃着,显得十分高兴。
好像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好,刘强汉,洒家记住你了”
韩世忠突然笑了起来,虽然那笑容一笑即逝,短暂的就好像似乎从来没有笑过一样。
他伸出了一只拳头,停在了半空中。
“洒家叫韩世忠,外号韩泼五。”
刘大嘴大嚼不止的嘴巴停了下来,他怔怔地看着身边这位新上山的头领,迟疑了片刻,连忙将一只手在衣服上狠狠蹭了蹭,这才握成拳头伸出去,跟韩世忠的拳头抵在了一起。
邹润自然不知道一顿普普通通的早饭居然发生了这么一段有趣的故事。他正在专心致志地埋头干饭,无暇他顾。
如今邹润饭量奇大,一连啃了五六个馒头还停不下来,好在梁山和登云山的规矩一样,只要不浪费,吃得再多也管饱,小兵都如此,何况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寨主。
身边的阮小二注意到了脚边空空如也的饭桶,立即将手一招,命人重新抬来一份滚烫热乎的饭食。邹润看着桶里的米粥、杂粮馒头以及咸菜这老三样饭食,刚开始还有些不以为意,但是在他伸手扒拉开一个馒头后,却赫然看见馒头底下掩盖着几个剥好了壳的嫩鸡蛋。
“二哥,你这……”
邹润不由得无奈一笑,正准备说话,却被阮小二一脸宠溺地拿话堵住了嘴。
“哎呀,你就吃吧,梁山军纪,吃饭时不许高声说话。”
一顿普普通通但是份量很大很足的早饭吃完,军队进入到了正式训练时间,韩世忠魂不守舍地再度跟在邹润后面,开始巡视每一处训练场地。
步军、水军、骑军的练兵场各看一遭,兴致上来了的邹润要么和步军的喽啰较量较量拳脚,要么和骑兵们一起纵马跑几圈,顺便在地上和马背上拉几回弓,射几回箭。
韩世忠惊奇地发现,邹润每次射出的箭矢虽然准头不咋地,但是只要射中了靶子,箭矢就必定能贯穿箭靶,继而赢得喽啰们价天似的喝彩叫好。
有道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同为箭道中人,韩世忠发自内心的知道箭贯其垛这四个字蕴含着怎样的惊人巨力。
甚至就连在水军船上邹润也丝毫不惧,不同于韩世忠怕水的习性,邹润不管早晚都能在梁山泊这片大湖里游上半个时辰,好像根本无惧寒暑冷热一般。游完之后的这位更加精神,立马就一头钻入书房,开始处理山寨大小事务和研究各方面传来的情报。
等到所有的工作都处理完毕以后,如果有额外的时间,这位寨主就会捧起各式各样的兵书或史册埋头苦读。
夜晚华灯初上,邹润的书房里悄然点起几只蜡烛,从登云山时就一直跟着邹渊邹润叔侄的刘大嘴,哦不,刘强汉告诉韩世忠,按照惯例,今晚寨主看书会看到子时。
子时?
韩世忠一咧嘴,笑了。
说真的,他现在已经有理由怀疑这位是不是要去考朝廷的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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