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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分到刘延庆手下后,韩世忠连身边的战友都还没混个脸熟,就立刻被安排上了战场。而这次的战场,则是号称伤亡率最高和残忍度最强的攻城战中地狱史诗级的山地攻城战。
在大宋和西夏对峙的漫长时间中,产生了一条绵延数百里的著名横山战线。在这条战线上,宋夏双方修筑了很对小型城寨,这种城寨往往倚据险要的地势修建而成,不是一般的易守难攻。
在史书中,这种防御工事有个专业名词,谓之曰“砦”。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但凡是个聪明点的人都知道,这是刘延庆,或者说是童贯,在借西夏人之手杀人灭口,鲁智深作为旁听者都吓得心肝一颤,他不无担忧地问道:
“韩五,这童贯老阉狗是想把你往死里害啊,你平日里总是吹嘘自己脑子灵光,难道事前你就没发现半点端倪!?”
韩世忠淡淡一笑,他明明只有二十来岁,可笑容里却饱含着一股看破人世间的沧桑,他淡淡的回答自己的师父。
“师父,那些奸人的心思就像人脸上的痦子一样显而易见,洒家又怎会不知?但当时军令一下,洒家二话不说,拔出刀就同身边的同袍们一齐爬山攻城,脚步不曾慢了半分。”
说这话时韩世忠脸上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在诉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捏住酒碗,往自己嘴里丢了颗盐水豆子,喝了一口酒后,又说了一句。
“再怎么说这也是打西贼,只要是打西贼,洒家就敢上!”
西夏人在陕西六路的宋人嘴中有一个统一的代名词——西贼,陕西六路的军队在内陆州县的宋人嘴里也有个统一的称呼——名为西军。
西军者,专为杀西贼而设。在陕西六路,上至耄耋老人,下至三岁幼童,这是一个颠扑不破共识。听到此处,饶是已经颇具佛性的鲁智深也禁不住泪湿眼眶,一双铁拳捏得吱吱作响。
“西贼是贼!这帮坑害军兵的无良将官也是贼!他们都该死!”
“那一战俺的同袍战死了大半,他们都是好汉子,军令一下没有一个往后退的……但洒家有点疑惑,当时洒家明明是冲在最前面的,可偏偏一连攻下了天降山砦和佛口砦两个硬骨头,洒家浑身上下只是擦破了一点油皮……但身边的同袍,早换了三茬儿了……”
韩世忠对自己生命没有一丝的担忧和后怕,他脸上浮现一股灿烂至极的笑容,将一碗酒轻描淡写地撒在桌底下,似乎是在祭奠冥冥中的那些英魂。
“师父,你说这老天爷是不是在戏耍于洒家?”
一场酒还未喝完,鲁智深却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担忧,拉起韩世忠的手道:
“休得执迷!童贯执掌西军一日,你就一日不得安生,最危险最残酷的仗永远都会安排你第一个上,西军不能再待下去了,不然你迟早有一天要死在这帮贪功夺赏的渣滓手里。听洒家一句劝,跟师父离开西军!”
“离开西军?现而今全家只剩下我一个,我韩泼五除了会喝酒、打仗、骑马、杀人,什么也干不了,离开西军我还能去哪?”
韩世忠和鲁智深感情很好,所以他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并且深得自己师父真传的他,向来不拘俗礼。看了一眼自己师父那光秃秃的脑壳,韩世忠一边低下头喝酒,一边悄声地嘟嘟囔囔。
“洒家可不想跟师父一块去当和尚,再者说了,当和尚哪有杀西贼过瘾……”
话没说完,鲁智深的暴脾气蹭地一下就上来了,一记老大爆栗狠狠凿在了韩世忠头上。
“唉哟!师父作甚便打我?”
“洒家打的就是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狼崽子!”
一番嬉闹,好歹暂时祛除了两人心头的阴霾,陪侍一旁的张三李四赶紧布酒添菜,二人又推杯换盏喝了几轮,鲁智深这才酝酿完毕,说出了自己这些年经历的事。
从为救金翠莲打死镇关西,到五台山落发为僧,再到大相国寺倒拔垂杨柳和后续结识解救林冲,以及遇见了小秦王邹润,并且下定决心跟邹润一道海外建国,打造一处桃花源式的王道乐土,远离这大宋的是是非非和混沌黑暗。
这番话说来话长,好在鲁智深和韩世忠都是海量,二人就着桌上酒肉,从日上中天到傍晚红日西垂,直到酒店内的客人只剩零零散散的三两桌后,鲁智深方才说完了这些年波澜壮阔的故事。
说完后,鲁智深真挚地看着韩世忠的双眼,发自真心地说道:
“洒家虽做过你的师父,但此番不是使坏心术来诱你入伙,更不是想拦你在军队挣前程。实在是眼下的西军不似以往,连刘法和大、小种经略这等功名显赫的老将军都被童贯压制得不能吭声,何论你这百十斤?常言道,遇事不吉走为上,即便你不愿委身绿林,也且和为师先出去避避风头。你还年轻,等有朝一日童贯老狗身败名裂了,你再回到军中我也不拦你。”
刘法是北宋名将(注1),他活着的时候就有“时论名将必以法为首”的说法。但童贯来到西军后,极力打压排挤这些老将,刘法和种师道、种师中与童贯不和的事在军中已经人尽皆知,但偏偏童贯依仗着宋徽宗的宠幸,掌握了奖叙军功提拔将校的大权,硬是将这帮与国家社稷有大功的名将压得抬不起头。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鲁智深也感觉自己有点婆婆妈妈了,全然不似往日干净利索的风格,但是想了想还是又补了一句。
“你家就剩你一根独苗了,洒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家没了香火。”
可是韩世忠就是韩世忠,鲁智深巴心巴肝说了这么多,落在这位没心没肺的韩泼五的耳朵里,他就一个想法。
“海外建国?我这位师父是不是年纪大了脑袋糊涂了?这哪是进了绿林,这分明是进了什么邪教窝子!莫不是被妖道施展妖法迷惑了心智吧?”
此时的韩世忠还未遭遇家国湮灭的刻骨铭心之痛,虽然他已26岁,但是因为上无父母下无兄弟,中间也没成家,整日在军中和大头兵厮混,心智和十几岁时没什么太大区别。他不会为自己的前途和安危计较,他喜欢在军中厮混,有仗打,有赏钱拿,有酒喝,还能偶尔去趟窑子,这种无牵无挂,无拘无束的日子他发自内心地享受。
若是换个人跟他说,你跟我去绿林吧!哪怕是让他当山大王,韩世忠也会当面啐说话之人一脸唾沫,继而饱以一顿老拳。
但眼下的这位是自己的师父鲁智深,首先他是没胆子啐的,最后他也不敢动手,因为肯定打不赢,所以他只能下定决心,跟着师父去看看那个甚么小秦王邹润,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将他心目中如天人一般的师父迷惑得晕头转向。
其实韩世忠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解救”出自己师父的同时,看看有没有机会将那伙强人一网打尽。到时候说不得还能立下一番功勋,帮助自己师父洗脱身上罪责,重新让他回到西军当一名提辖,届时师徒二人并肩作战,快快乐乐地提着刀子去砍西贼。
想到这些美好的画面,韩世忠不由得暗暗笑出了声,口水都流了一地。
“嘿嘿嘿!韩五!你莫不是着了魔?洒家在和你说话呢!”
砰的一下,又是一个爆栗,这下鲁智深用了大力,韩世忠猝不及防,疼得大叫一声,继而捂着脑袋在原地跳脚不已。
“你这师父,进了那五台山别的未学会,原来竟是只修了一指禅!嘶!好大的手劲,痛煞我也。”
看着韩世忠这幅模样,鲁智深不顾旁边店小二的异样眼光,坐在堂内哈哈大笑,他知道,这是自家徒弟答应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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